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黴

這一頓飯吃得拓海如坐針氈。

後來甚至發展到,隻消夏樹一張嘴,那甜膩膩的聲音組合成人所能理解的語句時,他就會反射性地精神緊張,鬱悶不已。

——不為別的,就為那一直在倒扣的‘表現分’。

“拓海~”夏樹卻很自然地把他的局促當成了純情少年的羞澀,於是笑得更可愛了:“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哦!”

“啊,是什麽。”拓海心神不屬地回道。

暗自鬆了口氣……總歸這回反應及時,沒再扣分。

“你猜猜看?”夏樹調皮地賣了個關子。

拓海心想這有什麽好猜的,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於是收獲一個“表現-5”。

“……”他隻好沒話找話:“你的錢包不見了?”

“表現-5”。

拓海覺得自己估計已經離發瘋不遠了。

夏樹默了一默,“拓海真是的,就會說笑~是泳裝啦!我買了很漂亮的泳裝喲!”

拓海興趣缺缺:“哦。”

可是這關他什麽事。

“表現-5”。

拓海心裏一顫,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夏樹,我有事必須先走了。”

——他覺得還是暫且遠離她為妙。

正準備發出去海灘約會的邀請,卻猝不及防地得到這樣生硬的道別,夏樹不由得詫異地看向他,遲疑道:“可是,點的東西還沒上來啊。”

即便為此心痛不已,拓海還是不為所動地堅持:“我會付錢的。”

夏樹險些懷疑起自己的魅力來,輕聲試探:“……是忽然發生了什麽要緊的事情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結果獲得一個幹淨利落的回答:“不用。”

麵對撅著嘴的夏樹,拓海也沒心情再多加解釋了,拍了拍口袋裏的錢包,確定它還在後,揣著顆忐忑不安的心髒,義無反顧地就要往外走。

周圍的一切毫無預兆地變成了灰色,牆上懸掛的時鍾的秒針停止了擺動;夏樹欲言又止的小嘴恰好大張著,顯得十足傻氣;隔壁桌上的客人傾倒汽水的姿勢凝在半空,晶瑩剔透的細微水珠四下飛濺——

“警告!據044OX係統的每日統計,表現分為負值的持續時間已超過24小時,將實施二級懲罰,持續時間為2小時。”

“接下來的10秒為反應時間,建議進行緊急規避,否則後果自負。”

“補充說明:目前的分值為-120,宿主的相關能力還需大幅提高。”

拓海滿頭黑線:“喂喂喂喂——!!”

“9、8、7……”

到底是有過一次經驗,拓海在‘留在原地跟這聲音爭論’還是‘盡快躲起來’之間斷然選擇了後者,趕在倒數計時結束之前,他火急火燎地衝進了洗手間。

這似乎也是唯一的選擇了。

好在非高峰期的廁所裏客人並不多,拓海很輕鬆地就找了個空閑的隔間鑽了進去,迅速把門栓‘哢嚓’一聲搭上,心情灰暗地等待刑罰宣判。

又要變成女人了麽……

待會要怎麽出去會是個大問題。

拓海心裏暗歎。

——“時間到。”

然而,隨著一聲‘噗’的輕響,周身骨頭都快被生生融化掉的高熱霎時間沿著脊髓洶湧襲來,就像是被人殘忍地用火苗舔舐掉的美術館裏的蠟像一樣。

關節處絲絲冒著白煙,拓海驚恐地發現,不是錯覺,周圍的東西似乎正在慢慢變大——不對,是自己正在一寸一寸地縮小!

奇異的是,竟然沒有想象中該有的劇痛。

——不、不對勁,和上次的情況明顯不一樣!

等他徹徹底底的意識到這一點,已經是變化結束的時候了。

“咕咕咕。”怎麽回事。

潔白無瑕的長長毛發,粉嫩可愛的小腳掌,還有能看到周身三百六十度的環境的眼睛……

等、等等,人類的眼睛怎麽可能長在頭骨兩側?

“嘰咕嘰咕嘰咕!!!”

他變成了一隻兔子形狀的生物了!

拓海驚慌失措地一蹦三尺高——這下是真的一蹦三尺高了,力道掌控不好就一竄起來的下場,便是結實地撞到了那放置衛生紙用的塑料筐,腦殼痛得一陣發暈。

還差點被鋸狀的割紙片給劃傷了皮毛,軟綿綿的肉團‘啪嘰’一聲,可憐兮兮地自由落體到了既冰涼硬實,又髒兮兮的地板上,臭烘烘的便溺味道和清潔劑味摻雜在一起,混入額外敏感的小動物的鼻腔,

“叩叩,”在拓海被摔得七暈八素,動彈不能的時候,門卻忽然被叩響了:“請問裏麵有人嗎?”

他打了個激靈,毛茸茸的長耳朵瑟縮了一下。

憑這矮得不像話、被大幅度縮水的身高,他能最直觀地進行模糊的辨認——至於為什麽是模模糊糊的,那要怪兔子們都是悲催的近視眼。

在門板下的那道約八厘米高的空隙裏,映出來的是一雙穿著髒兮兮的黑皮鞋的腳,還有藍色的褲腿。

唔……似乎是工作服。

隻擁有兩種錐狀細胞的兔子,不光是對焦能力很差,獲得的圖像多半是平麵的,在色彩的分辨上也頗為糟糕。

不幸中的大幸是,拓海暫且沒發覺自己存在有色盲的症狀。

……大概是因為他隻是水貨兔子。

“你好?請問在嗎?”

他下意識地就傻乎乎地張開了嘴,旋即意識到,現在的自己可不能開口了——隻消一出聲就是“咕咕咕”,不說對方根本聽不懂,這家餐廳在門口明確地掛著一行大字‘不允許寵物入內’的啊!

“先生?先生?”

對方卻很鍥而不舍。

拓海已經意識到情況非常不妙了——這人八成是負責打掃廁間的清潔員,照這樣看來,他是不會輕易離開的,特別是,這裏頭根本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

“奇怪……門是鎖上的啊。難道鎖壞了?”

那人也被鬧得滿頭霧水,喃喃自語著,“按理說隻能從內部被鎖住的,明明之前來的時候都還好好的。”

隱隱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危機感大盛的拓海連忙四肢並用地蹦到了馬桶蓋上。

也是他運氣好,事先把蓋子放下來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便把裝滿了清洗用具的拖車拽了過來,停在門口,認認真真地開始了研究,甚至還俯下來,在往門縫裏窺探的同時,嘴上說著:“失禮了。”

沒看到人的腳。

“看來是真有人惡作劇。”他不高興地暗罵了句,“算了,待會讓人來拆下來看看吧。”

搖搖頭,他不再浪費時間去深究這些細枝末節,徑直走進了旁邊的廁間,哼著古古怪怪的小調,嘩啦啦地開始了清洗。

把他的嘀咕聲聽得一清二楚,拓海心裏一沉,明白自己要是想像上次一樣,‘安安心心’地窩在不為人知的原地,度過接下來這難熬的兩個小時,無疑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行不通,就趕快逃出去。

憑借這個體型,找個可供躲藏的掩體應該不難。

……話說這裏也太臭了,他進來的時候,怎麽沒覺得這麽臭?

拓海難受地抽了抽鼻子,忍下想伏地嘔吐的衝動,盤算了下距離,接著笨拙地挪動著四肢——從直立行走動物驟然變成爬行動物總是無所適從的,試圖把胖乎乎的身軀自門縫裏擠出去。

空空如也的胃囊翻攪著,餓得眼冒金星的他不曉得,要是眼前擺著一個,嗯,哪怕是沒洗過的生胡蘿卜,他會不會順從動物本能地第一時間撲上去啃啃啃啃啃。

先將腦袋小心翼翼地探出去,很好,夾道上沒人。

拓海深諳把握時機的重要性,不再猶豫,迅速采取了行動。

在費了一小番功夫後,盡管摩擦在下門框的背部火辣辣地灼痛著,拓海還是成功地把肥嘟嘟的身軀擠了出去,接著,他在大腦裏把自己幻想成一隻真正的兔子,模仿著電視上見過的兔子的移動方式往前無聲地開始了一蹦一跳——

落地時一個倒栽蔥。

拓海當場就被疼得哼哼唧唧的,兩隻前腿抱著頭做痛不欲生狀——好在清潔員衝刷的水聲足夠大,沒注意到外頭的怪異響動,從而錯過了這滑稽的一幕。

他最後是靠模仿嬰兒的方式,把重心放在前腿上而不是依賴後腿的跳躍力,慢吞吞地爬出去的。

怪是怪,慢是慢,終歸是平平穩穩地在移動了。

——快了,快了,等過了前麵那道牆,就是難題的真正開始。

要怎麽在避人耳目的情況下,躲到外麵去?

“史浩還沒來嗎,真是的,等半天了都——”

在拓海的心髒都為之緊張得砰砰亂跳的這個關鍵時刻,一條穿著耐克運動鞋的長腿卻毫無預兆地從牆側入口邁了過來,恰恰踩到了那條在過去的十八年人生裏就不曾存在過的短尾巴!

“吱咕咕吱咕咕吱!!!!”

活像是被沉重的推土機碾過般的力道,拓海被那突如其來地施加在身體上的恐怖銳痛給震得尖叫起來,大顆的淚珠子吧嗒吧嗒的,一個勁地掉。

恨不得抱著尾巴在地上打滾,可他已經連翻滾的力氣都沒有了,唯有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真的太痛太痛了,尾骨估計都裂開了。

“喂喂喂!等等,這是兔子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始作俑者也被嚇了一跳,連忙把腳移開,蹲下查看這蜷縮成一團的雪白胖球,又試探地摸摸那絨絨的毛發,想安撫瑟瑟發抖的它。

“啟介哥,你好像把它踩傷了。”一向崇拜著高橋啟介的中村賢太,在看清那一小截漸漸被滲出的血液汙染的白色短尾時,也難免有些惻然:“它看起來好像很痛的樣子。”

“……這是餐廳養的兔子嗎?”啟介擰緊了眉,語氣稍稍緩和下來,覺得就這麽放著也不對勁,索性動作盡可能地輕柔地將它托起:“還是其他客人帶來的?”

“不知道,看起來不像是宰殺用的肉兔……要不我去問問看?”

“去吧。”

中村一溜煙地就跑去櫃台問詢了。

“真是的,看來暫時隻能帶去給哥哥看看了……哥哥應該能搞定吧?”

對涼介的能力總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這回也不例外的啟介這麽盤算著,輕輕地把它抱在了懷裏,一臉無可奈何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叮,表現+20。”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心心,一米六和工口的地雷~

修了個小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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