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她的二十多年的努力,是為了誰,她的苦心栽培沈天籟,又是為了誰?她放棄自己的兒子,轉過來培養自己的女兒,又是為了誰?可是,她的女兒的心眼,卻是如此的小嗎?或者在她的心目中,母愛變質,親情被替代?
嗬嗬……沈月蓉忽然苦笑起來。是她的方法錯了,還是她的心錯了?而今,苦心栽培的孩子,身心離向,唯一的令她驕傲的女兒,卻在痛斥她的不公……
這天,是如此的瘋狂,還是她,從來都沒有看透過這個世界?陶心蘭的話止住了。她的冷得仿佛冰浸一般的眸光,令沈月蓉覺得,這個女兒,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即便此時站在她的麵前,她都從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哪怕是一絲的熟悉的痕跡。
不想再聽女兒的痛斥,不想再看她悲哀而倔強的眸光,沈月蓉微微地搖了搖頭,一張仿佛蒼老了十歲的臉上,忽然現出一種說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出來。
然後,她開門,掩門而去,窗外的薄雪,閃著晶瑩剔透的光澤,在她走出門口的一刹那,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微微地眯了眯,然後,一步一步地踏著那被下人打掃過的,若有若無的白,一步,一步地向著遠處走去。
冷風,飄搖而來,吹散她的頭發,可是,她的心裏,卻仿佛被什麽堵住了一般地,窒息般地難受……
是這世界變得太快,還是她已經落後?
陶心然和蕭隱站在門前,微微地笑著,目送袁慎一行遠去。
兩行人的告別,簡單,簡潔,隻是一聲再見,再加上兩抹發自內心的淡笑,然後,該走的,飄然而去,送客的,也慢慢地回頭。
“師妹,你是在哪裏認識這個姓袁的呢?我總覺得他的臉,有幾分的熟悉。”是啊,那五官,那眉眼,甚至是那抹令人如沐春風的和善的笑,都令蕭隱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熟稔。
可是,他望著那個男子,望著那個從容微笑,舉手投足之間,都優雅天成的男子,卻始終都想不出,這男子,他究竟在哪裏見過。和陶心然一樣,若真是暫時想不到的事情,蕭隱也是不會殫精竭慮的。所以,一念之間閃過,他側頭再想了想,可是,卻依然無法分辨出這個男子,究竟在哪裏見過。
“你還好說……”陶心然隱隱的撇了撇唇:“還不是怪你嗎?又說約在什麽平安茶樓,害得我們好等,那個男子身患哮喘,所以,我就出手幫了他,如此而已。”
想那事實,是如此的簡單,可是,陶心然卻知道,這男子的哮喘,並非先天疾發,而是長期補人下毒所致。隻是,那毒藥的成分極少,用量也是微妙,所以,到了現在,他還能行走從容。可是,陶心然同樣知道,若再長此下去,這男子心肺受損,這命,是斷斷長不了的。
原來,她是想告訴這男子的,最起碼,也要告訴她防治的辦法。可是,再回首一想,她卻作罷了——要知道,這世界上,有誰,是真正能幫得了誰的呢?每個人的路,都要自己走,每個人的辛酸痛苦,心路漫長,都要自己去體會。而那男子,一聽之下,就知道玲瓏剔透,無論對人對事的見解,抑或是對於人心的探測,都是十分通徹的。所以,陶心然相信,自己被人下毒的這件事,他必定是知道的,知道是毒還能從容地喝下,還有從容地行走世間,陶心然相信,那個下毒之人,要麽同他的關係匪淺,要麽,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權衡利弊。陶心然還是保持了沉默。
可是,無法否認的是,那個男子給她一種極基強烈的熟悉感,那感覺,就仿佛是她在數年前丟失的一抹記憶一般,打碎了,消失了,卻依舊有碎片在心裏,隻要微微牽動,就灑落一地的回憶。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想起更多。事實上,自從八年前進入這具身體,身體的另外的一半的記憶,連同她的最初一年的,都仿佛被什麽封印了一般。有時,半夜三更,午時夢回,總覺得有許多人在向她大聲地說著什麽,可是,待她要想起時,卻又消失不見。
記憶的缺失,並不能影響正常的生活,所以,如此三番之後,陶心然也就放棄了再要追溯的念頭,隻是想到了,便記得了,想不到的,也由得他去……
“昨天啊……”一想起自己的爽約,蕭隱撓了一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嗬嗬”地笑了起來。
要知道,按照行程,他於昨日午時前,就可以趕到平安茶樓,可是,有一匹奔馬,陷入了瘋狂,在官道之上,狂飆急馳,又因那馬的速度極快,常人無法追及,所以,蕭隱這才橫起而攔之,然後在馬路之側,等候馬的主人。
過了多時,那馬的主人才急急而來,對著蕭隱千恩萬謝之下,說是此馬來自塞外,因為受驚,所以跑上了官道,還傷了路人,而他的主人,已經叫他酌情賠償了。
本來就是想為這無辜受傷的路人討回公道的,聽那人說得客氣,蕭隱再一看旁邊真有人在發放銀兩,知道那人確實是無心之過,所以,就作罷了。可是,這來回的一折騰,已經過了時間,他緊趕慢趕,也隻在晚上才趕到了約定好的地方,幸好朱英武在等他,要不,還真難找到陶心然他們。
蕭隱一邊說,陶心然就在一旁笑,說湊巧,還真是湊巧了,不過,知道他能平安到達,她也就放心了。
“是哪,我也奇怪呢。”蕭隱一邊扶著陶心然過門檻兒,一邊笑道:“不過,師妹,你也是知道的,我這人啊,看到閑事,若是不管上一把,心裏就會不舒服呢……”
陶心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她拉長聲音,說道:“知道你啦,又沒有怪你——”
是啊,自從蕭隱來到陶心然的身邊,儼然扮演了家長的身份,事裏事外,事無巨細,都由他接手。而且,有了他在側,薛正直那小子半天都開始不見人,也不知道哪裏去了。這老半天的,不見大徒弟,也不見二徒弟,就隻有三徒弟朱英武,正在哄著小唐在玩雪,在堆雪人。
而年輕的師傅,則靜靜地坐在窗前的位置,冷風,從陽光下吹過,吹動新糊的窗紙。而那個一臉溫柔的師傅,手捧暖爐,仔細地傾聽著兩個徒弟的細碎的聲音,眸子裏,盛著陽光,仿佛有什麽,盈盈而動。
雪,在冰冷的陽光下,泛著晶瑩剔透一般的光澤,那樣的幾乎是全部式的覆蓋,將整個世界,都裝點成一個雪裝玉砌的世界,那樣的遠遠近近的,滿眸觸及的潔白,令人耳目一新,琉璃剔透。
“師妹,你以後有什麽打算沒有?”蕭隱望著陶心然,忽然低聲問道。
“能有什麽打算呢?”陶心然隱然苦笑。想當年,未出師門之時,她也是有著諸多打算的,比如說,做點小生意,數數錢,然後有空周圍去逛逛。
又或者說,找一個兩情相悅的人,嫁了,然後相夫教子,不問世事——當然了,這些,都隻是想想而已,她最想的,就是找一個年年有雪下的地方,然後紅爐煨酒,把盞言歡。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相遇,改變了一切,而她,也最終身不由己地被帶走陶家的那個大漩渦,隨波逐流。
“可是,隻要能完成那個承諾,你不就可以功成身退了麽?”蕭隱的語氣,依舊低沉,有什麽擔憂的情緒,正一點一點地泄露出來。可是,那情緒,他卻竭力地掩飾著,不讓他泄露出來。不讓近在咫尺的陶心然發現。
“師兄,要知道,想像總是豐滿,可現實呢,卻總是骨感。你也知道的,很多事情,我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想起這麽多年的際遇,陶心然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且不說自己現在身中劇毒,又目失明,亦不知道在這個世界還有多少的日子。
每天,都是喝藥,再喝藥,每天,都是醫治再醫治,明明知道,那種毒,是無藥可醫的,可是,還是有許多珍貴的藥材,每一天,都從各方,匯集而來。
陶心然曾經苦笑,曾經叫他們不要再枉費心力。可是,那些深夜出現,天亮離去的人們,都隻是靜靜地望著她,不解釋,也不說話。
再想起陶家這一段時間所發生的事情,陶心然更覺無力。現在的她,主仿佛是一個用絲線連接著各方希望的牽線木偶一般,牽一發而動全身,動全身,則四方動。
不知哪裏的雀兒,從屋簷前飛過,掠起碎雪飄散,蕭隱從半開的窗子向外望去,隻看到年輕的小唐,正在用手比劃著,咦咦呀呀地指揮他變幻著雪人的無數形態,而那個向來調皮搗蛋的朱英武,則乖乖地按照分的要求,左右擺弄來去。
蕭隱望著,望著,忽然之間,微微地笑了起來。
生活,向來是用五味澆灌,酸苦,或許多過甜蜜,可是,隻要開心還在,隻要希望還一,一切,都會過去。
那些開心的,難過的記憶,終成為過去,就好象是歲月塵沙,被吹起時,紛紛揚揚,跌落塵埃時,了無聲息——而你的,我的,他的,甚至是無數人的一生,就仿佛這塵沙一般,終會消失地歲月的長河裏,終會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