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後,我和陳然在家裏待了三天。

這三天裏,我們似乎回到了我還沒有生病的時光,我們會一起大笑,會因為小事爭執,會在睡覺之前互道晚安,在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去對方的房間捏鼻子。

陳然問我想要做什麽,我提了一堆的天馬行空的想法,她也不生氣,一一幫我記錄下來,最後做成一個項目計劃表,拿給我看。

我看著那寫了滿滿兩頁的內容,拿過馬克筆,在上麵圈了三個圈——去一趟看護院、去一次環球影城、去海邊看夕陽。

陳然將單子拿過去的時候,明顯有些不樂意,“就這幾個呀?”

我笑笑,“先去完成這幾個吧,又不能一口吃成胖子。”

就剩下十天左右的時間了,能完成這三個心願都算功德圓滿,怎麽還敢奢求更多?我就算是不考慮自己的病情,也要考量陳然帶著我一個病人出門的艱辛。

“行。”她很快就點頭答應,將不滿一掃而空,“那我們明天就出發第一站。”

看護院是我真正工作過的地方,雖然隻有半年時間,但和裏麵的老人也算是熟悉,陳然也去過一次,隻是那一次是因為我生病突然倒下。

到了看護院,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居然都還記得離開了快一年的我,剛剛進去,便都和熱情地和我打招呼。

“呀,小言回來啦。”

“這次還帶了女朋友哪。”

……

我坐在輪椅上,對他們的問候一一回應,最後遠離人群走向操場的角落。

在那裏,有一顆金燦燦的銀杏樹,風一吹,葉子像是蝴蝶一樣漫天飛舞。

“然然,我給你畫一幅畫吧。”我說,伸手接住一片落葉。

陳然臉色變了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後輕輕點了點頭。

畫畫對我來說雖然不是難事,但我現在的身體想要支撐畫一幅完整的畫卻並不容易,沒有畫多久,我就得停下手靠在椅子上休息一會兒。

陳然坐在樹下的椅子上,我似乎好幾次看到了她眼角的晶瑩,可等我再仔細去看的時候,又隻剩下了滿臉笑意。

用了一整天,再黑暗即將吞噬最後一抹夕陽前,我總算是給這幅畫填上了最後一筆顏色。

陳然走過來,在我身邊蹲下,唇角勾著溫柔且歡喜的弧度:“我家言言畫的畫,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哪。”

我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辛苦你了,我親愛的模特。”從前三個小時的工作量,今天卻讓她用了一整天。

中午吃飯後休息的間隙,我特意去看了一趟林老。

無論是在現實生活,還是在模擬世界,這個老人在我的心目中都是具有特殊意義的存在。

對於我的病情,老人們並不知情,林老還以為我這是出院了,笑著和我說了很多話,我看著他精神矍鑠絲毫沒有過往那悲傷的樣子,由衷地為他感到開心。

突然,他話鋒一轉,“小言,你女朋友之前有一次特意帶人過來我們這邊取景,說是用來做搭建一個什麽模擬仿真世界場景,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我愣了一下,笑著搖頭否認。

他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手,“你啊,跟她說要是喜歡好看的風景,還是要多自己親自去走走,現在這些科技啊,什麽AI啊,好是好,可是那終究不是真實的,代替不了真實的東西,可不能沉溺其中。”

突然,我內心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林爺爺,要是AI能夠模擬出您愛人的一切,你會選擇用它嗎?”

我想這個問題無論是誰都需要思考一段時間,誰知他居然“嘿嘿”一笑,用一雙通透的眸子看著我:“都說了是模擬的,我要它幹啥?”

“我愛她,她愛我,不管過去多久,那都是真實的東西,AI什麽的,代替不了的。”

第三天,我們一起去了環球影城。

一進去,我就感受到了它空前絕後的魅力,陳然她是真的很開心,拉著我到處打卡拍照,和角色們搞怪互動,看著她這般開心的樣子,我心裏也是由衷的高興。

在這個環境裏,不會有人因為我坐著輪椅而投來或是詫異或是憐憫的眼神,取而代之的是驚豔與羨慕——因為陳然特意給我找的扮演角色。

“我可以和你一起合影嗎?”有個小姐姐突然湊了過來,“你今天的裝扮是我一直很喜歡的角色。”

我剛準備拒絕,陳然卻立馬應下,還主動當起了攝影師,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一路上,我都不知道和多少人合影了,不知不覺就來到一處表演台,舞台上的機甲人正在和觀眾積極互動,觀眾或是被他逗得捧腹大笑或是憤怒跺腳,一片熱鬧景象。

“你要上去嗎?”我轉頭問陳然,陳然搖頭。

她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這種場合裏,陳然怎麽可能會將我丟下。

但是……

“我想去。”我說。

陳然明顯詫異了一下,但很快就答應了,“好。”

等到我上台的時候,陳然將我送上去自己又下來了,她說要給我錄一段影像。

機甲人一如既往的幽默風趣,隻可惜他讓我站起來跟他擊個掌我卻沒辦法做到,他倒是很慷慨,來了句:“好吧小夥子,那你說個願望吧,或許我可以幫你實現。”

他說完這句話,現場頓時哄然大笑。

剛剛他已經用這個“魚餌”釣了不少人了,還有不少人被他弄得麵紅耳赤,我卻不管大家怎麽想,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我說,我想給我心愛的女孩唱一首歌。現場的哄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雷鳴般的掌聲。

機甲人似乎也沒有想到我會說出這麽一個願望,繼續用著詼諧的語調道:“好吧,小夥子一看你就是個五音不全的人,鑒於你勇氣可嘉,我提議現場的觀眾一起給他打打拍子吧。”

在觀眾們的歡呼聲中,我的歌聲漸漸在空氣中傳播開來。

或許是因為有機甲人的“良心鋪墊”,我的歌聲出來後,現場出乎意料的沒有喝倒彩的聲音。

陳然,你聽到了嗎?我終於有勇氣給你唱歌了。

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是不是?

第七天,陳然帶我一起去看海。

秋天的海風帶著絲絲的涼意,海鷗在海平麵上掠過白影。

陳然給我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我被包裹在溫暖裏,卻好似已經能感受到有什麽在漸漸變得冰冷。

“然然,你還記得在模擬世界裏,你看的那個紀錄片嗎?”我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聲音明顯開始有氣無力。

陳然用手握緊我的手,別過了臉去,“記得。”

“其實我之前一直沒想想通,他們為什麽會說這是一場彼此的道別,但是現在我想我應該明白了。”我回握住陳然的手,她的手很涼,可我卻沒辦法給她更多的溫度了。

我笑了笑,繼續道,“彼此道了別,那就不算遺憾了。”

“然然,這個世界很美,還有很多值得你去看去感受的。”

“然然……”

“樂言,你再給我唱首歌吧。”

“什麽歌,那天再影城唱的嗎?不嫌棄呀,都跑調了。”

“嫌棄,所以你換一首呀。”

“就那首,排練了好多天呢。”

“好吧好吧,你說,換什麽。”

“換在虛擬世界裏,那天晚上你在陽台上哼的調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