他有母後相助,本以為是勝券在握,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的母後竟然要將一塊大大的障礙物放到了他們的眼前,而且還是一塊巨石,想來隻不過一念之間,若巨石相向,他,連同他的母後,都會粉身碎骨。

皇後的智謀,隻適用於內宮的爭鬥,以及對潛在的危險的預測,很顯然地,胸有成竹的李皇後到了現在,都還覺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都還覺得,自己天下無敵。

可是,想像豐滿,現實永遠骨感,就好象事情永遠都不會朝著自己希望的某一方麵發展一樣。越是覺得勝券在握的人,越是會忽略那些雖然細微,可是通常致命的細節——

“可是母後,你可知道,聽說賜婚詔書一下,完顏王已經從他的領地出發,要親自主持他的女兒的待嫁之禮……”

“怎麽會?”李皇後一驚之下,竟然花容失色。向來端莊持重的她一拍桌子,驀地站了起來。尖利的失聲驚呼,仿佛琉璃的碎片劃碎硬器,喧囂刺耳。那樣的與肅穆的皇後宮裏的格格不入的驚呼,引來了袁直的側目而視。

清晰地從兒子的眼眸之中捕捉到的那一縷不屑,還有輕蔑,李皇後這才明白自己原來是當場失了分寸。然而,與生俱來的高貴以及多年來掌握後宮的磨礪,使她的整個表情的變幻瞬間完成,再抬起頭來的她,依舊是一國的皇後,那個不論後宮還是朝野之中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皇後,再一次地輕輕地坐了回去,心裏的不甘,卻開始拚命叫囂——怎麽會這樣?

要知道,在她聽到帝王在賜婚這件事情上意屬袁烈之後,她就開始籌謀,並開始算計——隻要袁烈卸下所有的職位,隻要袁烈離開京城,那麽,她就有的是辦法,不讓袁烈走到完顏王的身邊去。因為,兩人都非池中物,兩強相遇,便成了強強聯手——直接危及的,就是自己的,以及兒子的地位。雖然,她縱容了帝王的偏心,便宜了可惡的袁烈,可是,卻也深知道養虎為患的道理。

可是,此時的袁直的一句話,卻好象是當頭棒喝,令到她一下子從自己編織的夢境裏清醒過來。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這個消息,究竟是兒子搶先一步得到,還是他在信口雌黃——若非如此,為什麽一個皇子都可以知道的消息,而朝堂之上帝王,卻還沒有一絲的異動呢?

“朝堂之上當然沒有這個消息——母後……”李皇後的心思,在袁直的麵前,就仿佛是一張通透的紙張,他隻要站在這一端,就可以直接地看到李皇後的心裏去……

袁直冷冷地笑著,他望著自己的母親,終於第一次地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情緒:“那是因為消息被隱瞞了,不是父皇隱瞞了你,就是連他,也被人蒙在鼓裏……”

這個消息,是袁直在昨日夜晚時分得到的,那也就是說,在他得到消息的同時,帝王也是應該得了消息的,可是,這個消息皇後並不知道,那麽,也隻能代表一個問題,那就是,帝王心裏偏向袁烈,房間地瞞著皇後,要麽就是袁烈刻意地瞞著帝王……

本來,他以為,如此的強強聯姻,得到的一定會是自己,可是,消息傳來,花落大皇子袁烈的庭院,而他,竟然成了個打醬油的……

“不會的,不會的……皇兒,你一定是消息有誤……”向鎮定的皇後終於亂了方寸——要知道,旭國親王至,而且是權力極大的完顏王,那麽,消息應該在一早傳來,要準備國禮以待,可是,現在看來,朝中一點動靜都沒有,一點都不象是要發生這種大事的樣子啊……

“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母後……”袁直的眸子裏,忽然生出一種深深的憎惡出來,他望著自己的母親,握緊拳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母後,若不是你將分量過重的離心散讓父皇服下,何至於會搞成今日的局麵?”

忽然之間,袁直抬頭望天,有些悲涼地笑了起來,他望著自己的母親,那眼神,更象是望著一個陌生人一般,漠然,漠視。他說道:“飼毒以親子,除害爭寵,害夫於朝堂——母後,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

李皇後忽然之間怔住了,她的臉色驀地變得蒼白如雪。她抬起頭來,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的兒子,有說不出的絕望,絲絲縷縷地透了出來——難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他麽?

“我知道母後都是為了我……”袁直的眸光,忽然變得瘋狂起來,他望著自己的母親,有一種恨其不爭,怒其不幸的憤怒感覺——微微地閉了閉眼睛,眼角有淚水輕輕地滲出。他抬頭,慢慢地轉過身去,不去看李皇後的眼睛,隻幽幽地說道:“我一直都知道,母後都是為了我好,所以,明知道那是毒藥,我還是吃了下去……我知道母後都是為了我好,所以,即便那毒藥痛得我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說出來——我知道母後都是為了我好,所以,我眼睜睜地望著我的母親毒害我的父親,可是,我卻不敢說出來……”

語氣一轉,變得淩厲起來,袁直驀地轉身,望著自己的母親厲聲說道:“那麽母親,直到有一天,你親自將你自己的親生兒子送上了斷頭台,你的兒子是否還要因為你的‘為了他好’而甘之如飴?”

深愛之,深溺之,深思之——這個母親,怕是還真不知道溺愛成災,溺愛害人的道理吧——又或者說,在這個母親的心裏,權位重要,威嚴重要,除了這些,就再也沒有值得重視的東西?

“這一次的事情,幸好我早有打算……”袁直用悲哀而且痛恨的眼神望著自己的母親,用極其冰冷的,以及恨其不爭的語氣,狠狠地說道:“如若不然,母親,這一次,被你害死的,不單單是你的兒子,甚至還有你的一世的榮華富貴……”

如此胡塗,如此胡塗啊——這個向來自詡聰明無比,可以將皇宮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的母後,卻是如此的鼠目寸光,如此的隻顧眼神?

袁直一邊說,一邊慢慢地轉過身去:“母後,你就好好地看著吧,我要大皇兄和完顏王但結不了親,而大皇兄,也一定見不到完顏王,而且,我還要讓他自顧不暇,措手不及……”

“母後,從現在起,你老老實實地在你的宮殿裏呆著,該吃吃,該喝喝,該害人的,也盡管去——”話隻說到一半,袁直的語氣忽然之間變得如冰雪般冷漠:“可是,若是你給我知道,這件事情你再敢摻合的話,那麽,母後,我隻能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一句話說完,袁直就大踏步地離去了,隻剩下呆若木雞的李皇後,還站在原處,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她李嫣的兒子。這就是她李嫣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

心狠如她,堅決如她,一旦認準了目標,百折不回,依然如她……那個唯一的兒子,本來就是她的希望的延續啊,為了他,她甚至願意犧牲一切……

可是,為什麽這心,卻是如此的痛呢?為什麽,這天卻是如此的黑呢?就好象她幼兒時期,被人丟進了冰窖裏一般,那種冷,由內至久,那種寒氣,由頭到腳……

滿室的燈光,都變得朦朧起來,到處都是幻化出一室的光彩,猶如五星芒的印記,猶如瑕妃當年印在額頭上的嫣紅的印記……

飛鳥盡,彎弓藏,狡兔死,獵狗烹……可是,我的兒子,你還是有一樣沒有學會的,那就是,你的耐心,仍然是不足夠的,這飛鳥還在天上飛,你就把彎弓收起來了,這狡兔還未死,你就把獵狗吃掉了——那麽,外麵的風雨,還有誰,會為你遮蓋一片天空?

微微地閉眼睛,淚水長串般地跌落,若在她的華貴的衣衫上,如汀上水花。累了,累了,她這半生,就隻為了自己的兒子,可是,而今她的兒子卻對她說,不再需要她了……

宮外的小宮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跪倒在她的腳下:“娘娘,宮外忽然多了許多侍衛,說是奉二殿下之命,保護娘娘的安全的……”

“由得他們去吧。”李皇後靜靜地癱坐在華麗的床榻之上,頹然地垂下了手去,再子沒有一絲的聲息。

剛才,就在剛才。那個入宮尚淺的小宮女瑤兒從屋外進來之時,跌跌撞撞,踉踉蹌蹌,不要說鎮定了,簡直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完全沒有一點的儀態可言,若放在平時,怕是要受到重責的。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李皇後,自己都失魂落魄,謝玉不在,宮規如同虛設,這個小宮女,隻不過才十幾歲,怎麽會記得如此嚴厲的宮規呢?

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