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兩人話不投機就要在宴席上吵起來,柳父百般勸和,這才總算將睿辰和秦管家分開,好言好語勸著讓他們各自冷靜些,萬事留待宴散之後再說。
原來為著今日的喜事,秦管家特意請了鎮子上最好的戲班子來秦府表演。
可惜如今戲台上演員們表演得認真賣力,將全場的氣氛烘托得又熱鬧又喜慶,歡笑聲不絕於耳,戲台下正中間的一桌人卻都是不苟言笑,麵色冷清極了。
好容易等到宴罷送客完畢,秦坊勉強擠出笑臉送完客,吩咐好下人抓緊收拾後,便趕忙拉著睿辰來到正廳裏,說是要好好商討商討關於世空寺和他將來的事情,又百般央求著柳老爺留下來居中調和。
會客廳內一別前日,桌椅扶手都煥然一新,裝飾著正紅色的大大喜字。
秦管家邀著柳父坐到上座,自己則挽著手立在他身後,望著肅然站立、滿臉倔強之色的睿辰,重重歎了口氣。
齊月雯等早已被其他小廝帶路領著,邀請到園中小亭處喝茶賞景。
一路行來,隻見秦府的後院裏各色花草樹木,讓人眼花繚亂。
時值秋日,不少草木都漸漸染上了秋色,深紅色的楓葉子、金黃色的銀杏、深橙色的橡樹葉等等,各色秋菊也初露花蕊,含苞待放,色彩斑斕,美不勝收。
再兼有高遠的藍天白雲映襯著,不時拂過涼爽清新的微風,真如置身一幅美麗的畫卷之中。
但大家都心係前堂的會談,實在無心欣賞,更無人談話。
一路寂寂,隻有踩在小徑上的落葉發出的“颯颯”的聲音,和不知在何處流淌的泉水發出的清脆聲響。
不多會兒,齊月雯便看見隱在一株粗大的古樹後的一座小亭子。
那亭子造型頗為古樸別致,伴著一池秋水,靜靜地矗立在這秋意盎然的院落中。
亭內早已布置妥當,石桌石凳一應俱全,甚至雕刻著精美的花草紋路。
石桌上已經放好茶點,茶香與花果的香氣交織在一起,沁香撲鼻。
齊月雯不禁在心底慨歎一聲。
“好一個周全細心的秦管家!怪道柳伯父提起他來,對他管家的本事讚不絕口。
若不是他與睿辰的想法實在懸殊,隻怕他們在前廳難免爭執,看見這番景致與布置,可不得醉心於此,好好賞一番秋景。隻是如今,也不知睿辰他們究竟談的……”。
她這樣擔憂著,被最先按捺不住的吳姮打斷了思緒。
吳姮覷著那小廝走遠後,便迫不及待開口。
“其實嘛,秦家如今就隻有睿辰一人,睿辰若是真要為了繼承家業而還俗,我是沒什麽可說的了。
我隻是擔心,若是他真的還俗了,世空寺還能同意借給我們聖菩提嘛……”
她說著用胳膊肘捅一捅柳箐箐的細腰,“箐箐,要不你一會兒同柳伯父說一說,讓他千萬勸勸秦管家過段時間再讓睿辰還俗嘛。”
柳箐箐被她撞在了癢處,趕緊笑著躲開身子,一麵推開她的手,笑道。
“師姐你幹嘛這麽著急,依我瞧嘛,睿辰大師一心向佛,可未必會真聽秦爺爺的話留下來。”
以寧一手拿著咬了半個多蘋果,一手搖著不知從哪裏撿到的樹枝不住地點頭附和著柳箐箐。
“就是就是,睿辰大師剛剛那麽堅決,他又一向最掛念著月雯小姐身上的妖毒了。我也覺得他才不會答應留下來呢。”
齊月雯沒有接著眾人的話茬,隻是用右手支在臉下,半倚著欄杆,杏眼盈盈遙望著前廳。
她的滿腔心思全飄了過去,左手裏無意識地掐著亭外垂落下來的樹葉,惹得葉汁亂濺,染青了原本通透晶瑩的指甲都不知。
無崖子雖然擔憂前廳的議事,卻一點也沒擔憂他吐葡萄皮的速度。
此時他聽了以寧的話,那雙狡黠的小眼睛向齊月雯那一瞥,拈著自己稀疏的胡須拖長了聲音調侃道。
“依我看,正是因為睿辰掛念著月雯小姐身上的妖毒,將來才要還俗呢。”
柳箐箐捂著嘴偷笑出來,吳姮和以寧卻還在疑惑。
齊月雯已是羞得雙頰通紅,慌忙抖落掉手中被掐的七零八落的葉子,胡亂用手帕擦完手,趕緊轉過身來正襟危坐,想要結束這個話題。
“他們討論這麽久,不知到底怎麽樣了。我們坐在這裏也沒心思賞景,不如去前麵看看吧。”
吳姮被一打岔,也便忘了追問無崖子是何意,連忙起身念叨著:“是該去探探消息,走,咱們去瞧瞧去。”
一行人剛拐過拐角,看見正廳,便見睿辰打開門滿臉凝重地走了出來。
他見到他們,大步走來,竭力緩了緩激動的心情,勉強提起嘴角笑道:“你們別擔心,再過幾天我們就出發去世空寺。”
屋內秦坊焦急地想要追出來,被柳老爺連忙拉住了。
柳老爺好言勸道:“好了老秦,你也不想想當年出事時他才多大。
他有記憶以來就是在世空寺長大,和佛音作伴的。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他對他師父師兄弟們比對咱們熟悉敬重多了。
如今你一下子硬要他還俗,他一時當然接受不了。我看這孩子,行事為人一股正氣,可見在世空寺過得也很好嘛。
不管怎麽說,孩子能平安健康歸來還不是大好事,還俗這事,就緩一些日子,等他更能接受這一切,再和孩子慢慢說嘛!”
秦坊頹然地放下了伸出的雙手,看著屋外睿辰挺直的背影,抹了抹眼睛,長歎一聲,點頭道。
“是呀,能平安歸來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了,我今日,也是太心急了些!”
柳老爺拍拍他的肩,繼續勸解著。
“那日說起秦兄和嫂夫人的事情時,我瞧這孩子對爹娘也不是毫無掛念的。你呀,今後沒事兒多和他聊聊秦兄他們,再時不時說些秦家的事給他聽。我相信,他會懂你的苦心的。”
秦坊直直望著睿辰一行人,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心內愴然,又暗暗下定決心。
“秦老爺在世的時候敬重我,待我如同兄弟一般。可我到底隻是個下人,睿辰少爺未必願意聽我的話。
可是秦家隻有這一根獨苗苗了,為著秦老爺待我的情誼,我就是想盡各種法子,哪怕惹得少爺怨恨,也得把睿辰少爺留下來……”
不遠處睿辰正同大家夥兒說起過幾日後重新起程的事情,柳箐箐歡呼一聲,推著吳姮的手臂擠眉弄眼不知說著什麽。
秦坊隻看見她從睿辰背影旁露出來的半張俏臉,笑意如花。
“柳小姐瞧著倒與睿辰少爺很是相熟呢!”他在心內慨歎著。
電光火石之間,塵封的記憶開啟。
他覷著柳老爺,見他含笑望向柳箐箐和睿辰,心跳越來越快。
“當初老爺和柳老爺可謂至交契友,少爺和箐箐小姐還沒出生時就約著將來他們要成為兒女親家的,更是早早就下了聘禮和婚書。
當初老爺出事後,大家都以為少爺也不幸遇難,這事自然就罷了不再提起。可如今少爺既然平安歸來,這親事自然又可成了。”
他在心內百轉千回,雙手握拳輕輕敲打著,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主意極妙。
“少爺能回來不也多虧了柳老爺嘛,哎呀呀,這真是天定的緣分,斬都斬不斷!
我這些年雖然耽於飲酒,不常與柳老爺一家來往。但柳小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為人又爽快又熱忱,又是逍遙派吳掌門的高徒,是再好不過一個孩子了。
他們二人關係也親近,有她做羈絆,睿辰少爺自然能慢慢回轉心意。”
秦坊想到這裏,終於不再愁眉苦臉地,趕忙擠出笑臉上前,以多謝眾人幫忙讓秦府得以認回睿辰的名義熱情邀著柳箐箐等人來秦府小住。
柳箐箐等知道睿辰性情耿直,也怕離開後他兩個又為著還俗一事吵鬧起來,商量一番後也都答應下來。
是夜,秦坊安頓好眾人的房間飲食,回到自己屋內,百般思索。
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麽撮合他二人的好法子,他索性趁著月色踱步到門房陳四處,推門進去,便聞見一股濃重的酒味。
隻見那陳四正扶著酒杯醉醺醺,頭一點一點地向著桌子磕去。
他登時橫眉豎眼,怒喝一聲:“老四,從前我也懶得管你。如今少爺回來了,家中又有這些客人,你還敢吃酒誤事!”
陳四昏昏然被喝醒,連忙起身走到臉盆架子前,用手沾著盆內的冷水在臉上灑了灑,晃悠著過來跪下行禮。
“秦管家,您是知道我的,我從前值夜是不喝酒的。今兒原是為少爺回來了高興,我才昏了頭從廚房裏拿點酒來喝。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他說著“砰砰砰”不住地磕頭,很快額頭處就通紅起來。
秦坊長舒一口氣,彎腰製止住他,一邊扶他起身一邊歎道:“好了好了,你的為人我是知道的,少爺回來我又何嚐不高興呢!”
二人坐到椅上,陳四取出一個新杯子來,為他倒上半杯,邊說。
“可不是,您老也忙了這幾日了,都沒睡過一個整覺。好容易忙完了,也該喝點酒鬆快鬆快身子了。
說起來還以為咱們今後就這樣渾渾噩噩過到死的那一天呢,再想不到這樣的大好事。將來到了地下見了老爺夫人,咱們也有的說了。話說,您老這會子怎麽還不睡呢?”
秦坊搖搖頭,接過酒杯舉杯欲飲,到半空中又放下,長歎一聲。
“我哪裏睡得著,你不知道,少爺雖然認祖歸宗了……
但他,他不願意回秦家掌管家務,一心還隻想回那什麽世空寺當他的和尚去。”
陳四“哎呦”一聲,忙追問道:“這怎麽能行,您老可得好好勸勸?”
“我怎麽沒勸,可是少爺對我、對秦家都沒有記憶,自然也沒什麽感情。我是說了又說,勸了又勸,可少爺還是一心隻念著他那世空寺。”
秦坊說著,重新舉起酒杯,仰頭一口氣喝完。酒香醇厚,可他嘴裏卻滿是苦澀的滋味,他抹了抹嘴巴接著說道。
“我想著,當年柳老爺和我們老爺還給柳小姐和少爺定過親,他兩個又可巧兒結伴回來,若是能讓少爺對柳小姐生情,又全了當年老爺夫人的心,又正好滅了少爺出家的心……”
他還未說完,陳四已經拍手叫好,又為他續了一杯,湊近說:“這主意好啊,那您還愁什麽呢?”
秦坊一時隻聞見濃濃的酒臭味撲鼻而來,實在有些反胃,他蹙了蹙眉,推了推陳四,趕道:“去去去,一嘴巴酒臭味。”
然後歎了口氣,接著道:“可是我瞧他們一夥子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為啥湊在一起,行動時也都是一群人幾乎同進同出的。你說說,這烏拉拉一群人再好的情愫也沒發展的機會啊?”
陳四不妨,被推得“哎呦”一聲,慚慚地縮回了頭,“可不是嘛?有什麽法子能給他倆牽牽線就好了。”他說著摳著桌角陪著秦坊一起愁眉苦臉起來。
“哎!”他忽然一拍大腿,揚著聲音激動地說:“這聽說書的說起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總脫不了或是一見鍾情,或是英雄救美,不如我們……”
他說得手舞足蹈,情不自禁又湊近秦坊小聲說著自己經年裏聽書聽到的各種如何做紅娘的主意兒。
秦坊聽得專注,也顧不得他那滿嘴的酒臭味,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
屋內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隻有蟲鳴聲聲入耳,一輪彎月掛在天空,朦朦月光傾向大地。
齊月雯此時還沒有睡著,見著屋外月色正好,索性起身,也不正經打扮,隻披上一件藕荷色的外衣到廊中倚著欄杆眺望著夜空。
“雖然是才入秋,但夜裏涼氣已濃。你怎麽不多穿些出來,可是咳疾又犯了?”
熟悉的關切的話語在她身後響起,她的心跳一世漏了一拍,回頭看去,果然是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