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間後的詩羽,過了十幾分鍾才出來。
她回到休閑房間,給等在那裏的七海簡單說句“沒事了,不用擔心”,隨後便拎上了包轉身離開,看都沒看荻原明一眼。
荻原明的感覺比較奇妙。
他對岩永琴子有著刻意冷落,有衝突很正常,對詩羽從未刻意冷落過,卻也總是鬧出矛盾,還都有著詩羽確實該生氣的理由,也不知是相性不合還是怎麽著。
但要說相性不合,很多時候其實又很合得來,包括互相之間都很享受的拌嘴——雖說荻原明喜靜,但這種極大增添日常趣味的“吵鬧”,除了缺乏幽默感的人,一般沒人會不喜歡。
至於七海,則沉浸在“荻原先生和霞之丘小姐又又又又又吵架了”的困擾中。
或者準確點說,是荻原明又把霞之丘詩羽惹生氣了的困擾中。
雖然不知為何,但應該是自己走的那點時間裏,自家主人說了什麽不妥當的話——在七海的認知中,自家主人是有能力一句話把人氣死的。
她喝掉了自己杯子裏最後一點紅茶,確認性的問道:“明天去迪士尼是嗎?”
荻原明點了下頭:“嗯。”
對於遊樂場這種東西,荻原明不是很了解,理由和煙火大會與遊覽公園相同,都是一個人去太蛋疼,所以在考慮去哪的時候,他腦子裏就蹦出來這一個最有名的。
既然要去,那就去個最好的唄。
在這樣簡單的考慮下,荻原明在幾分鍾前,把這項計劃告訴了七海。
有點突然,但對七海而言也不算突然。
去遊樂場的事,荻原明是經過詩羽提醒才想起,但七海是記得的,不然她完全可以將按摩學習放在明天的聲優培訓後,而不是確認了荻原明今天沒有行動打算,單獨出去那麽一趟。
荻原明沒有提,她也不會說,隻會這樣默默這樣安排著自己的時間,做好準備。
“那麽我去訂票。”七海將空茶杯放上托盤,又問道,“霞之丘小姐呢?”
按照詩羽之前說的,荻原明聳聳肩道:“不知道,還沒給她說,看她的打算吧。”
七海略一點頭:“明白了,我去問一下。”
她將詩羽隻切了兩小勺的蛋糕與沒喝完的紅茶也放上托盤,那杯茶已經涼了,但好在壺裏還有續杯用的,依然保持著適合飲用的溫熱。
在行禮後,她端著托盤出了房間,中途在早阪愛房間倒掉涼了的紅茶續好杯,最後輕輕敲了敲詩羽的房間門,然後推開。
詩羽特意說過她可以直接進來,因為在寫稿的時候往往不想分神回應,七海最初有點失禮的別扭,但既然有著並非出於客套的理由,她也漸漸習以為常。
雖然坐在桌前開著電腦,不過詩羽並未開始寫稿,而是麵無表情的翹著腿,又隨著敲門聲看向門口,在看到七海手中托盤上沒吃完的蛋糕時,臉色緩和了許多。
“麻煩青山小姐了。”
“不必客氣,紅茶是重新續杯的,不是太熱,霞之丘小姐不介意就好。”
七海沒有過問矛盾的事情,更沒過問之前詩羽的“不舒服”,在放下紅茶與蛋糕後輕聲問道:“明天荻原先生打算去迪士尼,霞之丘小姐一起來嗎?”
聽七海這麽問,詩羽就知道荻原明按照自己的要求說了,也按照原本的打算,帶著揶揄的笑意說道:“既然是你們一起去,我就不打擾了,祝你們玩的愉快。”
七海反應了一下,有些難為情的苦笑道:“哪有什麽打擾,遊樂園就該人多一些才熱鬧吧,霞之丘小姐想到哪裏去了。”
詩羽傾過身子,繼續帶著笑意揶揄道:“當然是甜甜的約會咯。”
七海搖了搖頭:“霞之丘小姐完全想多了,我和荻原先生不是那樣的。”
這大大方方的回答,反倒讓詩羽有些措手不及,喝口紅茶緩解了一下尷尬,期間也在疑惑的打量著七海,真的沒從七海那平靜的臉上看到什麽害羞情緒。
至於之前的難為情,倒更像是被胡亂的誤解起哄所衍生出的反應——隻不過是比較柔和的那一種。
初步的試探結果是什麽都沒有,符合詩羽的觀察,卻不符合她寫小說所磨煉出的感性與心理推定,雖說女仆狀態的七海顯然傾向於理性,但那不過是將過多的感性暫時壓下,而不可能是抹消。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下次也不知什麽時候有機會,詩羽索性再進一步,敞開了說道:“這樣的男人可是很難遇到的,雖然有時候有點氣人,也有一些年齡差距,但其他方麵已經可以說是完美之選。麵對這樣一個男人,又有著同一屋簷下的長期相處,改變了人生的幫助,以及那些動人的話語,青山小姐就不覺得心動嗎?”
嫌這樣的理由不夠,詩羽還補充道:“更重要的是,荻原先生顯然挺喜歡你的。”
七海笑了一下,那是帶著甜意的笑容:“我也很喜歡荻原先生。”
“所以……”
“所以現在這樣就很好啊。”
聽著這樣的回答,詩羽微微一怔,隱約間好像明白了什麽。
“等一等。”詩羽一手捂著腦袋,第一次揪了揪自己的貓耳,迷惑的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打算更進一步嗎?”
七海笑著反問道:“為什麽要更進一步?”
“青山小姐的喜歡裏,就完全沒有主仆之情之外的喜歡嗎?”
這樣的問法已經很直接了,回避和承認是一個意思,否定是另一個意思,不會存在第四種回答。
七海似乎並沒有打算回避,而是端著側臉,認真的思考了起來。
她想的很認真,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卻又沒顯露出什麽迷茫與糾結,似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隻是在整理著思緒。
在那令人有些難熬的安靜之後,她輕輕的點了下頭。
“如果霞之丘小姐說的,是超出了一般主仆關係,像是交往或想要交往的男女之間那樣的戀慕之情,有的。”
七海依然那樣大大方方的,說出了通常而言很令人難為情的事,也讓詩羽再一次措手不及。
而那份好像隱隱抓住了尾巴的猜想,也讓她感到更加的混亂。
詩羽再次喝了口茶,壓了壓驚:“你居然就這麽承認了啊……”
“因為是和霞之丘小姐的私下聊天嘛……不要告訴荻原先生哦,很難為情的。”
七海的臉蛋有些泛紅,終於讓詩羽覺得正常了一點,但也真的隻是一點,更多的還是難以理解的不正常。
這隻女仆很不對勁。
“所以……”詩羽斟酌著用詞,緩慢說道,“青山小姐隻是……不多想?不逾越?”
“其實之前有過這樣的思考,女仆就是女仆,應該盡好自己的本分,不要想太多有的沒的,給主人平添困擾,但今天借著霞之丘小姐的提問,我也好好想了想。”
如此說著,七海突然提問道:“所謂的再進一步,也就是戀愛交往,是為了什麽?為什麽喜歡就要交往?”
這種仿佛1加1為什麽等於2一樣理所當然的聯係,讓詩羽一時間也不知如何作答,遲疑了一下,才說出了一個很常規的答案:“為了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是啊,可我現在不是已經和荻原先生在一起了嗎。”
“……?”
詩羽在一瞬間感覺非常有道理,但又感覺哪裏不太對。
她再一次抿著紅茶,整理著思緒,詢問道:“青山小姐……這樣就滿足了?”
七海繼續以反問的句式回答道:“為什麽不滿足,現在這樣很好啊,為什麽要往另一個目的與結果都相同的方向改變呢?”
詩羽越來越感覺很有道理。
她發了會呆,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的失禮之處,趕緊拉過一個椅子讓七海坐下,又出神的看著麵前這個真的愈發看不懂的女仆,想到了七海之前的說法到底有哪裏不對。
雖然表麵看起來,確實都和喜歡的人長久的在一起了,也就是所謂的目的和結果都相同——這個結論的前提是詩羽不覺得荻原明會把七海辭退,也想象不到七海會主動離職——但和戀愛的交往還是有著本質區別的。
那就是性行為和生孩子。
這可能說的有點遠,但排除掉同性之間和柏拉圖式精神戀愛外,讓人類出現愛情這一情感的本質,顯然是為了傳承繁衍的結婚生子。
但那確實又能和精神領域的戀愛算是兩碼事。
而且男主人加上女仆這個配置,何況並非普通雇來做家務的女傭,而是那種真正隻有一個主人的專屬的職業女仆,之間也不是不能有性行為和生孩子,反倒好像非常的理所當然……
……?
詩羽不知道這到底是理所當然,還是自己本子看多了,隻是突然感到一陣混亂,發現這和正常的戀愛交往好像還真沒什麽區別。
甚至還一步到位了。
所以說,所謂的將關係轉為戀愛交往,在七海眼中並非“更進一步”,反而可能是“退了一步”?
詩羽終於徹底搞清了自己感到混亂的原因,形容一下的話,大概就是那種看到了一個買不起的昂貴手機,問旁邊的有錢人為什麽不買,然後才知道那個有錢人手裏看似普通的手機,其實已經是當前市麵上最值錢的。
詩羽一直知道受寵的七海肯定超前,但鬼知道她已經站在終點了啊。
再次看向七海,詩羽總覺得她有一種非常奇妙的通透感,就好像佛教裏那種看透了世俗的庸擾,大徹大悟的站在了世外,卻又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那……不對。”詩羽使勁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過來,再次提問道,“那如果……荻原先生改變了單身的想法,給你找了一位女主人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其實也想過。”
七海捧著臉蛋,稍微有些困擾的說道:“如果是正常的愛情,那應該是充滿占有欲的,也就是理應存在的伴侶之間互相忠貞,我不清楚現在和荻原先生的關係算不算打破這種忠貞,嚴格來算應該是有些越界,如果那位女主人介意,我會退到該在的線之外。”
詩羽更進一步問道:“如果依然覺得不行,覺得你和荻原先生的關係太過親密,要將你辭退呢?”
七海平靜的回應道:“是否辭退我,是由荻原先生決定的,如果荻原先生確實不需要我了,我可以接受。”
詩羽有些懊惱的拍了拍額頭,感覺自己不該問到這個地步——這就把天聊死了。
好在七海還有要說的,自然的將聊到盡頭的話題拉了回來。
“在此之外,我會好好聽話,不惹女主人厭煩,剩下就是看女主人的態度了,如果是霞之丘小姐,會將我辭退嗎?”
詩羽隨意的搖了下頭:“不會。”
在那之後,她才猛然意識到七海究竟說了什麽,整個人懵了一下:“誒等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怎麽突然問出這種問題!”
在不知不覺間,“審訊”雙方的位置悄然改變,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隨著話題的自然變化,
“是這樣的。”七海很普通的解釋道,“按理說我不該透露這個消息,但也不是需要刻意保密的事情,所以看在和霞之丘小姐認識那麽久的份上,且當是一點女仆的私心吧,我就稍稍透露一下。”
七海將手指豎在嘴唇前,小聲的說道:“岩永小姐已經對荻原先生告白了。”
詩羽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奇怪:“那隻金毛蘿莉?”
“是的,不要小看岩永小姐哦,她可是很有勇氣的一個人,又和荻原先生有著互相理解的共通之處,雖然被荻原先生拒絕了,但在告白之前,岩永小姐可是很清楚這個結果的。”
詩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與其說告白,更應說是一種宣告吧,確實很有勇氣,也不怕撞破腦袋。”
“直到撞破腦袋。”七海繼續比劃著輕聲的手勢,“岩永小姐是這麽說的哦。”
那確實是很有勇氣了。
不過那又和自己有什麽關係呢。
心裏這樣想著,詩羽嘴上卻說道:“和她成為女主人相比,你更希望讓我當女主人?”
“不是,岩永小姐應該也不會辭退我,至於剩下的額外加薪我並不在意,也不會要。”
七海搖搖頭,將手指挪到了嘴角:“所謂女仆的私心,隻是出於關係提醒霞之丘小姐一句,不要小看岩永小姐,如果有想法的話,就要快一點行動了。”
詩羽哼笑了一聲。
“你也想多了,青山小姐,我沒有那樣的打算。”
我的對手,不是什麽想去談戀愛,想去改變一個浪**男人單身念頭的合法蘿莉,而是你的導師啊。
這話詩羽當然不會說出來,也並非是什麽自我催眠。
和一隻幾乎不可能成功,成功了也和自己沒什麽關係的金毛蘿莉相比,詩羽目前更在意的,是七海那位叫早阪愛的導師派人宣戰,妄圖踩她一腳的行為。
雖說就這麽被踩下去好像也很有趣,可以看到兩個不怕撞破腦袋的金毛對金毛,說不定能看到她們一起撞破腦袋,或者看到她們在“努力”的過程中,陡然看到前麵有個走了邪道,已經跟主人一起站在終點處等著的怪物女仆。
那一刻,應該會很絕望吧。
雖然很有趣,不過詩羽的自尊心,還是讓她不允許自己被踩那一腳。
所以那個叫岩永琴子的金毛蘿莉如何,還是和自己無關,自己該做的,是幹掉另一個側綁單馬尾的金毛。
“就是這樣,我沒有多餘的打算,不過還是謝謝青山小姐的好意了。”
在詩羽如此表明態度後,七海也沒有尷尬,點頭道:“那就好,隻是霞之丘小姐說過的那些心動理由,我覺得霞之丘小姐似乎同樣具備,怕你會因不知情而錯過,或者沒有理清心跡而後悔。”
聽到這話,詩羽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如果我有這個打算呢,你會幫我?”
“不會,這是荻原先生的終生大事,很重要,我不會做出任何影響荻原先生判斷的行為。”
七海將詩羽不知不覺間喝完的紅茶續上杯,之後端起托盤起身道:“我要去準備晚餐了,霞之丘小姐有什麽想吃的嗎?”
詩羽有些緩不過神擺擺手:“沒什麽,正常做就好,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霞之丘小姐先休息吧,晚餐準備好後,我會過來提醒的。今天也感謝霞之丘小姐了,這樣一番交談,讓我也想清了很多東西。”
說完話,七海端著托盤,出了房間。
詩羽坐在桌前發了會呆,慢慢的吃著蛋糕,用糖分補充著受到極大消耗的腦力,吃完便如同精疲力盡一般,趴去了**。
“同樣具備心動的理由,怕沒有理清心跡而後悔嗎……”
詩羽感覺身上有點冷,便鑽進了被窩裏,突然有點想念被爐和懷抱。
她就這樣想了一會,突然下床打開電暖氣,將其挪到床邊,又鑽回了被窩裏。
明明是一個暖氣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幹嘛那麽想跑過去呢。
隻是暖的慢了一點,又需要自己去開去搬罷了。
但隻要想做,讓自己暖和起來這種小事,也可以自己一個人做到啊。
那又有什麽可後悔的呢。
這樣想著,詩羽裹了裹被子,將腦袋也鑽進了被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