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原明就這麽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入客廳,饒有興致的回視了一圈,最後落在安藝倫也身上。
沒有評價他坐在地上表情奇怪的樣子,也沒有問為什麽,荻原明向著客廳旁的餐廳示意了一下,說道:“搬個椅子坐吧。”
隨後也不去看他,迎著七海的躬身迎接,走向了已經從沙發起身的詩羽父母。
“初次見麵,本人荻原明。”
荻原明輕巧的自我介紹著,之後並未等待詩羽父母的介紹,便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自己也坐進了單人沙發。
七海近乎同步的後退一步,侍立在荻原明的側後方。
“考慮到兩位可能對詩羽小姐住在我這有些意見,我快一些趕了回來,目前應該解釋的差不多了吧,有什麽需要我補充的嗎?”
雖然荻原明很年輕,但這種隨意態度透露出的可不是親和,而是不需要一板一眼遵守禮儀,言行幾乎以自我為中心的優越,以及如同一台機器般的精準與效率。
如果不是蠢,能做出這種行徑的理由便隻有一個,就是因為地位實在太高,高到可以很自然的取消普通人表現禮儀和社交辭令的資格,忽略交流中看似很有必要的寒暄,直接進入主題,以此換取交流的效率性,獲得更多寶貴的時間。
這樣的人會給人強烈的壓迫感,但在這之前的自我介紹,又確實盡了一份禮儀,表達了一份尊重,體現了優越但不盛氣淩人的素養,在地位的差距和精密的效率感下,已經算是給足了麵子,令人根本升不起反感的心思。
看似隨性的坐在沙發上,笑容輕鬆到有些輕挑的年輕男人,與侍立在他身後,沉靜到如同一輪新月般的女仆,這樣的一對組合,哪怕隻是初見看去,都會讓人的心中隱隱生出一絲敬畏。
詩羽的父親頂著那無形的壓力,勉強以普通的語氣開了口:“不……隻是出了一些誤會,基本已經搞清楚了,非常感謝您在這段日子裏對詩羽的照顧。”
“那種事就不需要客氣了,我很喜歡努力的人,也很樂意在她們需要的時候順手做點什麽。”
荻原明話音剛落,安藝倫也的聲音又從客廳的角落出現。
“喂,加藤同學,你也覺得詩羽學姐應該答應那個交易嗎?”
之後,是從開了免提的手機擴音器中傳出的迷迷糊糊缺乏情感的聲音。
“啊——怎麽突然在這個時間打電話過來,人家都睡覺了,欸……你剛才在問什麽,詩羽學姐……什麽交易?”
“就是出賣身體的那個!”
“唔!?”
“你聽不懂嗎?就是和那……那個叫荻原明的人的交易!”
“啊,荻原先生我是知道啦,但出賣身體的交易是什麽?安藝同學,我建議你去洗洗臉清醒一下再和我說話哦。”
無視了電話中“喂?喂,人呢”的聲音,安藝倫也慢慢的放下了手機,麵色蒼白而呆滯,就連目光都失去了靈動。
荻原明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摸著下巴問道:“那邊在玩什麽?”
七海像是不想多看那般閉了一下眼睛,又半睜開回答道:“不清楚,從剛才開始,那個人就在說著不明所以又充滿惡意的話,還到處打電話找人證實。”
“我?出賣身體?”
“……不,是霞之丘小姐,據說是您提出的要求,讓她用身體換取輕小說能重新出版。”
“那她不得把我打死?”
“……”
在七海的沉默中,詩羽很給麵子的丟了個抱枕過去,砸到荻原明身上,讓他發出了輕巧的,又顯然很假的哎呦一聲。
這可能隻是一點趣味度普通的日常小互動,但也正是這種普通的小互動,讓詩羽父母意識到了更多。
如果真的被提出了這種要求,自家女兒必然充滿反感,住到這裏的唯一可能就是被逼無奈,然而不管是七海詩羽之前說的那些話,還是荻原明對詩羽直呼其名的親近稱呼,以及此刻這無視身份,充滿了生活氣息的互動反應,都隻能說明幾人的相處非常不錯。
這已經不是什麽能演的東西了。
“然後那位小同學。”
荻原明終於將話題轉向了安藝倫也。
“這是第二次見麵,上一次我知道了你是個隻願意看到自己願意看的,隻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的人,可以循著一個目標,以遲鈍和回避忽略其他要素執拗前進。暫且不說遲鈍回避等問題,這其實是一種容易成功的性格,我對此不太讚同,但也不會反對。”
“可這一次的執拗,是不是過分了些,你片麵的看到了些什麽,讓自己片麵的相信了些什麽,又在缺乏思考的堅持著些什麽?”
迎著詩羽父母那飽含著怒意的目光,和荻原明這一串不輕不重的詢問,正在混亂中的安藝倫也愣了愣,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悶著頭衝出了屋子。
荻原明沒有做出什麽阻止,隻是聽了一下,然後說道:“七海,去關下門。”
“是。”
七海輕輕答應一聲,走向了玄關。
詩羽的父親站起身來,尷尬而鄭重的說道:“非常抱歉,之前……胡亂聽信了一些東西,導致這麽晚前來叨擾,既然已經明白了情況,我們就不打擾了。”
“我大概聽出了怎麽一回事,沒關係,遇到這種事,父母關心則亂直接上門來才是正常的。不過稍等,再稍等一下。”
荻原明像是在等待著什麽那般,說了一句:“效率有點慢了。”
這是在等什麽?
在詩羽奇怪於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的手機鈴聲,在今天的深夜時分第二次響起。
看著備注上【町田小姐】四個字,詩羽愣愣的,一時間沒能做出任何動作。
直到荻原明帶著笑意說了一句:“接啊。”
詩羽用輕顫著的手拿起手機,接通,輕輕的喚了一聲:“町田小姐?”
“啊!!!!小詩你快點來編輯部!新書的出版計劃突然接到通知要重啟了!我這裏正一團亂呢!稿子有沒有在寫?啊不對,現在已經沒有電車了,那明天!明天放學之後一定要過來!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參與一下,喂!人呢!說話啊!!!”
這因為過於激動而語無倫次,哪怕沒開免提都能在安靜室內傳開的聲音,讓詩羽依然呆愣愣的,直到最後被呼喊時,才本能的做出了一點回應。
“哦,在寫……”
“那就把稿子也帶過來!明天一定要來!聽到沒有?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你真的要離開這條道路了,哈啊……”
“……哦。”
“誒?怎麽了小詩,聽到這種事不高興嗎?”
“……不,很高興。”
雖然這樣說著,心裏也著實激動,但詩羽卻無法真正投入這份歡喜,連表情上都無法表現出來。
“那就這麽說定了!剩下的明天見麵再說,在你到來之間,我會盡量將一切都準備好的,一定要來啊!”
“……嗯。”
詩羽將手機從耳邊拿開,輕輕的掛掉了電話。
然後看到了顯示在手機屏幕上的消息提醒,下意識的點開。
【關係不再是陌生人,幫忙做點什麽的意願和條件也該隨之改變,而且現在,你也不是沒辦法回報了。】
“基本情況是這樣的。”
在詩羽發著呆看消息的時候,荻原明向著她的父母出言解釋道:“早先我有幫助詩羽小姐的意願,不過那個時候讓淺井少爺收回決定,就是欠下了個人情,人情的歸還需要溢出,而他們那些利益至上者,很難說會把人情用到什麽地步。”
“所以我需要等一等,等到淺井少爺有事求我的時候,以對等的交易形式將其達成,這樣才不會有著太多的麻煩。即便如此,我也出門跑了幾天,直到今天才收尾結束,兩位能理解吧。”
“哦!當然。”詩羽父親趕緊鞠了一躬,“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們……”
“咱們今天都挺累的,這些話就不用多說了,尤其是詩羽小姐,帶她回去早點休息吧。”
在詩羽父母不斷的感謝之詞中,荻原明將他們一家送到了院門外,和回過頭來的詩羽對視一眼,笑了一下。
從接到電話之後,一直在走著神,想著什麽的詩羽,終於如同釋然一般呼了口氣,露出了帶有輕鬆意味的微笑。
然後向著荻原明,勾了勾放在裙邊的手指。
“……”
詩羽家是有車的,在目送幾人開車遠去之後,七海也從今天的緊張中正式舒緩下來,感受到了困倦。
她最近的生物鍾實在太好了,導致以前的熬夜本事幾乎丟了個幹淨,雖然若有事情也可以提起精神處理,但要在沒事的時候繼續清醒著,多少還是有點困難。
看著站在門口,一時間沒什麽動靜的荻原明,七海輕聲提醒道:“辛苦了,荻原先生,回去休息嗎。”
荻原明摸出了煙盒,說道:“嗯,你先去吧。”
七海知道荻原明不喜歡在別人身邊抽煙,行了一禮,轉身進了院子。
荻原明點著煙,慢慢吐了一口煙氣,這才轉身繞過灌木,進了門前那片姑且算是內院的地方,坐在了院子裏的石凳上。
一周一次……哦,準確說應該是集中在一天又有所顧慮的**,並不能讓這個年齡且身體不錯的他就此滿足,在並非周末的日子裏,經常也會因工作外的緣故出去一趟。
不過最近幾日的夜晚都在逛墳進院,幹些打壓氣運造成麻煩的髒活,沒時間去做點什麽,結果讓詩羽那充滿暗示意味的一勾手指,火氣蹭的一下就冒上來了。
所以荻原明讓七海先回屋了,這種時候和女仆狀態的七海呆在一起,真是純屬找不自在。
畢竟這不是普通的勾引動作,而是在上個周末的中午,荻原明騙著霞之丘詩羽做出來,又讓她在“不要”的哭喊中自食其果的惡劣興趣。
吃過這麽一次虧,理論上她不可能再“上當受騙”了,也不可能再做出來了。
結果這個看似普通的小動作,就出現了僅有兩人知道的含義,被賦予了很強的情調和情趣。
很好,很跳,真就成妖精了唄。
暫時讓她得意一下吧,反正有她哭的時候。
……至於現在,先辦點正事分分神吧,再等兩天就能去找早阪愛了。
荻原明冷靜了片刻,等到一根煙抽完,這才劃動著放在石桌上的手機屏幕,撥出了一個電話。
“斯潘塞太太,怎麽樣了。”
澤村小百合的聲音中透著濃濃的疲憊感:“我們正帶著倫也回家,哈……沒想到這孩子偏執起來居然會變成這樣,之前哪怕有過一點推測,在您打電話讓我做準備的時候,我也感到難以相信。”
“這和他中間沾過點髒東西也有關係,另外就是……蠢了一些,不能清楚的認知到自身正義行為的後果吧。”
“荻原先生是說,當初在宴會和今天的表現,是被髒東西給影響了?”
“不,宴會上我沒感覺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今天也已經被驅散了。”荻原明想了一下,又搖了搖頭,“至於具體怎麽回事,其實我不是很清楚,畢竟隻是聽詩羽說了一些東西,加上今天也就見了兩麵。”
“我大概了解了一下,他就是自顧自的想把霞之丘小姐從您那裏救走,給她推薦一條最好的道路。”
說著這個,澤村小百合又歎了口氣:“可能是當初受到的刺激有點嚴重,這孩子是徹底把您當惡人看了。”
“現在呢?”
“所有相信的人一同證偽,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現在……他什麽都聽不進去。”
荻原明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雖然我會關心青少年心理健康,但這次不是我該關心的範疇,既然斯潘塞太太把後續處理的事情接走了,麻煩當然也歸您了。”
“交給我吧,我和倫也的父母都很熟悉,會一起妥善安置他的。”
“我很願意相信您,但自認正確的偏執加上受到所有人的背叛,倘若由此衍生出了報複心理,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所以我得重複一遍,‘保證詩羽人身安全,且不會社會性死亡’這個要求,您一定要嚴格做到。”
“當然,這是最基本的,我打算……”
澤村小百合遲疑了幾秒鍾,才又慢慢的歎了口氣。
“我打算先把他送進專門的精神病院觀察治療,直到他從偏執中恢複過來,或者承認交易的事自始至終都是他的妄想,然後……送去遠一些的地方上學,也會至少留下一名監護人。”
既然有斯潘塞太太看著,那就是真正的治療,而不是被不走心的精神病院以強製措施玩瘋,後續也以距離和監護人繼續防範,即使真的出現意外,也有充足的反應時間。
聽到這考慮周全的處理,荻原明便徹底不再關心,寒暄兩句之後結束了通話。
然後看了看已經過了淩晨的時間,想了想被丟在家裏好幾晚的小狗狗,歎著氣,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