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徹底告別了《奇幻江湖》。
就在寒煙國解散的當晚,我封掉了自己的號,卸載了遊戲。那個曾經令我心醉和熱愛的世界,就這樣被我封印進了回憶。
但我沒有太多時間去傷懷惆悵,因為就在我刪掉遊戲的第二天,突然接到了媽媽從國外打來的電話。
“讓我去參加國外的夏令營?連名都報好了?”我吃驚地叫起來。
“怎麽,小楓沒和你說嗎?”媽媽似乎比我還吃驚,“我有和他提過的。”
呃……好像,貌似,的確,有聽哥哥稍微提了一下,但那陣子一直忙著考試,哪兒有工夫管考試後的事啊。
“手續都已經辦好了,後天的飛機,我和你爸會去機場接你。”媽媽的聲音突然變得更加溫柔,還隱隱帶了點惆悵,“我們一直沒時間回去,真的很想你啊……趁這次機會,咱們好好聚聚。”
我自然也是無比想念媽媽的,當即利落地做了回複:“好。”
行程就這樣定下來了,我立刻開始收拾行李。翻箱倒櫃的時候,不經意間碰翻了一個放在桌邊的小紙箱,裏麵的東西立刻掉了出來,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是殘破的白團子。
那天在學校,它被童薇薇撕扯得殘破不堪,又被韓野彬當垃圾一樣視而不見,我撿回了這隻無辜的小玩偶,卻因為忙於考試一直沒有再修補它。
俯身把白團子的身體和扯掉的腿腳重新歸攏起來,我無視收拾了一半的行李,默默地找出針線開始縫補白團子。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細心和認真,一針一線都縫得小心翼翼,仿佛隻要我足夠努力,就能縫補好所有傷口,讓一切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嶄新如初。
但傷口依舊存在,縫好的白團子根本沒可能再恢複原來的神采,甚至歪歪扭扭得讓人不忍直視。我歎了口氣,把它放回了最初裝它的那個禮物盒子裏,然後把一封早就寫好的信也一並放了進去。
“哥,能把這個幫我交給韓野彬嗎?”當天晚上,我把包裝的禮物盒交給哥哥。他什麽都沒說,隻是點點頭。
“奧數比賽加油!”我出發的日子正好是奧數比賽的前一天,沒法當天祝福,隻能提前送上鼓勵了,“我相信你們肯定沒問題的!”
哥哥卻伸手拍拍我的頭,聲音淡淡的:“出去散散心也好,你現在笑起來真是比哭還難看。”
哥哥說的沒錯,我的確需要一場散心之旅。實踐證明,散心很有效——見到父母的喜悅,結識新夥伴的開心,參加夏令營活動的興奮,這些久違的情緒讓我過得充實而快樂。如果不是突然收到了那封郵件,我幾乎都要忘記前陣子發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
“小水妹子,你什麽時候回遊戲?大家都在等你啊!”
發件人是蝴蝶飛飛,她是我在遊戲中唯一交換過郵箱地址的人,大概是很久沒見我上線,隻能用這種途徑來聯係我了。
“我已經封號不玩了。”打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很慶幸自己終於不再有心痛的感覺,最多是有點遺憾,“對不起啊,之前忘了告訴你。”
“啊?”小水的郵件回複很快,顯然她就在線,“封號不玩?別呀!大家已經把寒煙國重建了,就等著你這個公主回歸呢!大家都很想念你呢!”
我微微一愣,雖然因寒煙國重建的消息而感到驚喜,但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蝴蝶飛飛的邀請。
“謝謝大家的關心,但……我真的不太方便重返遊戲了。”
我這句話說得含糊,一聽就是另有隱情,蝴蝶飛飛見我不願多說,很知趣地沒再追問。我們畢竟在遊戲中是死黨級的人,此時又都在線,幹脆互通了QQ號,直接跑去在線聊天。蝴蝶飛飛一向樂衷八卦,東聊西侃的,她突然說起了一個事。
“對了,你還記得獨夜行嗎?那個家夥現在自己建了個王國呢。”
“什麽?”我怔了一下,“不會吧?”
“是呀,大家一開始都不敢相信,不過你也知道的,獨夜行名氣那麽大,一建王國,立刻有很多玩家求加入,但統統被拒絕了,所以現在他還是一個光杆司令呢,哈哈哈,你說好笑不好笑?”
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機械地附和:“嗯,是啊……”
“不過聽說他也不是隨便刷人的,隻是會問申請者一個問題,至今為止沒人回答正確過,所以就沒人能進入他的王國。”
“哦……”我淡淡應道,但心裏卻已翻騰開了——
問題?還要回答正確才能加入王國?他什麽時候也喜歡玩這種故弄玄虛的把戲了?
這段談話,隻是蝴蝶飛飛眾多八卦中最短最不起眼的一條,她很快興致勃勃地轉而去談論更有趣更熱門的話題了,但我卻開始心不在焉。等蝴蝶飛飛下線後,我一個人發了會兒呆,手卻不由自主打開了《奇幻江湖》的官網,下載了客戶端。
我隻是太久沒玩遊戲,突然很想去虐小怪罷了——我對自己說——真的隻是這樣而已,就是這樣而已!
遊戲很快下載好,我當然不會啟用“剪水雙瞳”這個大號,而是建了一個馬甲小號,為了擁有足夠的隱蔽性,我還特意選了男性角色,一身白衣飄逸出塵,名字叫“千裏不留行”。
爬上遊戲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開王國名單,輸入了“獨夜行”的名字。他所在的王國立刻顯示出來,是個一級小國,國家名字起得也非常潦草,就叫“夜行國”。
把自己的名字去掉了“獨”?我好笑地想著——難道他終於不打算再獨來獨往了?但別人申請加入,卻全部拒絕掉又是為什麽?
心裏好奇,我點了一下“申請加入”的按鍵,屏幕上立刻跳出一個輸入框,上麵寫了一個問題。
——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
我差點被口水嗆到。這、這就是蝴蝶飛飛說的難倒所有人的題目?天啊,韓野彬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知不知道這個問題多拉低獨夜行在玩家中的冷酷形象啊!我都懷疑那些申請未過的人不是答不出,而是當場被雷焦了。
“你的願望是變得更強大,去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當我回過神時,這句話已經被我發送出去了。我心裏一沉,意識到要糟糕了——如果這真是正確答案,那我不就暴露身份了?獨夜行在遊戲裏一向獨來獨往,如果不是那次許願石事件,我肯定不知道他的願望是什麽。
就在我心虛地想立刻下線時,一聲清脆的“叮”聲響起,然後我就看到屏幕上晃過一句話。
——你已被獲準加入夜行國。
如我所料,在開啟王國頻道後,獨夜行的信息立刻發至。
“你是怎麽知道答案的?”
我慌亂了一下,但立刻鎮定下來。
“我猜的。”
“猜的?”獨夜行顯然不信。
“因為動畫片裏的英雄都會這麽說。”我振振有詞,“不信你隨便上網搜搜,熱血動畫裏的男主角都是這個願望!”
“但我不是熱血動畫裏的男主角。”
“誰說的!”我開始胡謅,使出忽悠大法,“你可是《奇幻江湖》的第一殺手,多少玩家心目中的英雄!這個願望很符合你的身份嘛!”
獨夜行無語了半晌,良久才打出一句話。
“算你運氣不錯。”他說,“那就留在這兒吧。”
獨夜行是個遊戲高手,但他絕對不是個好的統治者——這是我在夜行國待了五天後得出的結論。
每天,我都會去王國裏準時簽到,但他對我這個唯一的成員不聞不問,一副任我自生自滅的樣子,沒有帶隊練級,沒有副本活動,沒有榮譽獎賞,什麽都沒有。他似乎連自己的殺手生意都停了,隻是每天都坐在城門口,牽著一隻白團子,然後一坐就是一整天——起碼我上線的時間裏,他都是這個狀態。
“大神,你天天呆坐在這裏是要幹什麽?”某一天,我終於憋不住了,衝過去問他。
獨夜行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重新望著城外的方向。
“等人。”
“等什麽人?”我八卦心起。
他輕描淡寫拋來一句:“你猜?”
知難而退絕對不是我的風格,獨夜行不想說話,我就開始努力製造話題。
“瞧你這苦大仇深的樣子,不會在等你的戀人吧?”這就是一句調侃的笑話,說完我就沒形象地大笑起來,“哈哈哈……”
但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獨夜行正冷冷地看著我,簡直像在看一個白癡。
“很好笑嗎?”他硬邦邦地問。
“不好笑。”我也覺得剛才的自己像個白癡。
“哼。”獨夜行瞪我一眼,不理我了。
但我是個不甘寂寞的人,而且現在用的是馬甲,毫無身份被識破的壓力。過了一天後,我又去找獨夜行聊天。這一次,他總算沒有再不理不睬,但卻勒令讓我一起坐在城門口,陪他“一起等”。
“我都不知道你等的是誰,為什麽要一起等?”我苦著臉問。
“讓你等你就等,唧唧歪歪的,還是不是男人啊?”獨夜行一臉鄙視。
我本來就不是男人啊!
我心裏反駁,當然沒敢說出來,隻能假裝很“爺們兒”地陪著他一起坐在城門口。就這樣不知枯坐了多久,獨夜行突然說話了。
“我其實是個很過分的人。”
你也知道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拉一個無辜的人陪你幹坐著等人是很過分的事啊?
我腹誹著,但表麵依舊鎮定——人家可是國王,就等於是我目前的老大,我當然要收斂點,嗯,低調,低調。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幾乎沒有交心的朋友,所以也不懂怎麽去維護一份感情——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我從不會站在別人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我可以為了好玩就大張旗鼓地向一個我不清楚是否真的喜歡的人表白,還可以因為無聊就隨便抓個倒黴鬼來戲耍,我喜歡看別人被我耍得團團轉的樣子,卻從沒考慮過這樣是否會傷害到他們。”
“但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每次都能把我氣得啞口無言,但和這樣的人交往,會讓人感到放鬆,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像對別人一樣對她豎起心防,她就已經不知不覺走進了我心裏。”
“可我真的是個又自私又自大的人,因為我心中有了她,就固執地認為她應該明白我的一切,應該站在我這邊。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她居然跳出來指責我,這讓我難以接受,隻覺得自己是被騙了,還深深認定——這世上果然沒有能理解我的人,果然獨自一人最適合我。”
“但很快,我就後悔了。她又有什麽錯呢?錯的人根本就是我。我像刺蝟一樣,一遇到傷害就立刻豎起尖刺,拒絕一切接近和交流,隻顧著平複自己的傷口,卻從未考慮過她的心情。”
獨夜行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愣在原地的我,問:“你說,她還會原諒我嗎?”
過了很久,我的回複才出現在頻道裏。
“為什麽不會呢?”我說,“你不是說,她是個笨蛋嗎?笨蛋是最不會記仇的。就像這個白團子……”我戳了戳獨夜行身邊一直笑嘻嘻咧著大嘴的白團子,“無論你走到哪兒,它都會蹦蹦跳跳地跟在你身邊,開心得像個傻瓜。”
獨夜行看了我一會兒,然後又轉過了頭,繼續默默地望著城外。那天直到我下線,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那之後,我好久都沒再登錄遊戲。因為夏令營的最後一站是在山裏駐營,大家要在這裏進行為期一周的生存體驗。山裏接收不到信號,所以我一周後回到城裏才得以再次進入遊戲。
我剛從遊戲登錄點裏出來,就覺得不對勁了——總覺得周圍的人都在頻頻看我,甚至還有人指著我的名字竊竊私語。正納悶呢,就聽到有人大喊一聲。
“是千裏不留行!快抓住他!”
啊?
猛地瞅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地向我衝來,我就算沒做虧心事也被嚇跑了,我本能地轉頭就跑,隻聽到身後喊聲不斷,一個個慷慨激昂,像是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站住!”
“別跑!”
我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打開遊戲的方式不對了——這才過了一周,我這個馬甲小號也沒招誰惹誰,怎麽突然就變成通緝犯了?
結局是沒有懸念的。
我最終被萬眾一心的人民群眾給逮住,還用道具“捆仙繩”給捆成了粽子,一路押送到了“夜行國”的大門口。獨夜行牽著白團子等在那裏,我本來還莫名其妙,突然瞅見城門口貼了一張告示,仔細一看,差點氣吐血。
——那是一張懸賞令。發令者是獨夜行,而懸賞捉拿的人則是我,千裏不留行。
“老大,至於嗎?”我哭喪著臉,“我就一周沒上線而已,又不是攜款潛逃!”
獨夜行聳聳肩:“誰知道呢?連續失蹤兩次的家夥可沒什麽說服力。”
“哪有兩次!明明就……”我的話突然就卡在半截了——兩次?他剛才真的說了兩次嗎?
“裝?還裝?”獨夜行走到我麵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是笨蛋嗎?我早就看穿你的馬甲了,否則你以為那天我為什麽會和你說那些話?”
我的臉頓時紅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說:“那也不用這樣大張旗鼓地抓我啊……”
“誰讓你不聲不響就不見了。”獨夜行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好不容易等來了你,我可不想失去第二次。”
周圍頓時傳來一片抽氣聲,我看了看圍觀群眾呆若木雞的臉,再看了看自己虎背熊腰的男性角色,瞬間頓悟。
“大神啊!”我咳嗽兩聲,“我現在是可是男兒身,注意影響,注意影響!”
“哦。”獨夜行理解地點點頭,“也是。”
然後他二話不說,突然抽刀一刺,然後……我就死了。
死了不算什麽,要命的是當我從夜行國的複活點出現時,發現捆仙繩還綁在身上,我依舊是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粽子。
“現在清淨了。”
獨夜行沒過多久就出現了,他晃著手裏銀閃閃的匕首,一臉輕鬆愜意,顯然是對終於沒人來圍觀感到滿意。
“你趕緊給我鬆綁!”被束手束腳的感覺可不好。
“鬆綁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我現在在參加夏令營,不可能立刻回國的。”我已經猜到了他會說什麽,所以先發製人,“所以讓我立刻回去什麽的,免談!”
“哦,不是這個。”獨夜行淡淡道,“我隻是想讓你幫我治個病。”
“治病?”
“嗯。”獨夜行認真地點點頭,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我得了一種‘不見到某個笨蛋就會失眠’的怪病,所以急需你回來給我治病。”
這和讓我立刻回去有區別嗎?
我腹誹著,手卻不由自主地縮小了遊戲窗口,打開瀏覽器開始查回國的機票。
大概是等了很久都沒聽到我的回複,獨夜行居然開始緊張了,圍著我轉了好幾圈,然後放低了姿態,用商量的口氣說。
“淩剪瞳,回來吧。”
我依舊沒有回複,隻是心裏輕輕應道——
嗯。
“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傷心,不會再讓你難過。”
嗯。
“所以,別再撇下我,也別再離開我。”
嗯。
他突然停頓了很久,然後用加粗體打出一行字。
“淩剪瞳,我喜歡你。”
我移動鼠標的手突然就停住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自己敲動鍵盤的聲音——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在發送出去的瞬間,也從我的嘴裏低聲念了出來。
“我也喜歡你。”
我不知道這份感情是從何時萌生的,我隻知道曾經的怦然心動,在此刻終於變成了甜蜜而幸福的有力心跳。從相識到相知,我和他都有些懵懂無知,所以才會有針鋒相對,才會有嬉笑吵鬧,才會有手足無措,才會有傷心怨艾。幸好,現在迷霧終於散去,所有的誤會都不再是誤會,所有的過錯都不再重要,因為——
我終於等到了這句話。
我還能怎麽辦呢?當然是買一張最快的機票飛回去啦,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