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愛與欲
最近吐得越來越厲害,胤禟每天往府裏請太醫,太醫蹙著眉頭把脈,如臨大敵。方子換了一個又一個,就是不見效。
我說了句想吃水果,各地的瓜果就源源不斷地送來。其中最受我青睞的就是四川的柑桔。我喜歡的是那種顏色青青的、酸味重重的桔子。
我剝了一個又一個,青青的桔皮,散發著誘人的桔香,手指輕輕一掐、一剝,皮裏的清汁便如水霧一般散了出來。湊到鼻端一嗅,帶著酸酸的清香便盈滿鼻間,我閉上眼,享受著這難得喜歡的食物香味。
我剝下一瓣桔肉放入口中,嗯,酸酸的,水水的,清清爽爽的,桔子是我最近難得想吃的東西。再剝一瓣,聞聞香氣,放入口中。第三瓣,聞聞香氣,正要放入口中,嘴巴已經張開……,手上的桔瓣不見了,嘴巴卻沒接到。
我手指動動,沒有!嘴巴咂咂,也沒有!奇怪,我的桔子呢?憑空消失了?我睜開眼,卻見胤禟站在麵前嘴巴在動。
“那是我的桔子!”我控訴。
“真難吃!”他吐出了桔瓣,還又是皺眉,又是找茶水漱口的。
至於麽?不就是酸了點嘛?
“酸了點?”胤禟酷酷地回答我不屑的眼神。“嗯,這桔子隻不過比山西老醋酸上了那麽一點!”
我挑挑眉:“桃兒喜歡這個味道的原因之一,就是它酸得沒人敢跟我搶,誰搶,誰後悔!”我嘲笑他。
誰讓他跟我搶?
他微微眯起了那雙黑色的眼眸,唇角一勾,掛上了一絲笑意。
那笑很迷魅,迷魅得令人警覺。以往的經驗,這種狐狸笑的出現是一種預兆,其意義便如貓頭鷹的叫聲:有人要倒黴了!
果然,隻聽他道:“這四川巡撫忒不省事,竟然派人送來了一車酸桔子,害得爺牙疼!”他頓了頓,又緩了語氣道:“嗯,聽說他兒子最近正好來京參加秋試,好像考得還不錯。不過,秋試可是很有些難度的,考不考得上,不隻憑學問,還要看各人的造化……”
他,他啥意思?就因桔子酸了點,便要毀了人家兒子一生的功名相報複?這個小心眼的家夥!
這些酸桔子可是我讓下人們好不容易從那一車甜桔子中挑出來的,他這麽一來,下次怕是一個酸桔子都挑不出來了。
“可別!”我情急地叫著,擔心地看著他,卻見他的嘴角一彎,漾出一絲得逞的笑意。我的呼吸一滯。這隻狐狸,又著了他的道!
他知道我喜歡吃酸桔子,一定會讓四川巡撫下次多送點來。剛才那麽說,不過是要看我著急的樣子。他要報複四川巡撫是假,報複我的那句話才是真。
這個睚眥必報的家夥!
我氣惱地斜睨他眼,不再理他,專注於手上的桔子。手指靈活地動著,很快,一個桔子又被我報銷了。
想當初,我最喜歡兩種青果,一是青桔,另一種就是青芒。想起青芒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就流口水。
“唉,若是有青芒吃就圓滿了!”心裏的話不自覺地低喃出口。
“青芒是什麽?”某人好奇地追問。
那麽低的聲音都能被他聽見!
“青芒啊,就是一種青色的芒果。”我隨口答道。
胤禟蹙起眉,顯然沒聽說過“芒果”這個詞。奇怪,難道芒果沒有成為清宮的供品?
我取過紙筆,畫了一個芒果的形狀,說道:“芒果就是這個樣子的水果,大概應該生長在極濕熱、極南端的地方。可惜路途遙遠,不然……”真懷念現代吃到的那些水果啊。
這個時代交通不便,保鮮技術基本沒有。從南方到京城要走上兩個月,南方那些不好保鮮的水果,根本運不到京城。
唉!
下人們端上飯菜。昨天自己點的新鮮海魚,今天一聞,卻覺腥氣刺鼻。
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我忙跑到木桶前狂嘔。
這兩天飯前飯後都要狂嘔一通,胃裏基本是空的,已經嘔不出什麽來了,可仍然是翻江倒海地想吐。我憋得滿臉通紅,眼淚汪汪,大口地喘著氣。
“懷孕這差事真不是女人幹的!”婚半氣惱,半嬌氣地道。
撲哧!周圍笑聲輕響,轉頭看到小荷、小綠們憋笑的表情。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我瞪了他們一眼:“錯嗎?這麽辛苦的
c差事本來就應該讓男人去做……”
哎呀,不好!又想吐,我顧不上理她們,回頭麵對木桶。
吐得昏天黑地,一點力氣也沒有。我跪在地上虛弱地喘著,惡狠狠地在心裏罵著小仔子怎麽這麽折騰人?恨不得馬上把肚裏的罪魁禍首拿掉。
胤禟不知何時回來了,他從身後扶起我,把我抱進懷裏。他心疼地拍著我的背道:“寶貝,會好的,忍一忍!”
我正難受得要命,被他這麽一噓呼,便更覺委曲。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我嗚咽道:“幹嘛要讓女人忍?你們男人為什麽不忍!”想起家夥才是始作俑者,我對他更是沒了好氣。我用手捶著他的胸膛,“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能受份罪嘛!”
我此時的情緒壞到了極點。
“好,好,怪我,都怪我!” 胤禟哭笑不得地說道。
他把我抱坐在他的腿上,一個眼神,下人們便都快手快腳地收拾利索出去。
“桃兒有氣就衝著爺發,千萬別氣著自己。”見我仍梨花帶雨,他無奈道:“唉,若是能替桃兒受這份罪,爺倒真是求之不得!”
他伸手輕擦我臉上的淚,卻怎麽也擦不幹,因為,他剛擦完,新的淚便又流下來。他不再用手擦,卻湊上了唇。
溫暖而柔軟的唇輕蹭著我的臉頰,溫柔的嘴唇似羽毛般輕刷著,他在用唇吮吻著我的淚。
我怔住了,忘了再哭。如此溫柔的舉動真的出自這個曾經暴虐地對待我的男人?
臉上的淚全都被他吮幹,隻有唇上還掛著一滴,他的唇湊上來,在我的唇上輕輕一吮,那滴淚也被他吮幹。
我的身子猛地一顫,如遭電擊。
是自打我出逃以來,我們兩人間的第一個親密動作,或者第一個溫柔的吻。他用強的那次吻過我,可那是懲罰的吻,帶著掠奪的凶悍和催殘的暴虐,那個吻至今讓我心有餘悸。
可個吻卻溫柔無比,溫柔得如同春風輕拂柳梢,春雨細細滋潤著剛剛鑽出泥土的嫩芽。
他的唇再次湊上前來,我卻微微低下了頭,躲開了。
我心裏有他,愛他,可是那愛卻破碎了。現在修複,還來得及麽?
這段日子,我已經克服心裏的障礙。身體不再抗拒他,也可以跟他輕鬆地笑鬧,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可像這般親昵,卻仍讓我遲疑。
他怔了一下,看了看我低垂的睫,沒有再繼續。我用手輕推,想要離開他的懷抱站起來。他卻抱緊了我,讓我無論怎樣都掙不開。力氣上鬥不過他,隻好作罷,任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裏。
他的右臉貼著我左側的臉頰,輕輕地廝磨,溫熱的呼吸吹佛著我鬢邊的碎發,直吹到我敏感的脖頸中……
無聊地坐在院中,享受著深秋金色的陽光。
院中那棵大楓樹的葉子已經紅到極致。秋風中,不斷有殷紅如血的葉子從樹上飄落下來,隨著秋風跳出它的最後一支柔媚的舞蹈。那片片手掌形的楓葉,如上天最精細的傑作,把形、色之美發揮到了極致。
精致而美麗的東西總是難得,也最容易破碎。我和胤禟間的愛情便是如此吧!
我們有過極濃烈的愛,愛到不顧死活,可是它卻碎了。如今胤禟想要修複,我卻遲疑不前。那天,我下意識地躲避他的吻,便是怕更加深陷其中。可是,是否躲開了他的吻,便能躲開他的情?若果真如此,那麽,那時不時的心動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我手中拿著一片楓葉,不斷地摩挲把玩,思緒卻不知飄飛到哪裏。
“桃兒幹嘛坐在這兒發呆,怎不到園子裏去走走?”胤禟不知何時走了進來。自從上次他對溫柔親昵,我見到他便有些不自在。
終究是要走的,日子幾乎都已經定了,何必再節外生枝,惹那紅塵浪翻?
所以,我隱藏起自己的情緒,麵對他時,明明心動情動,卻此地無銀地故作大方。而他,每到這個時候,都笑得高深莫測,似乎了然一切,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清楚地感受到我心裏的不自在。不過,他卻從來都沒說破過。
我們兩個就在這種詭異的,相互間異常熟悉,又似陌生的情緒下相處。
他不再與我過分親昵,因為那樣,我會不自在地逃開。
可他卻會抓住所有的機會觸碰我的身體,引起我的陣陣顫栗。這種顫栗,不同於前日的恐懼,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悸動,那是最深刻的心動情動。
每次都似不經意。兩人散步時,他會以怕我摔跤為借口,一直牽著我的手;我的身體稍有些晃動,他便會把我整個兒摟在懷裏,甚至幹脆把我抱起來;吃飯弄髒手時,他會握著我的手,幫我擦幹淨;什麽時間該吃哪種補品,他比誰記得都清楚,我若是不想吃,他便會把我抱在懷裏親手喂,不吃完,就別想走;晚上睡覺時,就更是要相擁整夜……
在他麵前,我成了一個處處要人照顧、完全不能放手的孩子。
時間越長,我越是懷疑這個家夥在跟我調情。
我們兩人的孩子都快出生了,還要如初戀的那般調情?我哭笑不得地想,同時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手段的確有效,讓我越來越難以抗拒他的親昵。我理智在拒絕,身體卻渴望著他的接近。
是性,還是愛?是欲,還是戀?
我分不清,恐怕沒有幾人能分得清。愛和性,欲和戀本來就是緊緊相連不可分割的。
上一次我便愛得糊裏糊塗,不知不覺的,就已經愛上,好像根本沒有過程。也許是因為我們兩個先有性,再上升到愛,所以就沒有戀愛的感覺。似乎一開始就愛,類似於一見鍾情。
難道他不惜犧牲色相對我施展美男計,想要再次由性到愛搞定我?
這次,沒門兒!
所以,我麵對他的突然出現,收拾起滿腔思緒,若無其事地迎視著他道:“今天已經去過園子裏了。剛才見樹上的楓葉紅得可愛,便想拿來做幾個書簽。對了,爺怎麽回來得那麽早?”
他看了看我,便也貌似輕鬆地一笑,說道:“今天刑部沒多少事,再說我也想早回來陪陪我家桃兒。”他伸手握起我的手,舉高,似是要看清我手裏的楓葉,卻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的眼睛。我的目光被他的膠著著,竟似無法離開。
他對燦唇一笑。那令千紅失色、星辰暗然的笑啊,怎不令人魂失情動?
我的臉紅了,我想。因為我感覺自己臉頰發熱,還因為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得逞和愉悅。
用自我心理暗示堅固了一下午的防線,竟然在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下,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