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藥是服下了,朱英武這才知道,自己也一起被小唐算計了。可是,答應了的事情,是不能反悔的,所以,他對陶心然打了個招呼,就被唐方拖著出去了。
一走出大門,兩個看假親熱的人,就頓住了腳步,唐方身子一轉,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而朱英武,也反其道而行之,轉眼間,就不見了背影……
演戲是不要緊的,不過,話不說,也是更不要緊的,吃了啞巴虧的朱英武,連連苦笑著,一個人,去集市上,轉了一大圈。而唐方,則去到天黑才返回,看到朱英武乖乖地站在門外等候,他也是一言不發,而是象平時一樣,扯著朱英武的衣襟,和他一起低頭進屋……
門外,冰天雪地,幾乎滴水成冰,屋內,卻是柔和的燈光溫暖人心,還有燈下的那抹倒映在窗紙上的影子,是那麽的溫柔,是那麽的令人眷戀,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夜裏,有一種驚人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那才是他們窮其一生想要尋得的溫暖,那才是他們的這一生心底最深的眷戀。可惜的是,他們終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每個人,雖然貪戀這溫暖,卻又不敢走得太近,生怕若是太近了,這塵世裏唯一的光,便會消失……
屋內的人,在長處久待,屋外的人,卻倚門凝望,而我們的並不漫長的一生裏,究竟有什麽時候,才會有這樣的溫暖的眷戀,還有不舍?
門被推開了,又是另外一種風景,可是,那可是我們最想要看到的那一副?
朱英武不知道,唐方也不知道,在門乍開,燈光滿懷的時候,二人的眸子深處,有說不出的暗色,一起閃過。屋子裏的女子嫣然一笑,回首:“天這麽冷,跑哪裏去了……”
天這麽冷,跑哪裏去了?站在門口的兩個男子,不約而同地,呆住了……
這一日的午後,陶心然正在自己的房間裏靜坐。先後的陽光,依舊是沒有溫度的,敞開的門,隻看得到光亮,卻感覺不到灼熱,幽冷的風,從敞開的窗口處吹來,宛如刀割,陶心然手捧暖爐,靜靜地坐著,似在觀賞無邊的雪境更象是在深思著昔年的往事,沒有一絲焦距的眸子裏,全是淡然的晦澀的光芒。她靜靜地坐著,然後,慢慢地眯上了眼睛。
忽然之間,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隻聽“乒”的一聲,一樣東西扔到了陶心然麵前的桌子上。陶心然巋然不動不動,隻冷冷地望著虛空的某一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陶心蘭要來的消息,她是早就聽到了的,可是,她卻沒有想到,陶心蘭會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如此直接地來到她的麵前,氣勢洶洶。
要知道,陶心蘭雖然恨她,也很想取而代之,可是,她表麵的風度還是有的,無論什麽時候看到陶心然,都隻冷冷一笑,直轉入正題——可如今……
陶心然默然微笑,她想,她知道陶心蘭所為何事了……
屋外的雪光,在冰冷的陽光之下,幻出七彩的光暈,那樣的純白的顏色,仿佛是初生的潔淨的心靈一般,看不到一絲的汙垢。屋外,朱英武的小唐日前堆起的雪人還在,那樣的通紅的鼻子,大大的草帽,還有憨態可掬的笑容,令人一看之下,就會忍俊不禁。陶心然的茫然沒有焦距的眼神,就這樣和那巨大的雪人麵麵相覷,心裏禁不住地愉悅起來。
屋子裏,沒有人說話。
沉默,就仿佛是凍結在清流裏的冰塊,看不到凝涸,隻看得到堅硬。
直到,陶心蘭的話,冷冷地響起:“不看看麽?這是帝王的詔書,陶家家主,將於下個月十五進入倚瀾殿,見我朝君主……”
陶心蘭的語氣裏,沒有妒嫉,就隻有刻骨的恨,還有失望。她望著靜坐不語的陶心然,冷笑:“怎麽?不看看麽?要知道,陶家家主進宮,這可是舉家的榮耀啊……怎麽,如此殊榮的你,也不拿起來看看?”
驀地好象想起了什麽,陶心蘭轉而譏諷起來:“哦,我怎麽忘記了,我尊貴的陶家家主,早已雙眸失明,眸不能視物了……嗬嗬,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報應呢——上天賜予了你一樣東西必定會從你的身上拿走另外一件?”
那樣的充滿諷刺的話,仿佛堅冰一般,字字句句地砸在陶心然的心頭。可是,她卻還是淡然的微笑著,不言不語。
最看不得的,就是陶心然的這一分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淡定還有優雅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動的定力——當然了,陶心蘭是不會承認的,在她的心裏,這個早已雙眼失明的姐姐,隻不過是在裝腔作勢而已……
忿怒的話,仿佛連珠般地從陶心蘭的口裏吐出,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還有不平:
“為什麽,不論什麽樣的好事,總是先落到你的身上?為什麽,進宮的是你,為什麽……”第一次,陶心蘭忘記了應該保持的風度,她後退半步,用手指著陶心然,冷冷地說道:“我不服,我不服,你隻不過是一個瞎子而已……”
陶心然抬眸,望著陶心蘭的惱羞成怒的臉,眸子深處,有失望淺淺淡淡地浮了上來。她伸手,將鬢前有些散亂的發絲掠好,直視著陶心蘭:“想要絕對的公平嗎?可以啊……”
“可以啊……”陶心然微笑,淡然而又淡泊:“你隻需要刺瞎自己的眼睛,也就是了……”
“……”陶心蘭驀地呆住了。
然而,隻不過是一秒的時間,她忽然向著陶心然撲了上去,狀若瘋狂地說道:“你敢咒我……”
是啊,這真是個可惡的女人,難道就因為她的眼睛盲了,所以也想要她陪著麽?
仿佛從陶心然的淡定裏看到了說不出的陰冷之意,失去了理智的陶心蘭不由分說地伸手,想要一掌擊落陶心然的天靈蓋——這個可惡的女人,不讓她死,都對不起自己……
然而,她才不過隻一動身子,身後卻傳來一個又陰又冷的聲:“你的手,若敢再下去一分,不出今晚我就會砍了她……”
“隻砍下手,也太便宜她了吧——不如這樣,好事成雙如何?兩隻手都砍下來算了……”
“不好,不好,隻砍下了手,她還是會瞪人的,幹脆,連眼睛都……”此起彼落的討論聲,並不象是在討論一個高高在上的小姐,那是一種純粹的對一種事物評價的不屑,還有冷意。
陶心蘭的衣背,忽然在瞬間被汗水浸濕——要知道,陶心然的這四個徒弟,她是領教過的,也曾經在他們四人的手上,吃過不少的暗虧。可是,害怕的念頭乍一起,她的心裏就浮上了另外的念頭——哼,自己已經是陶家的代家主,手中有的是人脈,有的是力量,憑什麽還要怕幾個隻會些魑魅魍魎宵小之輩?
正想要厲喝出聲,耳邊,一個靜靜地聲音再一次的,溫和地響起:“子青,正直,為師的和妹妹商量一些事情,你們怎麽闖起來了?還不快退去……”
雖然溫和的聲音,也聽不出有多麽的嚴厲,可是,就是那樣的聲音一起,那四個向來驕傲得連天都不看在眼內的少年,卻齊齊地低下頭去,然後,躬身而退……
陶心蘭的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轉紅,再變成說不出的蒼白,她望著四人同樣年輕挺拔的身影,眸子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為什麽,為什麽?
“其實,你也可以進宮的。”陶心然拿過手邊的茶盞,慢慢地喝下一口,然後摸索著,輕輕地放回桌麵。聽了陶心然的話,陶心蘭驀地轉過頭來,望著那一個依舊雲淡風輕的女子,實實在一愣,不由自主地問出聲來:“你說什麽?”
“我剛才聽你說,那上麵隻寫陶家家主是吧,而現在,舉世皆知,那個陶家家衣並非已經雙眸失明的陶心然,而是年輕能幹的二小姐陶心蘭……而且,我身中劇毒,目下實在不宜移動,今日不知明日事,見聖駕,自然晦氣,所以,你去,無可厚非……”
“宣陶家家主進宮,而你,隻要手持印符,一樣是可以的,相信以你的智慧,若是帝王問及,也是完全難不倒你的……”
仿佛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般,陶心然靜靜地敘述著:“隻是,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我想告訴你幾句話,當然了,你可以選擇不聽,或者不記,隻是,我該說的,卻已盡到了本分……”
陶心然的話,慢慢騰騰地說出,而陶心蘭則完全呆住了,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這個淡定得仿佛石像般的姐姐,有些張口結舌。
這就是她的姐姐嗎?什麽都不去爭,什麽都不去搶,可是,什麽好的,卻全部都落到了她的頭上?
為什麽,同是陶家女,同是陶氏人,她們的命運,卻有著質的不同?陶心蘭靜靜地望著陶心然暗淡無光的眸子,頓時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