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那女音突然喚道。

“我在。”蘇博望著儼然失敗了的“盼珊”,聲音有些低沉。

“敏敏,我的敏敏怎麽了?師傅,她不是被明雅和庭鈺帶走了麽,師傅怎麽會為她重塑肉身?她死了是不是,是不是?!”戴月圖藍的聲音裏充滿了悲戚和怨仇。

越榮軒站在岸上,眼神裏的迷惑臉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隻是一步步地走近湖邊,想要看清楚水下人的模樣。

可是,即使湖水如此清澈,他也隻能看到一個淡淡影子,好似被抽取了容顏麵貌的影子,可以辨別的出的,隻有那異於常人的長發,在湖水中蕩漾。

智者看著越榮軒,過了幾時才開口回道:“若不是當初你和燁兒的糊塗,怎麽會造成敏敏這樣的命途?

當年在無為境裏,你們的相遇是你們算計好的,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是現在,老天終於還是對我等做出了懲罰……天命難違,敏敏是神祗的靈殼,機緣造就的人間神祗。”

越榮軒猛然回頭,不可置信地望著蘇博。

若是按照他剛才所說的,那麽,盼珊將是這世人爭相搶奪的對象,隻要拔除了她的靈智,那麽那副軀殼就是可以借以成神的階梯。

那麽剛才,蘇博豈不是在重造一副神祗之體?!

蘇博沒有理會越榮軒的眼神,隻是失望之極地望著“盼珊”。

一片死寂過後,湖水發生了變化。

一股湖水從湖中央慢慢隆起,不斷在空中變化著形態,而後逐漸升高,變化,形成了一個女人的模樣。

天色還是黑暗的,可是這股液卻是自帶著淡藍色的光芒,在湖水中央慢慢貼近懸於空中的“盼珊”。

那流動著的“手”撫向“盼珊”的小腦袋,情景有些詭異。

越榮軒不禁在想,母女二人一個是水人,一個是花人,也就是這樣的家庭裏會出現吧……

“啪嗒……啪嗒……”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就好似那拚盡全力接近女兒的母親的眼淚。

雨絲綿密,在微風中劃出一道道斜線。

細看之下不難發現,那水人竟然慢慢脫離了水麵,一點一點融進了“盼珊”的身體裏,直至消失不見。

這一幕就是如此靜靜地發生在越榮軒和智者的麵前。

“藍兒,若是如此,若是她醒不來,你也將神魂俱滅。”蘇博對著那空中的花人說道。

花人上空漸漸出現了一個淡淡的人影,對著智者笑著搖了搖頭。

越榮軒不禁啞然,戴月圖藍,比傳言中的更為美麗,更為動人心魄!

上一代人將這個秘密保守得太好了,他竟然在此時才知道,原來那所謂的美人,竟是天生的傾城之色。

圓子和團子相繼被雨水打醒,濕漉漉地依偎在智者的身邊,好不可憐。

尤其是恢複了原形的團子,哀怨而無奈的小眼神兒幾乎讓越榮軒都動了惻隱之心。

“還真是物以類聚,那樣的人,連身邊的靈獸都會沾染了她的習氣。”越榮軒不禁想到。

“轟隆哢嚓——”

此時天色漸明,下雨未止的情況下,天際竟然飄來一陣烏雲,頃刻間雷聲閃電交錯呼應,頓時天地一片一般熱鬧起來。

“這是——”蘇博忽而飛至半空,望著那片烏雲愣怔,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忽然回身,急速奔回,一邊疾聲道:“快離開,這是神之震怒,我們抵擋不來!”

說罷,已然將地上的一狐一獸掠到了身邊,朝著遠離湖水的方向去了。

越榮軒當然不是因為反應慢而沒有離開,剛才他從智者望著那片雲的神色就已經猜測出,這事兒詭異得很。

可是他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有些猶豫地望著湖水上空的花人,那個因為他保護不力而殞命的小人兒。

他不確定,這樣的一擊之下,那孩子會不會連最後的生路都會被斷掉。

智者奔出數裏後才發現越榮軒沒有跟來,不禁咬牙罵道:“傻小子!”

說完扔下圓子和團子便揮袖一招。

越榮軒隻覺自己的身體一輕,竟像是被什麽怪力拉開一般,不由開始抵抗那股怪力。

這時隻聽蘇博吼道:“小夥子,你和敏敏的緣分就此盡了,我之前說要幫你贏得天下的事兒,你就當我這個老東西放屁了吧……”

越榮軒聞聲去看蘇博所在的方向,竟發現那老者已然成了半透明的狀態——他竟是一抹神念!

“小子,走吧,越遠越好……”智者說完,已然消弭在了天地,無聲無息。

團子見越榮軒落在了身旁,一個飛撲便上去就咬,一邊嗚嗚道:“越榮軒,若不是你,寶兒隻要熬過這幾天,她的淬骨便完成了最關鍵的部分了,我要為她報仇!”

圓子站在原地,卻是用大尾巴朝空中一招,攔住了團子的動作,正好被它一口咬住。

一咬之下,圓子疼的咧了咧嘴。

越榮軒看它,不明白為何它要幫他。

“越榮軒,師傅說了,你與寶兒的緣分已經沒有了半分。之前你們的那些糾葛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不然你也不配是師傅允諾了天下的人。

所以,早點去做你的大事吧,寶兒已然不在了,你盡可以娶了那紅塵怪人的孫女。”說罷,圓子已經被團子鬆開了的尾巴一抖,越榮軒竟然被它甩出了老遠。

“快滾,別等我們後悔!”

越榮軒安安穩穩地落在了地上,一眼不發地離開了。

團子默默走到圓子身邊,瞅了瞅那帶著不少口水的尾巴,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我下口重了點?”

圓子狹長的眼睛瞥了它一眼,哼了一聲後扭身就往會走,一邊道:“虧得師傅想得出來……”

如果說這天下間有什麽能夠驅使一個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做一件事,除了利益,還有好奇心。

越榮軒弄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態,隻知道若是他不回去看看盼珊的情況,他會一輩子不安。

本來,他並不是個善良的人,這一點上,盼珊清楚得很,他自己更是明白。

隻是,當他從團子口中得知盼珊那時其實並無大礙的時候,心裏還是動了一下——若不是他,想必那孩子還活得好好的吧。

等到越榮軒小心翼翼地回到那湖邊的時候才知道,重塑並沒有失敗。

天上早已沒有了什麽神之震怒,連剛才下個不停的小雨也停了。

湖中央上空的小人還在,隻是已經跟之前大不相同。

經桃花花瓣和淡藍之水混合後,那副小小的身軀變得透明,隻是顏色卻是粉嫩嫩的,像極了水中融了桃花的顏色。

似是老天刻意一般,明晃晃的陽光從她的腳底開始招搖在她的身上,所到之處,粉粉的**化作衣裙,無風自動。

漸漸的,露在衣服外麵的皮膚也被顯現了出來,小小的手,細細的脖頸,白皙的小臉,和長處她身體很多倍的頭發。

在這樣的一番景象之後,越榮軒徹底呆愣在了原地。

就是因此,他沒有發現趕回來的圓子和團子。

團子見越榮軒又回了還,有些頭大地問圓子道:“這冤家怎麽又回來了?他就不怕給雷劈給雨打麽啊?!”

圓子深深地看了越榮軒的背影幾眼,給了團子一個靜觀其變的眼神。

大概又是半個時辰之後,空中的小人睜開了眼。

越榮軒下意識地想要叫她,卻又因為某些原因沒能叫出口。

“媽媽……”

小人兒睜開眼後的第一句竟然是在呼喚母親,就像是任何一個睡醒後呼喚母親的嬰孩一樣,聲音軟軟糯糯地充斥著撒嬌和慵懶的味道。

“媽媽?”小人兒有些不安了,開始晃蕩著小腦袋四下找尋母親的影子。

可這一看不要緊,她發現自己飄在半空中,不由驚呼一聲之後開始急速下落。

團子後腿一蹬就要去接,卻被人捷足先登了去。

隻見越榮軒一個箭步急速而至,將小人兒穩穩地抱在了懷裏。

體溫,這是越榮軒抱住她之後的第一個意識——原來這不是夢,昨日灰飛煙滅的孩子,回來了。

隻是當他看向小人兒的眼神時,心中仿佛被摳走了一塊肉——這樣純淨的眼神,不是盼珊的。

原來的盼珊會佯怒會假意逢迎,就是不會將真實的心意表現出來。

“媽媽?”小人兒看著越榮軒,開口問道。

越榮軒語塞,莫不是她將自己認她的母親了吧!

可沒等越榮軒否認,懷中的小人兒一眼兀自搖起了頭來,然後嘴一癟,貓兒似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她要哭!”越榮軒心中疾呼,不知自己為何會對這個人畜無害的小東西如此緊張。

“媽媽……”緊接著,小人兒眼裏的淚水終於溢了出來,一顆顆地滴落。

“嘀嗒,嘀嗒……”落在湖麵上的每一滴眼淚化作一圈漣漪,在安靜的湖水上如此清晰。

“別、別哭……”將她接回了岸上,越榮軒終於開口勸道。

小人兒望著他,紅潤的嘴唇又撅了起來,淚雨初歇後那小扇子般的睫毛上還沾著不少晶瑩水珠。

“你是誰?”他懷中的小人兒突然開口問道。

越榮軒身形猛然一震——多像五年前的他們,她也是從天上掉下來,而他也是去接住了她。

“我是越榮軒。”

重塑之身,沒有了記憶也不算奇怪,越榮軒自我安慰著。

小人兒搖了搖頭,烏亮的眸子再次對上他的,“那我是誰?你抱著我,你一定知道!”

越榮軒自覺這個問題簡單得很,開口時卻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他要怎麽解釋她是誰?

木盼珊?

寶兒?

冷敏敏?

還是巴爾齊·黛月斯·敏敏圖藍?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小人兒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而後眼睛一亮,道:“那你帶我去找媽媽好不好?媽媽一定知道我是誰!”

越榮軒不禁苦笑,心想你母親現在在你身體裏也說不定……

忽然,他腦中靈光一閃:若是如此,那還不如將錯就錯。

“好,我帶你找媽媽,那在未找到你媽媽之前,我叫你敏兒好不好?”

敏兒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而後趕忙加上了一句:“等找到了媽媽,我會改回我原來的名字的!”

那神情,實在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