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止不住的驚呼失聲脫口而出,陶心然心裏的震驚無以複加——什麽川中唐家嫡係的血脈,什麽血靈芝的藥效……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她身上的毒,解自於那個大雪紛飛的黑夜,那一晚,她仿佛醒著,又仿佛睡著,朦朦朧朧的睡意裏,神智仿佛都被人控製了——然而,那種控製卻又是溫和的,仿佛隻是想要她不要亂動而已——她看到,有人將血混合著藥粉,然後灌她喝下,她的臉上,還滴著那人的淚珠,熾熱而又滾燙,她的心,都被一種莫名其妙的,即將到來的分別填滿,那感覺,仿佛是她一直緊握在手心裏的珍寶即將失去——
而眼前的這人,說的可是那一晚麽?那麽,是他救了自己嗎?
不象——不是……
一個抬眸之間,陶心然就將突如其來地浮上來的想法,生生地否定。這個男子,雖然身上也有著某種難以言傳的,卻被他刻意隱瞞的熟稔的氣息。可是,他並不是那一晚救自己的那個人。因為他的身上,隻有獵人般的睿智,隻有虎獅一般的強悍,卻沒有那晚為她解毒的那個人身上仿佛由內心深處所透露出的悲哀——那個人的眼神,就在黑暗裏閃爍,悲哀而且絕望。那眼神,宛若孤獨地懸於夜空一端的星辰一般,明知道那樣的永遠孤獨的宿命難以改變,可是他卻依舊義無反顧……
看到陶心然失神,那個人的眸子微微地閃了一下,冷冽的語氣鬆弛下來,隱約的歎息:
“看來,他隻是幫你解了毒,並沒有告訴你事情的真相啊……”微微的一聲歎息,說不出是惋惜,還是興災樂禍。那個人還在自言自語:“也是的,他怎麽敢說呢?那樣的真相,那樣的刻意的隱瞞所造成的今天的一切……他怎麽敢說?怎麽敢告訴你這一切呢?畢竟,在這個世上,也有他怕的東西。”
要知道,那樣的真相,帶出的,不隻是一個人的恩怨情仇,而是一連串的陰謀的誕生,還有就是握在這個女子的手裏的秘密——甚至是連她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的秘密。若那個真相一旦說出,若那件事情一旦公諸於眾,那麽,他們苦心經營的師徒關係不但會在瞬間瓦解冰釋,更會將幾人的宿命扯向遙不可及的彼岸,此後三生三世,不會再相逢——是啊,那個人,雖然擁有著毒蛇一般的心,狼一般的忍耐,甚至是超出世人的睿智,可是,他畢竟也有軟肋,而他的這個軟肋,則注定了他的一生,從此改寫……
喃喃自語的話,從那個戴著麵具的男子的口中吐出,他低下頭來,用森冷無比的眼神望著一臉疑惑不解的陶心然,手驀地鬆開,後退兩步,隻一閃,就在陶心然的對麵坐下,依舊保持著冰冷冷的語調,麵無表情地說道:“那麽,陶掌門,既然你已沒有對我隱瞞的必要,那麽,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開誠公布地談一下了?”
“開誠公布”地談一下?長線般的思緒,陡然被拉回現實,陶心然的隱隱失神的眸子,陡地變得晶亮無比。她抬眸,望著男子,也微微地冷笑起來——一上來就給了她個下馬威,然後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若這樣打交道都叫做“開誠公布”的話,那麽,陶心然還真不知道,什麽才叫做“違忤常理”“咄咄逼人”了……
一深沉,一晶亮的兩束眸光在空中相遇的刹那,都帶著隱暗的鋒芒,還有不服輸的倔強,暗彩湧動之下,仿佛要激出層層火花。過了半晌,陶心然才收回眸子,冷然如僵鐵的眼神淡開,重新換上了一副淺笑的,沒心沒肺的憨厚模樣。她攤開雙手,望著隱藏在黑暗裏的男子的臉,做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悉聽尊便——。”
無形的較量,甚至比明刀明槍來得更加激烈,更加的令人防不勝防。不可否認的是,雖然世風日下,但是道理經久不衰——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對方既然道破她的一切,證明是有備而來。而她,在沒有真正弄清對方的意圖之前,當然不能輕舉枉動,還是選擇明智一點的好。畢竟,現在隻是開始,從來能笑到最後的人,才是真正的勝者。
一念及此,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來:
“又或者說,來談一談怎樣幫你捉你所謂的家賊麽?”
轉移話題,似乎是最好的辦法,深呼吸完畢的陶心然嫣然抬眸,斂去了一直以來偽裝著的一貫的麻木和呆滯,一雙靈動睿智的眸子,仿佛秋水漣漪,閃長天光澤。她望著眼前這個偉岸的男子,眉間竟然微微地愣了一下。
稍微暗淡的光線,並未掩去這男子的光輝。隻見他英挺玉立,俊秀飄逸。整個人的身上,都透出一種掌控一切的陰冷氣息——那個男子,應該說是陌生的,陌生而且素昧平生。可是,說不出為什麽,陶心然卻總覺得他的麵具下的臉,應該是她所見過的。甚至是熟悉的……
仿佛三月的明庶風,吹動枝頭嫩葉,這一縷風和上一縷絕不相同,可是,那風的氣息,風的氣味,無論糾纏在多少縷的風絲裏,她還是可以準確地捕捉到堤岸楊柳的、草長鶯飛的熟稔。
可是,究竟是在哪裏險見過呢?霎時,陶心然將最近所見的人全部都過濾了一遍,卻依舊不得而知——事實上,自從師兄失蹤之後,她對身邊的人和事情留意了許多,有許多人,許多事情,也開始暗暗地上心。可是,她還是沒有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情報,還有那些蛛絲馬跡。事實上,這一次蕭隱的失蹤,看在知情人的眼裏,就象是一場春花秋月間的邂逅相遇一般,擦肩而過的瞬間,偶然的一個回眸,投注了片刻的關注,然後各自轉身,沿著自己的軌跡,漸去漸遠——。
可是,隻有陶心然知道,蕭隱是不會如此無緣無故地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隨意離開自己的——若說平時,這種情形倒也可能。要知道,蕭隱本來就是個無拘無束的人,不喜歡世俗的牽絆,仿佛崖前流水,放任自流。那樣的蕭隱,是陶心然想留都留不住的。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她的身邊危機四伏,更加上雙眸失明,那個向來疼愛她如親妹的師兄,是斷然不不忍扔下她一個人在無邊的黑暗裏再也不見天日,而自己卻義無反顧般地離去的。
可是,她卻查不到關於師兄的消息。一連數日,她搜遍了蕭隱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可惜的是,卻始終找不到關於他的蛛絲馬跡。仿佛清晨的微霜,淡去的朝露,一個轉身的刹那,就再也無跡可尋
而眼前的這個人,對於自己的過去未來,仿佛洞若觀火。那麽,是否可以證明,他在自己的周圍,抑或是在自己的身邊,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那麽,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即便師兄失蹤的事情和他無關,最起碼,他也會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卻迫切地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麽,自己是不是應該順水推舟,助他拿下所謂的“家賊”之後,再圖其他?
男子氣宇非凡,非富則貴,那樣的有著複雜身份或者複雜背景的人,本來是陶心然一向敬而遠之的對象,可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她才決定要改變策略,試圖從這個危險十分的男子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利刃雖然有割傷手的危險,可也隻有鋒利無比的兵器,才能製敵於勝,殲敵於滅。
一念轉,百念轉,蹙眉笑冷月,抬首奈何天——陶心然思忖片刻,就拿定了主意,要好好地和這個神秘的麵具男“相處一下”,然後,物盡其用。
屋子裏的燈,已經次第地點起來了,泛著暖色的燈光,將窗外的黑暗遠遠的隔開。燈我重影,照在堆積在簷前的冰雪上,散發著淡淡的,暈黃的光。
而那個男子,則是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仿佛是黑暗的氣息令他心安一般。他微微地側身坐著,沒有點燃蠟燭的桌上,有一杯新注入的清茶,正餘煙嫋嫋。而男子的長長的眉,輕輕地闔下了,在他的蒼白得仿佛落梅殘瓣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他微微的低下頭來,目之所及,就是那個正在燭光之下蹙眉深思的、患得患失的女子。遠遠的,女子的臉上那種由內而外的,輕輕散淡著的如白蓮初綻般的溫和清新氣息,使那男子隻一眼望去,就再也收不回眼神。
感覺到女子似有決定,正慢慢地抬起頭來,男子的身子向後靠了一下,在無人看清的黑暗之中,他淺淡的唇角弧形不由地上彎,再上彎,直到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淡淡地浮上臉頰——這個女子,不知道有沒有人和她說過,她蹙眉沉思時的樣子,非常的可愛?
仿佛妖精和天使的結合,仿佛白蓮和鳶尾的嫁接而成的合成體。那個女子,有著超塵脫俗的清新氣質,更有著魅惑眾生的致命的吸引,無論是誰,隻要一眼望去,不論哪個角度,都會變得無法收回視線……
那樣的……充滿矛盾的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