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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套杯盞翠綠如竹,盈潤如水,是極品緬甸翡翠。那上麵雕琢著狴犴的形象,它長著虎眼獠牙,頭戴官帽,竟是栩栩如生。盞底雕著一個滿文字,我猜那應該是個胤禟的“禟”字。
寶貝啊,寶貝!
我看著那套杯盞,眼睛發亮,心跳加速,站在那裏,動都動不了了。
胤禟看了我的反應,一聲輕笑,說道:“小丫頭沒見過世麵,見到寶貝眼睛就挪不開!到了理藩院的驛館,可不許再這個樣子給爺丟臉!”
我撅了撅嘴,你是大清堂堂的皇阿哥,從小見慣了寶貝,人家能跟你比嗎?
胤禟見我嘟嘴,斜睨我一眼道:“心裏又怎麽腹誹爺呢?”慢悠悠的語調,拖長的尾音,拿足了他大男人的架子。
我忙換上一副可愛的笑容,說道:“爺,這是什麽呀?我們去赴宴為什麽要帶這個?”
胤禟撇我一眼道:“小丫頭不懂了吧?這叫翠玉盞,我們每個兄弟大婚時,皇阿瑪都要賞一個作為賀禮。”
唔,大婚禮物!我想起了被遷到別院的嫡福晉棟鄂氏,她應該快生了吧?前幾天看到小萍挺著個肚子在院裏蹓躂,見了我雖意思意思地甩了下帕子算是行了禮,臉上卻是一副示威的表情。
這年月,女人懷了孕就了不起!
胤禟並沒給她名份,還是個丫環的身份,就已經這麽囂張了。唉!
嫡福晉和小萍應該是差不多的時候生,到時候,胤禟會不會把她和孩子一起接回來?恐怕又要有一番熱鬧景象了!不過,那時候,我應該已經像鳥兒一樣飛躍萬水千山,與她們再無瓜葛了吧?
那,貌似我與眼前的這個男人也無瓜葛了……
我把目光投向胤禟,他正目光沉沉地注視著我。他說道:“你剛才在想些什麽?半天回不了神!”
我想了想,語氣淡淡地說道:“我在想,它是爺的大婚禮物,一定要妥善保管!”
胤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嫁給爺時,爺沒送過你什麽,等爺忙過了這陣子,一定找件像樣的東西送給你。哎,那賊最近太囂張……”
他是在說我麽?貌似我最近作案子是多了點,把他和刑部的一幹人忙壞了吧!胤禟前陣子,曾連著幾個晚上沒回府,這就更給了我作案的時間,所以,那兩天,又作了幾起。
於是,胤禟就更忙……
我作案的時間倒是大大地充裕了起來。我的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立刻被敏銳的胤禟發現。他蹙眉看著我,說道:“我怎麽瞅著你比那賊還猖狂的樣子!”
唔,我忙收斂了笑容,說道:“爺先等桃兒一下,桃兒也要再去拿點東西。”
理藩院下設的驛館是一片很大的建築,裏麵有很多院落,每個院落又有很多房間。其布局廣闊,氣勢恢宏。院落裏有花園水池,環境清幽。房間中則陳設講究,裝飾得富麗堂皇。
這應該相當於現代北京的釣魚台國賓館了吧?難怪如此排場!
我跟著胤禟走進門去。早有負責接待的官員迎上前來,他把我們接進了驛館專設的宴會廳。已經有幾位阿哥和福晉先來了。我瞄了一眼就看出今天那些福晉跟我一樣,都做了精心的打扮。
嗯,這些阿哥們是事先商量好的。
胤禟從跟在身後的小五手裏拿過了翠玉盞,交給八阿哥,說道:“兄弟們的都帶來了吧?”
這次的宴請又是八阿哥主持?
看來,康熙也很清楚他的這個兒子很善於交際的特點吧!
胤禟先帶我給太子行了禮,然後才跟先到的其他幾位阿哥互相行禮完畢。
太子斜靠在椅子上,語氣慵懶地道:“九弟今天怎麽舍得帶著小弟妹出來了,以前無論誰請了多少次都請不到!”他身邊正在給他添茶的女人長得十分嬌媚,卻不是太子妃。
我悄悄抬頭,望了他一眼。幾個月沒見,他的五官仍然英挺俊美得有如雕塑,而他的麵色也仍然蒼白,眼框中隱隱的青色仿佛更深了。
他,還在吃藥麽?
見了他藏在書房的那幅畫後,我隱隱覺得那畫似乎與我盜誠郡王府時化身的蜻蜓有關。難道我不小心惹了一段相思?
果真如此,便是罪過了!內心對他有了小小的一絲歉意。
聽了太子的話,胤禟不在意地笑了笑,正準備回話,三阿哥卻貌似隨意地端起茶杯,說道:“上次四弟府裏給小侄女慶賀滿月的宴席小弟妹倒是出席了一次。”
“哦?那,還是四弟有麵子啊!”太子的身子又向椅背上斜了斜,才懶懶地說道。
不經意的態度,卻透著不同尋常的機鋒。
此時正在座的四阿哥茶杯在手,用蓋碗輕輕撥動著茶葉,姿勢優雅地抿了一口,卻毫無接話的意思。他麵色平靜,我卻看出他的眉心稍緊了緊。
不知他心裏在想些什麽,這人城府之深,怕是這廳裏之人無出其右!
可能是我隻顧著研究他,忘了掩飾目光,被
c他發覺了。他忽然從茶杯上抬起頭,目光犀利地瞥了我一眼。這一眼如刀似劍,切金斷玉,似要插入我的心髒。
這才是帝王的崢嶸之象吧!
我心中猛地一驚,條件反射般地底頭垂睫。
他,為什麽用這種眼光看我?
忐忑不安之際,我的右手被伸過來的一隻大手握住了。那隻手輕輕捏了我一下,把溫暖傳遞到我的手上。
那是胤禟的手。我把身子向他的身後靠了靠。
我們三人間的暗潮,並沒影響聊天的進行。
三阿哥悠然自得地接話道:“太子哥哥說差了,今兒八弟一請,不也把弟妹請來了麽?可見,九弟並非舍不得讓小弟妹出來見人,而是要看是誰的麵子了!”
三阿哥此話一出口,胤禟捏著我的手徒地縮緊。我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抬頭看他的臉,卻是麵帶笑容的。我用手回握了他一下,他的手漸漸放鬆了。
胤禟加深了笑意,對著太子和三阿哥說道:“唉,兩位哥哥就愛拿九弟我開涮,還不是怪九弟最近沒有好好孝敬哥哥?得,下月初八,是太子哥哥的生日,九弟我就在滿漢樓開席,為太子哥哥祝壽如何?”
胤禟笑意深深,我卻看到了他嘴角的那抹幾不可見的嘲諷。
太子和三阿哥一唱一和的,恐怕沒胤禟說得那麽簡單吧!
我怎麽聽著三阿哥的意思,怎麽覺得象是在太子、四阿哥和八阿哥、胤禟之間挑撥,而太子的話也像是在敲打四阿哥別站錯了隊!
三阿哥是在恨胤禟,還是在恨八阿哥呢?
是的,他有恨。雖然他的舉止一直溫文而雅,但我就是能感覺到那恨,很深的恨意!
為什麽?
宴會廳的門被推開了,一群蒙古人湧了進來。來人衣飾華貴,為首一人長相很是粗豪,他身高體壯,臉上濃密的八字胡囂張地往兩邊翹著。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身體看上去依然健壯。
八阿哥迎上前去與那為首的蒙古人一陣熱烈寒暄,他們說的不知是蒙語還是滿語,反正我聽不懂。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也迎上前去,胤禟示意我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自己也上前與蒙古人寒暄。
我坐在一邊,有些無聊地看著阿哥們與不知姓名的蒙古人拍肩碰腕,直到十阿哥用漢語叫了一聲拉藏汗,而那大胡子立即回應,才知道為首的那個蒙古人是剛剛與西藏實權人物桑結嘉措發生衝突,一舉滅了他的勢力,並把他扶植上台的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廢黜的和碩特部汗王拉藏汗。
這家夥不但在蒙古勢力不小,還在西藏一手遮天,當然會囂張一時。他對待阿哥們的神態甚是倨傲,隻對坐在座位上一直沒動的太子馬馬虎虎地行了個禮。
太子也跟他一樣神情倨傲,大模大樣地歪坐在座位上,受了他的禮。
太子對蒙古人一直不太有禮,以前曾發生過太子擅自騎乘了蒙古人進獻給康熙的良駒事件,使得蒙古人很是不滿。
太子這吊兒郎當、我行我素的性子,在蒙古人麵前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看著他心中微歎,唉,這人,真不如生來就是個普通皇子,將來做個依然我行我素的閑散王爺也好。再怎麽著,也好過受這個位子拘著,言行不得自由,還整天被一群兄弟們算計著。
其實他這個自由散漫的性子,若不是有個太子的身份,倒很可能與老十、十三,甚至是胤禟興味相投,玩到一起。
別人因他生來就貴不可言而羨慕不已,可他自己卻並不快樂,不然也不會表現得如此頹廢。個中滋味、幸與不幸實在難說得很。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話,但我卻能看出拉藏汗一直在炫耀他身上佩的一把以藏銀、綠鬆石做刀鞘的藏刀。那刀鋒利無比,連刀鞘一起倒是件寶貝。若不是看那刀把上鑲著人的頭蓋骨作裝飾,我倒想把它偷過來。
看看頭蓋骨,心裏一陣惡心,還是算了。
我對拉藏汗沒有好感,不隻是因他倨傲的樣子。更多的是為了他直接造成了倉央嘉措的早亡。
倉央嘉措不僅是西藏的六世達賴,更是西藏不可世出的詩人。他那些絕妙的愛情詩句,讀來樸實無華卻感人至深。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觀修的喇嘛的臉麵, 卻不能在心中顯現; 沒觀修的情人容顏, 卻在心中明朗地映見。
……
喜歡他的詩,也會不自覺地喜歡他這個人。穿到了清朝,卻見不到他,都是因為這個大胡子,把倉央嘉措身戴鎖鏈地壓解進京途中,使其在青海病故。
拉藏汗本來還在炫耀康熙剛賜他的一隻白玉碗,不過,一開席,他就不再炫耀了。
開了席,我才知道胤禟為什麽要帶翠玉盞。那些阿哥們人人都帶了翠玉盞!
一字排開的兩排席位,阿哥們的那一排每個桌子的正中間都擺放著一套翠綠色晶瑩剔透的杯盞,整齊劃一,氣派之極。
我數了數,除了今天缺席的大阿哥以及年齡尚幼沒來的小阿哥們,從太子到十四阿哥的,一個不少。整整十二個杯盞。
這些阿哥們為了爭位,自己鬥得不亦樂乎,今天一至對外倒難得地團結。不知這拉藏汗怎麽把這些阿哥們一起得罪了。
坐在對麵的蒙古王公一看這陣勢,都有些發愣,連拉藏汗也稍有收斂。他的一隻白玉碗,本就比不過一套翠玉盞,何況阿哥們一溜兒排出了十二套。
坐在對麵的有一個在蒙古人中長相相對文靜的男人,從見我坐到胤禟的身旁起就不斷地用目光掃視著我倆。毫不隱藏眼裏的詫異和好奇。
胤禟一定也發現了,不過,他卻隻作不見,毫不在意。見此我也裝作看不見。
胤禟不斷地給我夾菜布湯,雖未像那天在四阿哥府上說些肉麻的話,不過我卻也看出胤禟有些刻意而為。
以他總想把我護在府裏不讓別人瞧見的一貫做法,今天把我帶出來自然是有目的的,我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但與他的配合卻是默契無間。
我沉默不語地把他夾給我的菜一點點地都吃掉,他夾什麽,我吃什麽,就連我要素食減肥而拒絕的烤乳豬皮,也吃得毫不含糊。
爺,我這麽幫你,回去等著被我勒索吧!
我一邊就著他伸到我麵前的勺子,喝著清甜的玉蘭芙蓉羹湯,一邊嘴角掛笑算計著要他的哪件寶貝才好。
他見了我的笑,眼睛微眯,唇角上挑,臉上掛上了俊魅的笑容,他輕聲問道:“小丫頭又在算計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