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意

盡管有了這麽一段有趣的小插曲,可高橋涼介無端放棄職業車隊拋出的橄欖枝一事的影響力猶在,於是吃到最後,史浩和中村還是感到頗為意興闌珊,高橋啟介更是從頭到尾的食不知味。

“那晚上在赤城見了。”

涼介總結著,信手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重新披回身上,筆記本合好待機。

“我想,啟介今晚還是會忍不住跑秋名山吧?”史浩笑著調侃道:“不服輸的性格呢!即便是在對手們那麽弱小的情況下,也不曾鬆懈片刻,不愧是我們RED SUNS的第二把交椅!”

針對這份溢美之詞,拓海不耐煩地抖抖耳朵,可惜兔子的麵部表情不夠豐富,連撇撇嘴都做不到,根本表達不出他濃重的不屑。

什麽第二把交椅啊。

說得那麽威風凜凜,明明本質上就是個幼稚到會時不時無聊地戳戳他,樂而不疲地通過搶走他胡蘿卜來戲弄一隻倒黴兔子的頑劣黃毛頭。

屁股被明裏暗裏戳了無數下,聖人都要忍無可忍了,更何況是離這思想境界還差得遠的拓海。

——簡直不是一般的煩!

是炒雞煩!

炒雞炒雞煩!

最悲劇的是,他白白熬了這麽久,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可以往藍頭發的涼介身邊躲。可雖說是遲了一些,也算逃過這層出不窮的騷擾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忍氣吞聲的拓海唯有暗自磨牙,瞪著得意洋洋的啟介的眼裏幾乎快噴出火來。

當場就下定了要在秋名山一雪前恥,權作報複的決心。

……雖然還沒想好具體該怎麽做。

在座的所有人都猜不出這表麵純良無害的兔子所揣著的複雜心思,中村還沒來得急開口附和著史浩讚美幾句他心中的大偶像啟介哥,忽然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的高橋啟介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哥哥,我待會有話要跟你說。”

“那我們這就回去吧。”看出弟弟的欲言又止,涼介閉了閉眼,淡淡地決定著:“兔子的話,就放我車上好了。”

拓海的心裏咯噔一跳,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趕在他充分適應這四條小短腿之前,始終用眼角餘光留意著這頭動靜的高橋涼介反應更快。

幾乎在拓海發勁的下一瞬,就已經眼疾手快地把試圖逃跑的他牢牢地按在了桌麵上。

拓海:“嗚嗚嗚嗚嗚咕咕咕咕咕!”

——不要不要,快點放開我!

胸口被壓製住,拓海的上半身完全發揮不出作用來,更何況在這緊急時刻,涼介還不惜拎住胖兔子後頸上的那一小塊皮肉,任他再四肢不安地掙紮和咕咕叫著,也不為之動容。

修長有力的手指形成了最堅固的牢籠,提起少許後,又以左手托住胖墩墩的屁股,順勢將他抱在懷裏。

眼見著被手臂封鎖住了一切可能存在的退路,拓海當場就傻了眼。在他呈呆滯狀的時候,毛茸茸的背還收獲了一個安撫性地揉弄。

史浩忍不住說:“涼介,它好像突然變得很抗拒你呢。”

中村點頭:“可能是誤會你要傷害它,才本能地想走掉吧。”

高橋涼介輕笑著,手裏繼續揉弄這軟熱的毛團,慢條斯理地說:“我不會讓它逃掉的。”

拓海反射性地抖抖耳朵,打了個寒顫。

涼介以為他又要逃跑,不假思索地加大了夾住他的力道。

快喘不過氣來的拓海:“……”

“怎麽現在才想起來要害怕啊。”啟介更是毫無同情心地嘲諷道:“真是隻蠢兔子,正是因為太呆了,才會被主人拋棄的吧。”

回過神來的拓海頓時憤怒地從涼介懷裏探出頭,衝著惡劣的衝天炮就是一串急促的“咕咕咕”。

——來戰!

看它炸毛,啟介竟是嗤笑一聲,故意掏掏耳朵作不以為然狀,紅果果地進行挑釁。

想當然的,拓海變得更加生氣了。

這一大一小的對峙收獲了其他客人的關注,隱約聽到吃吃的笑聲傳來,讓史浩忍不住捂臉,連中村也使勁憋著笑,免得惹他尊敬的‘啟介老大’不悅。

“好了啟介,別太幼稚。”涼介失笑:“它好像聽得懂你在笑話它,都氣得在發抖了。”

“嘁,笨蛋兔子能生什麽氣。”啟介完全沒把軟糯好欺的大白兔的抗議放在眼裏,徑直用食指串起擱在桌上的鑰匙扣環,選擇了率先離開,邊走還頭也不回地邊往後揮手:“快跟上吧!”

被強行塞進車裏,還多此一舉地用安全帶捆住了,拓海木愣愣地聽著高橋涼介扭轉鑰匙‘咯噠’聲,引擎被發動時迸出的沉悶轟鳴,淡香嫋嫋的車廂裏還流淌著優美動聽的鋼琴曲。

可這一切非但沒能讓他放鬆下來,還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感像一陣颶風般席卷了那顆涼颼颼的心。

——再過32分鍾,他就要變回人了啊!

天照大神約莫是聽見了他絕望的祈禱,在12分鍾的行駛後,一直保持著凝視窗外的姿勢,既是被累得,也是被嚇得渾身虛脫,險些昏厥過去的拓海終於聽見了天籟般的熄火聲。

他們到家了。

高橋涼介沒有粗心地忘記副駕上新乘客,才剛把鑰匙塞進口袋,便輕柔地伸手撥開它的前腿,環住胸部,另一手則熟練地托起毛茸茸的臀,輕而易舉地就將泫然欲泣的拓海塞進了懷裏,直到走到玄關了,才放它下來,眼睜睜地看著它狼狽地“PIAJI”一下,癱軟在了涼涼的大理石地磚。

“……”

涼介不由得蹙起了眉,還想蹲下來揉揉那身光滑柔軟的雪白皮毛,拓海便火急火燎地強撐著軟綿綿的身體,一蹦一跳地跑了。

……期間笨拙地撞到障礙物無數。

“至於這麽害怕嗎。”留在原地的涼介喃喃自語著。

他自認剛剛開車還是很穩的,於是對原本溫馴乖巧、現在卻叛逆得和啟介有得一拚的它就不能理解了。

“哥哥!還不上來嗎?”

啟介的大嗓門從上方傳來。

他搖搖頭,索性將胖兔子的異常反應歸類成驀然進入新環境、適應不良所造成的安全感缺失和高度焦慮,不再多想,自顧自地泡了兩杯熱茶,就不慌不忙地往樓上去了。

在遵守交通規則的前提下,先行一步的啟介比涼介還要早進家門,身為急性子的他卻罕有地跑進了這鮮少涉足的書房裏,還老實地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等人。

等得望眼欲穿。

涼介坐在辦公椅上,先是按下筆記本的啟動鍵,旋即扭轉椅身,十指交叉著,好整以暇地看向忽然有些麵紅耳赤的弟弟。

“啟介,我想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怎麽又把它抓來了?”涼介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由於後半句的話鋒驟然一轉,被驚了一下的啟介下意識地鬆開了對兔子的鉗製,拓海亦懂得把握時機,當即就憤怒地用後腿蹬了他,跌跌撞撞地跳到離得最遠的那張沙發上,警惕地與他對視。

拓海喜歡這個位置,因為既可以一眼望見牆上的時鍾,也能隨時溜出門口,還能確保自己在高橋涼介的保護下,監控高橋啟介的一舉一動。

啟介訕笑:“哈哈,哈哈,我是看它在書房門口路過,就順手……”

實際上,是他想故技重施地用小點心把兔子誘騙過來,仍然沒成功,惱羞成怒之下,就硬是一個飛撲給把它逮住撈過來了。

“不明白你為什麽總跟它過不去。”涼介不讚許地搖頭,隱含指責道:“它才被你踩了一腳沒多久。”

啟介嘿嘿笑著,摸著後腦勺企圖蒙混過關,正正聽見那趾高氣昂地蹲坐在沙發上的兔子自喉間發出一聲含糊的‘呼嚕’,嘲諷意味十足。

啟介摸頭的手僵在了半路,額角暴起一根青筋。

——真的好想揍這個仗著有哥哥給它撐腰就了不得的白毛團一頓啊。

“啟介?所以有什麽事。”

看出他的魂不守舍,涼介耐心地等待片刻,扔得不到回應後,不得不溫和地提醒了句。

“呃,是這樣的。”啟介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闡述著:“我昨晚在秋名山上練習時,遇到了一個很古怪的人。”

“哦?”

涼介不置可否地應著,掀了掀眼簾,示意他說下去。

“確切地說,他的車也很奇怪。”啟介擰著濃眉,苦惱於自己貧匱的表述能力,憋了半天,隻幹巴巴地說:“他非常非常熟悉車道,速度也快得離譜……”

“那麽,是一架什麽樣的車?”

涼介承認自己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

“是一架熊貓色的AE86!”不知道自己怨念的正主此時此刻就趴在他不足兩米遠的地方,啟介一拍膝蓋:“可他的技術好得嚇人,尤其是甩尾的時候,展現出來四輪漂移堪稱完美,直路上才剛剛甩開,彎路上又跟烏龜一樣緊咬不放的煩人架勢……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死在秋名山的飛車手的亡靈,要麽裏頭坐著的就是一隻怪物!”

涼介伸出手來阻止了他繼續往下說,轉而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出幾行字,用自製軟件進行一係列數據模擬,半晌才道:“你繼續往下說。”

十幾年前出產的舊車款,按理說不可能給駕駛著最適合轉彎的FD的啟介造成任何威脅。

這樣一來,裏頭坐著的車手的實力……就更耐人尋味了。

“但是那家夥空有技術,做事卻不是一般的離譜!”啟介憤慨地把拓海做出的諸多惡行——包括騙他調頭然後趁機跑路、第二次見麵起初也不願意跟他完成比賽而是無恥地裝路人、以及瀟灑自若地使出高超的甩尾技術,超了他的車,最後揚長而去的傲慢姿態,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或許是呆在這軀殼裏,難免被兔子的本能影響……此刻的他樂得幾乎想在沙發上打滾。盡管克製住了這個誘人的念頭,被刷新了世界的拓海還是笑得嫩粉的鼻孔裏直噴氣。

原來黃毛頭對他怨念那麽大,而他們之間的對‘道歉’的理解又存在許多誤差。

至少對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家睡覺的他而言,願意耽誤自己的時間讓路實在是再明確不過的致歉了 。而高橋啟介卻顯然不是這麽認為的,對未竟的追逐賽耿耿於懷的他希望的是一場被圓滿完成的競爭——當然,要是能贏就最好了。

“想不到秋名山還有隱藏的高手。”連被啟介寄以厚望的涼介對那位神秘車手之所以做出這樣離奇舉止的動機也百思不得其解,認真思忖著,半信半疑道:“啟介,能不能再把被超車的過程再具體說明一下?理論性一點。”

“我沒立刻把他揪下來胖打一頓或者撞下山穀就已經算很理智了!”啟介一想起當時的場景就怒發衝冠:“他僅僅是仗著技術比我好上一點,就瞧不起我,還特意戲弄我!”

涼介挑了挑眉:“我是讓你理論性一點,不是理智一點。雖然後者也同樣重要。”

啟介不服氣:“我不過是輸在對山路的不熟悉和對他的大意上——”

涼介輕笑道:“所以經過這次後,你應該學會更慎重一點,而不是怪罪別人沒把實力一次性展現在你麵前。”

啟介露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垂下頭來。

涼介又說:“他恐怕是SPEED STAR的秘密武器,你若是真想跟他再堂堂正正地比一場,等周六晚上就好了——在交流賽上,他不可能用出格的手段的。我對他也很感興趣,屆時一起去。”

啟介“唔”了一聲,撓撓頭道:“不行,我等不了那麽久。”

涼介看向他。

“我覺得他很可能今晚也會在同樣的時間經過那裏,這次我一定要逮住他,問個清楚,周六他到底參不參賽,和他耍弄我的意圖究竟是什麽!”

啟介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作響。

他們誰都沒發現,原本蹲在沙發上狀似假寐的白兔子不知何時溜出房門,靜悄悄地消失在了走廊上。

——不提小侄女緒美在獲悉自己的禮物不翼而飛的鬱悶,直到夜幕降臨,準備拿衣服去沐浴的高橋涼介忽地發現,自己最喜歡的襯衫和西褲搭配赫然少了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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