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無崖子和以寧聽了許仵作所言,互相看了看,臉色也都凝重起來。
本來想的不過是曹勇欠了賭債或者得罪了什麽人,推搡中誤傷了人命,若是曹勇真是中毒而死,那下毒之人可真是處心積慮,用心險惡。
三個人憂心忡忡地等了半個時辰。
許仵作重新淨手,帶上一副不知什麽材質的輕便手套,輕輕捏開曹勇的嘴巴,小心翼翼地從曹勇的喉嚨深處取出那枚銀牌。
三雙眼睛一齊看去,那銀牌果然烏黑一片,即便老許用白紗布蘸著小瓶裏的皂角水用勁擦拭了好幾次,依然烏黑一片。
以寧又驚駭又好奇,緊張地盯著那枚銀牌,喉結微動,幾次開口才終於說出話來,聲音顫顫的。
“許仵作,曹勇他,他真是中毒死的嗎?”
許仵作並未搭理他,麵色凝重地同無崖子抱拳說道:“雲霧鎮十幾年未曾出現過這種投毒殺人的大案了,對不住了,這個事情我必須立刻告知耆老上報到縣衙裏。”
無崖子張嘴“啊啊啊”了半晌,才終於反應過來抱拳回了一禮。
“人命關天,自然應當報官。隻是您知道的,今日這事還是我和小徒瞞著這真正的冤主擅自做主的。實不相瞞,曹魚夫妻倆還堅信著他們兒子是被妖怪所殺呢……”他拖長了聲音。
許仵作聞弦音而知雅意,他本來也是為了掙幾兩碎銀答應私下來看看,估摸著也就是什麽暴病身亡的案子,也沒想到真有這種謀財害命的大案發生。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連連應承著。
“道長請放心,我不過是偶然路過,聽說這莊子上出了人命來看看,誰承想竟是謀財害命的大案。我與本地的耆老也算有幾分交情,有耆老出麵,想來曹裏正也不會多說什麽的。我這就先回雲霧鎮去了,到時候縣令定會安排仵作再仔細探查一番的……”
以寧聽不懂兩個老人精的機鋒,見他們也不理自己,索性自己把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到處查看著,看到桌子上盤子裏還剩下的一點醬菜和湯底,靈光一現。
“許仵作,還請您再用那銀牌查看一下桌子上的飯菜吧。聽曹魚夫妻倆說起過,這桌子上的飯菜應該就是曹勇昨天傍晚吃的。”
許仵作一聽,也來了精神,大步走到桌子前麵,在小箱子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根銀針來,先在飯菜上放置了片刻,見沒什麽異樣。
他用紗布擦拭幹淨,又將銀針探進殘留的一點湯底裏。
沒一會兒,銀針便發黑了。
“這湯有毒!”老許驚呼一聲,他回頭向屋外瞧了瞧,見院門緊閉,略沉吟一會,話裏有話地說起來:"這些菜湯都是曹魚夫妻倆準備的吧……”
他又環顧四周看了看,湊近無崖子嚴肅地說:“我說案發現場怎麽被破壞得這麽幹淨了……您老可得幫忙看著他們夫妻兩個,千萬不能再讓他們把這些飯菜都收拾了。我這就立刻回去告訴耆老!"說完,他急匆匆走了。
以寧懵懂地看著許仵作走遠,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手足無措地說:“啊,他什麽意思啊?他是說,他是說,是曹魚夫妻倆下毒害死了自己兒子……”
他結結巴巴地說著,手足無措地看著無崖子,“不,不可能吧!虎毒還不食子呢!況且他們的失子之痛看著實在是……師父,您說說,這不可能的吧!”
無崖子長歎一口氣,愛憐地摸了摸以寧的頭:“傻孩子,要真是曹魚他們下的毒,第一個該想法子毀去的就該是這桌子上的飯菜了,哪裏還會留下來讓許仵作勘驗呢。”
“不過雖說虎毒不食子,但……”他看向遠處,滿臉惋惜,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原來不知不覺間已近傍晚,炊煙嫋嫋升起。天空中,太陽的耀眼光輝反而被借著太陽餘光的雲霞的光彩所掩蓋。
無崖子提了提唇角,努力振奮起精神對以寧說道。
“好了,折騰半天,齊小姐他們也該回來了。我們先回客棧去吧,再問問她們那邊的情況。究竟真相如何,我想,也不用等老許他們層層上報了,明兒也就清清楚楚了。”
以寧不明所以,但還是乖巧地聽著無崖子的吩咐。
兩人一同裝神弄鬼糊弄過了曹魚夫婦,又假借鬼神之說囑咐清楚這剩下的飯菜和現場不許再動後,便動身回客棧了。
回到雲霧鎮,無崖子不知要去做什麽,囑咐以寧先行回客棧等著齊月雯他們。
以寧隻好先憂心忡忡回客棧獨自等待著。
齊月雯等回到有風客棧時,以寧正無精打采地一顆顆數著花生米,沒精打采地打發著時間呢。
見到他們一行人風塵仆仆回來,以寧眼睛一亮,興奮地迎了過來。
“月雯姐、吳姮姐、箐箐、睿辰大師,你們可算回來了!我等了你們好久!”
說話間,不由他注意不到眾人身後站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
當真是唇白齒紅、麵如敷粉,小小年紀卻已然展現出妖孽般俊美絕倫的外貌。唯獨一頭亂蓬蓬的頭發,極不和諧地頂在他的頭上,雖然破壞了他驚人的美貌,倒顯得俏皮可愛,還能稍微掩蓋一些他在人群中的顯眼之處。
此刻,他也正探頭探腦,好奇地打量著以寧和客棧呢。
以寧被男孩的美貌迷得暈暈乎乎,傻傻地盯了男孩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問道:“他是,他是誰啊?”
齊月雯好笑地將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反問道:“你師父呢?我們進屋裏再慢慢談。”
以寧乖巧地點點頭,沒再多問,一邊帶著眾人上樓進屋,一邊同他們埋怨道:“師父他讓我回來,自己卻不知道又跑去幹什麽了,讓我等了許久。”
他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遂放低了聲音對他們說:“今天我們有一個大發現,你們聽了絕對大吃一驚!”
柳箐箐和他吵鬧慣了,不服氣地跟著說:“等會兒你聽了我們的發現,才會大吃一驚呢!”
以寧還沉浸在懷揣著重大秘密的世界裏,沒搭理她,神神秘秘地領著眾人進屋,先向屋外望了望,關上門,又跑到窗戶外看了看,合上窗戶。
他拍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正要轉身回來把今日的所見好好同大家說道說道,就看見柳箐箐拽著那個陌生的男孩就站在他身後。
猝不及防地,兩人臉對臉幾乎挨到一起,柳箐箐兩頰的梨渦正撞進以寧的眼睛裏。
他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害羞,連連後退。結果後腦勺正撞在窗框,他慘叫一聲,吃痛地捂住後腦勺。
柳箐箐本來是拉著俞淵想嚇唬嚇唬他的,見他受傷,倒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道著歉,又生怕以寧再怪罪自己,連忙轉移話題,把俞淵拽到自己麵前。
“你瞧瞧,這是,這是俞淵。”她的眼珠子轉了轉,食指在半空中胡亂點著,才想起接下來要說什麽,“你肯定猜不出他的身份,他就是曹裏正口中的那隻鳳凰兒。他,他不是殺害曹勇的凶手……”
她本來準備了滿肚子的話,想要好好和以寧說道說道今日的見聞,可不知怎的,看見以寧紅通通的臉頰,這會子卻一句話也想不起來。
匆匆把俞淵的身份揭秘後,她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扯著自己的衣袖。
齊月雯看著扭捏的兩個人,似有所悟,忍不住抿嘴偷偷笑了起來。
忽然又感覺這一幕似曾相識,她咬著下唇瞥向睿辰,見他也是一副似有所感的表情,連忙低下頭不敢出聲,生怕泄露了自己起伏的心緒。
唯有吳姮大大咧咧不曾感知到幾人間莫名的氣氛,催促著以寧:“你們今天到底發現了什麽啊?”
以寧本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捂著腦袋,不知為何自己竟看呆住柳箐箐,連呼痛都不會了。
這會子聽了吳姮的話,他才恍然反應過來,慌忙應付道:“哦哦!”咽了咽喉嚨,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把他和無崖子偷偷請來仵作驗屍,曹勇係中毒所死和湯底有毒的消息一一告訴了眾人。
柳箐箐被這驚人的發現所吸引,頓時忘卻了方才那股莫名的感覺,聽到許仵作的推測,不安地轉了轉脖子,驚疑地說。
“不可能吧?曹魚他們分明是太寵那個曹勇了,怎麽也不會想要殺了他呀?”她又急急追問道:“然後呢,無崖子道長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以寧雙手一攤,滿臉無辜:“誰知道啊?我纏著師父問了一路,他也不肯鬆口說說他到底是什麽想法。剛到鎮子上,他就說他還有其他事情,把我趕回客棧了……”
正說著,無崖子大步流星走進屋來。
他見眾人都聚在自己屋內,倒吃了一驚。他也顧不上多說話,徑直走到桌前,一手端起茶壺,一手捧著茶碗,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茶,“咕嚕咕嚕”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痛快!這一天折騰下來,可快把我渴死了。”無崖子說著抹抹嘴,又慢悠悠倒了一碗茶,這才撩開道袍坐了下來。
他悠閑地往四周一看,瞪圓了眼睛對眾人說:“你們這樣盯著我幹啥?”
他忽然注意到屋內陌生的少年,先是被他驚人的容貌所震懾,待細看了看,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著俞淵結結巴巴地說:“這這這……妖怪啊……”
他還未驚呼出聲,以寧早已小跑著過來捂住他的嘴,另一隻手在他背後順著,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道。
“師父,他就是雲霧山上的那個鳳凰啊,叫俞淵。放心,放心,月雯姐她們既然把他帶回來了,應該是好妖!”
無崖子長籲一口氣,拍了拍心口,感歎道:“這一天天的,遲早把我嚇出病來!”
重新坐下來,他懶散地伸了個懶腰,這邊看看那邊瞅瞅,見一雙雙催促的眼睛,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揮一揮手。
“好了好了,也都別瞪著我了。明天一早,我們同耆老他們一起往曹魚家去。這消息,遲一天知道還能舒服些。散了散了,大家都早點休息吧。”
眾人本來急得無法,但聽他這樣說,又見他委實一副不想提起的表情,默默坐了一會,到底還是依著無崖子沒有多追問,各自散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眾人都是早早醒來,就見無崖子帶著許仵作和耆老,另有一個身材瘦削、眉眼靈活的中年男人一同出發了。
旁人都不認得那男人,唯有以寧途中幾次瞟向那男人,似乎想到什麽,滿麵不可置信。
到了曹魚家門前,還未敲門,曹魚卻帶著一夥青壯年氣昂昂地走了出來。
見著他們,曹魚吃驚地問道:“你們還活著?那妖怪沒把你們吃了?”
身後的一群人俱舒了一口氣,熙熙攘攘地吵嚷著。
一個說:“他們也沒事啊,裏正,那雲霧山上的妖怪莫不是你專來唬騙我們的……”
另一個道:“甭管有沒有妖怪,那雲霧山就是怕人得很。既然沒事,大家夥也散了吧……”
還有的說:“不是妖怪,那曹勇到底是怎麽死的……”
耆老點了點拐杖,先製止住吵鬧的人群,瞪了曹魚一眼,嗔怪道:“好了好了,都安靜些!曹魚,你兒子死了傷心我是能體諒你的,可是這麽大的事你怎麽能一意孤行,不報官查驗呢?“
說完,他又顫巍巍轉向眾人,指著無崖子高聲宣布道:”這位,無崖子道長,他說他已經清楚了此案的來龍去脈。大家夥既然都在,就隨我們一塊進屋去聽聽到底怎麽回事吧!”
最後,他手掌攤開指向院內,轉向無崖子笑道:“道長,請吧!今兒個,總能把這案子同老頭兒我好生說個清楚了吧,昨兒個您老這關子賣的,可險些害得我睡都睡不好呢。您請!”
無崖子苦笑著衝著耆老拱拱手,同他客氣著互相請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