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次意外地看到陶心蘭,陶心然卻覺得有什麽隱隱約約地不對了。要知道,以前的陶心蘭也是極美的,俊俏英武,英氣勃勃。而她的吸引人的地方,就在於烈豔,仿佛綠色如鋪的原野之間,綻開在荒野裏高——崗上的火紅的大朵的玫瑰一般,一朝綻開,聳動四方。
而她也是驕傲的,有一種發自心底的自信,常常由她的大而靈敏的眸子裏,放射出懾人的光輝——可惜的是,那都已經是她昔日的風采了。而今的陶心蘭,則更象是深宮裏的女人們了,妝容精致,珠翠環繞。而她的略顯蒼白的麵容,因了紅妝的點綴,更加的傾國傾城,嬌豔不可方物。
可是,而今的她,卻仿佛是換了一個人一般地,再也沒了昔日的風采——仿佛是脫了水的玫瑰,仿佛是開到荼靡的蔦尾,一雙大的,沒有一絲神采的眸子裏,散發著夕陽西下時的慘淡的薄光。看到陶心蘭的容色,陶心然的心不由地“格登”了一下。她微微地斂起了眸子,再一次地望向了陶心蘭身邊的人。
坐在陶心蘭上首的,是那個向來花枝招展的葉妃。此時的她,正靜靜地坐在陶心蘭的身邊,和她低聲談笑。然後,塗著丹寇的指尖慢慢地拿起筷子來,殷勤地幫陶夾菜。而陶心然,則是來者不拒,不論葉妃幫她夾了什麽,她才是笑著吃下,然後和葉妃,照樣的笑語宴宴。而自始至終,她仿佛十分“享受”這一種關照,都沒有抬起過眸子,甚至是向陶心然的方向望過一眼。
陶心然再凝眸回首,卻發現一直侍候在陶心蘭麵前的小月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的,看似伶俐的小丫頭。這下,陶心然明白什麽地方不對勁了。她垂下眼眸,靜靜地歎了口氣,也開始學著陶心蘭的樣子,不再四處觀望。
要知道,在這深宮之中,人人自危,沒有人會分心去關心別人。所以,葉妃這邊的這一場“姐妹情深”的戲碼,隻有她們兩個人在上演,並沒有其他的觀眾。
歌舞升平,笑語宴宴,這本來就是一個舉天同慶的日子。可是,坐在陶心然身旁的袁烈,也仿佛有一點魂不守舍。
宴席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陶心然發現,坐在嬪妃之中的陶心蘭靜靜地起了身,然後離開了。而恰在此時,袁烈也起身離去了。於是,陶心然左右望望,也站起身來,跟隨在陶心蘭的身後,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走出宴席的大殿,外麵夜色淒清,燈火迷離。陶心然靜靜地跟著陶心蘭走了一段路程,最後發現陶心蘭在花園某處的石凳子上坐下了。
冬日的禦花園裏,百花凋零,隻有那一季的梅花,還在散淡著零落的香氣,氣死風燈的燈影,將陶心蘭的瘦弱的影子拉得很長。而她隻靜靜地坐著,若有所失。
“蘭嬪娘娘,夜深了,葉妃娘娘囑您早點回去休息。”忽然,站在陶心蘭身側的年輕的宮女說話了,語調冷清,神情呆板,而從她的口裏說出的話,雖然帶著十二分的尊重,可是,任誰聽來,都不象是一個下人對於一個主子應該有的態度。
陶心蘭的身子動了一下,可也隻是一下,她就微微地搖了搖頭:“連珠,你就讓本宮坐一會兒吧——要知道,那屋子裏悶得厲害,本宮不想呆在那裏……”
陶心蘭的話,雖然溫和,可是,也還是帶著令人說不出的冷清氣息。而她的語氣,更象是陳述,而並非征詢。隱隱約約的居高臨下的語調,使那個叫連珠的小宮女微微地蹙起了眉。連珠向前跨出兩步,然後慢慢地躬下身去:“蘭嬪娘娘還是回去吧,要知道,若您過久地逗留,葉妃娘娘若見怪,那麽,奴婢這裏,也是不好交差的……”
低聲下氣地聲音,隱隱約約地帶著替陶心蘭以及自己的擔憂。聽得藏在近處的陶心然微微地蹙起了眉——果然不出所料,陶心蘭這是被葉妃那個女人盯上了……
“好罷,連珠,本宮這就和你回去……”陶心蘭慢慢地站直身體,然後慢慢地向亭子的外麵走去。發出一聲說不出的輕歎:“唉……”
連珠垂著頭,跟在陶心蘭的身後,慢慢地向前,這情景,任誰看來,都隻覺得是恭順的奴才正跟在主子的身後,宴罷觀夜色歸來,然後慢慢地歸去。
在經過一叢暗影的時候,那個連珠身子一晃,竟然慢慢地倒了下去。然後,一隻手適時地扶住了她。走在前麵的陶心蘭聽到響動,慢慢地轉過身來,乍一看到正扶著連珠的陶心然,先是微微一愣,眼淚就奪眶而出。
“……”她張了張口,剛剛想說什麽,可是,卻被陶心然止住了。陶心然一手挾持著早已昏迷過去的連珠,一邊拉著陶心蘭的手,向著遠處的小亭走去。
走進小亭的時候,陶心然先將連珠放到一側的石凳子上放好,擺出一副倦極而睡的樣子。這才向陶心蘭走來:“妹妹,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不對勁……”是啊,今時今日的陶心蘭,無論從哪裏看起,都是滿身的不對勁,所以,陶心然就暗暗的留了心。
“姐姐,你怎麽來了?你是和大皇子殿下,一起進宮來的嗎?”望著陶心然熟練地處理著這一切,站在一側的陶心蘭就仰著一張滿是淚痕的臉,望著陶心然:“姐姐,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呢……”
“別亂說話,你可是我妹妹……”陶心然一邊止住陶心蘭的胡話,一邊蹙著眉,一邊不由會說地拉起了陶心蘭的衣服——因為,在席間,她看到了,葉妃夾給陶心蘭的菜品,都是些海鮮類,還有易發的類別,那種菜品,隻要一遇到刀傷,還有明傷,就會導致傷口恢複緩慢,甚至化膿。還有那個一直跟著陶心蘭,而且不論說到什麽,都直指葉妃的連珠,所以,陶心然斷定,那個葉妃如此的對待陶心蘭,一定是有目的的。
看到陶心然不由分說地一上來就拉自己的衣服,陶心蘭的蒼白的臉上,淡淡地浮上一一層紅暈。她輕輕地叫道:“姐姐……”
陶心然的手頓了一下,可是,下一秒,她卻將陶心蘭的手,輕輕卻堅決地推開了。昏暗的燈光下,陶心蘭的被拉開的衣服,露出了一抹冰雪一般潔白的肌膚。可是,那肩膀處,卻用一塊深色的布塊包裹著,那裏,染滿了泛著輕微臭味的,布條,早已粘到了肉裏,陶心然輕輕地揭開,卻發現那是一塊早已化膿的一大塊爛肉。
陶心然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
“姐姐……”陶心蘭也是個堅強的人。看到陶心然如此的表情,她輕輕地推著陶心然的手:“髒,姐姐別碰。”
“那個葉妃,好狠的心哪……”陶心然微微地搖了搖頭,心道這皇宮之中,還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隻不過是為了爭寵,就可以將人害到這個地步,隻不過是為了算計,就可以枉顧人的性命。
“是啊,自從姐姐走後,她就代了個借口,將小月她們調開了,然後派了連珠過來,日日夜夜的監視著我,然後,又連續地給我吃這些東西。”陶心蘭的語氣有些沉重。她靜靜地望著陶心然,眸子裏,有說不出的愧疚:“想起自己以前,真是太任性了,曾經那樣的對姐姐——可是,就單單是上次,若沒有姐姐的話,妹妹就難逃一死。”
是啊,在他人的故意的安排之下,在一個不經意之間,撞破了那樣的驚人的秘密,在情在理,她都是應該死的——要知道,在這深宮之中,知道的人越多,死得也越是離奇,這一點,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了。
“不要再說那些,現在是要看你怎樣過這一關。”陶心然左右看了看:“妹妹,過一會兒,你可得忍住痛啊。”
陶心蘭微微地點了點著,然後握緊了拳頭:“姐姐,我不怕……”
“好,我先幫你把膿吸出來,然後呢,再幫你清幹淨。”陶心然靜靜地打量著陶心蘭的傷口處,發現那一處劍傷裏,早已塞滿了膿汁,四周的皮膚,也早已變成深色的淤痕,也有了化膿的跡象,若是不早一點清除,怕陶心蘭的一條小命,終究斷送在這上麵。
“姐姐……”陶心蘭語氣哽咽,淚水滿眶,她剛剛想說什麽,陶心然已經將她隨手一拉,躲到了一棵茂密的冬青的後邊,示意陶心蘭噤聲。
一排列隊整齊的禁軍,列隊整齊地經過,步伐有力,英朗威武。那是負責在後花園裏巡邏的兵士們,按照規定的時候,來這裏巡邏來了。
看到那一行人離去,陶心然這才抬起了頭,幫陶心蘭拉好衣服,然後低下首去,將那發臭的膿汁,一點一點地吸了出來。
從來都沒有想過陶心然會為自己做到這個份上。陶心蘭的閃著淚花的眸子,不停地閃動著,一時間,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往事一幕幕的,從她的眼前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