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一人一狼走遠之後,血鶯依舊站在原地,神情素淡,看上去帶了幾分清冷之意,似乎之前陸塵臨走時最後所說的話對她來說並沒有絲毫的觸動。

風過峽穀,兩側山林中樹木搖擺,偌大的山巒間便隻剩下了她獨自一人。又過了一會,忽然從她左側山林中掠出一道紅影,從天而降,在半空中一個轉折然後輕輕巧巧地落在血鶯身旁。

“鶯姐,你怎麽讓他走了?”

說話的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眉目如畫,生得也是十分美麗,不過與血鶯那種嬌媚中帶著幾分銳利的美麗相比,這個紅衣女子少了幾分淩厲,卻是多了一些熱情。哪怕是在她有些疑惑地向血鶯發問時,她的臉上也還是有幾分熱烈的感覺,就像是她身上所穿的紅衣,奔放而熱情。

血鶯看了這紅衣女子一眼,眼神明顯柔和了下來,但並沒有馬上回答她,卻是反問了一句,道:“你覺得不該放他走?”

“當然!”紅衣女子毫不猶豫地說道,“此人在我們浮雲司中做事多年,認識多少人且不說,但對我們一些秘密肯定是心裏有數。萬一他被魔教抓走了,那後果就不好控製了啊。”

血鶯沉默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道:“黑狼當年對我們浮雲司,不,是對真仙盟和整個正道天下,都是立下過大功的。我們不能像對那些混吃等死的廢物影子一樣對他。”

紅衣女子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以為然。血鶯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道:“你還年輕,沒經曆過十年前魔教還興盛時的那段血雨腥風的日子,光是聽聽故事是想象不出來的。”

說到這裏,她臉上似有一絲極細微的黯然之色掠過,輕聲道:“不管怎麽說,我們還是欠他的。”

紅衣女子看起來對血鶯十分敬重,見血鶯如此說了,便也不再多言,反而是沉吟片刻後,轉頭看向陸塵來時的方向,道:“既然如此的話,後頭魔教追殺黑狼的追兵大概很快就要來了,咱們是走是留?”

血鶯淡淡地道:“你留下,帶人幫他擋上三天。”

紅衣女子呆了一下,頓時苦了臉,拉住血鶯的一隻袖子,道:“鶯姐,這苦差事你怎麽又交給我了,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回仙城去。”

血鶯擺擺手,道:“近日事情有變,我暫時不回仙城,可能要去西陸昆侖山走一趟,你跟著我也沒用。再說了,如今可是很難得能守住一個地方,就會有魔教妖人自己送上門來,正好趁此機會剪除一點魔教羽翼,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紅衣女子“嗯”了一聲,看起來對血鶯吩咐下來這個很可能是血腥且充滿殺戮的任務並不畏懼,一臉的神態自若,不過她很快又問道:“那這裏事情做完以後呢,我是先回仙城,還是去昆侖山那邊找你?”

血鶯猶豫了一下,道:“你去迷亂之地,跟著黑狼。”

紅衣女子吃了一驚,道:“為什麽?莫非你還要我保護他?”

血鶯搖頭道:“那倒不是,你就跟著那人好了,不管出什麽事也不必出手,隻等我去西陸之後再跟你聯絡,到時候是走是留還是對他……到時候再說吧。”

紅衣女子點了點頭,不過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血鶯是個精細的女子,看了她一眼後,道:“怎麽了?”

紅衣女子猶豫了一下,道:“鶯姐,你剛才不是說咱們欠他的嗎?若真是如此,硬要我去保護他也說得過去。可是我怎麽聽你最後的那句話,好像也有可能對他不利的意思……”

血鶯沉默了下來,良久沒有說話,就在紅衣女子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的時候,血鶯卻是歎了口氣,道:“欠不欠的,其實也由不得我做主,還不是咱們上頭的人一句話而已麽。”

紅衣女子聽了之後微怔,隨即麵上露出一絲同情之色,低聲道:“這樣說來,那男的倒真有些可憐了。”

血鶯似乎突然間有些意興闌珊,揮揮手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說完,她便轉身向峽穀外走去,看上去速度似緩實快,沒多久就去得遠了。

剩下一個紅衣女子站在這裏,卻是精神抖擻地看著周圍,又轉頭看了一眼峽穀深處,在那峽穀前方便是號稱天下第一凶險之地的迷亂之地了。

她忽然笑了笑,似乎對那個方向多了一絲興趣。

※※※

自從進入了迷亂之地,陸塵便覺得身上的壓力突然輕鬆了許多。憑著自己對迷亂之地這片區域的熟悉,他帶著黑狼阿土一直往迷亂之地深處逃去,已經有數日沒有感覺到身後有魔教追兵殺手靠近了。

雖然如此,陸塵心頭上始終緊繃的那根弦卻並沒有鬆開,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三界魔教中那些教徒真正的瘋狂危險之處。

一般而言,如果是從月牙城龍虎山這一片的通道進入迷亂之地,如果要深入的話,走得最多的便是黑甲山青葵洞那條路,可以前往著名的荒穀,還可以抵達迷亂之地外圍與中部地帶分隔的那條龍川大河。

這是普通的修士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選擇的道路,相對安全而且也好走,不過陸塵在往黑甲山方向走了一天之後,就放棄了這個打算,帶著阿土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他們一人一狼在迷亂之地闊大的山嶺荒野以及原始山林河流中走了好幾天,繞了一個大圈子,卻是來到了一條大河的下遊,然後開始從下往上走去。

那是一段沿著寬闊平靜的大河沿岸行走的路程,一路上同樣也有許多凶險,有不少凶猛妖獸出現,但依靠如今實力強悍的阿土以及逐漸恢複元氣的陸塵,他們倆還是一路有驚無險地走了過來。

直到他們抵達了一座河穀。

站在河穀的入口處,眺望遠方,能望見一座高大的山峰,如果陸塵沒記錯的話,那應該就是黑甲山。而眼前的那片河穀裏,在白日陽光的照耀下,正盛開著一片鮮豔奪目美麗動人的花海,似在陽光中怒放著燦爛的美麗。

一切仿佛又在眼前重新浮起,如昨日重現一般。

陸塵靜靜地站在河穀入口處,凝視著這片花海,而阿土站在他的身邊,神色間似乎也有幾分黯然,偶爾還會有些不安地低吼兩聲,搖搖尾巴,離陸塵更近了些。

陸塵點頭又輕輕歎息了一聲,然後伸手在阿土伸過來的腦袋上摸了一把,道:“走吧,我們去看看你最早出現的地方。”

阿土最初出生的地方,如今當然是沒人知道的,就是阿土自己想必也不會有這個記憶。不過當日陸塵與易昕在穿過這片長滿了噬血魔花的河穀時,確實是第一次看到阿土的時候。

那些日子回想起來似乎還記憶猶新恍如昨日,但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了。

陸塵與阿土沿著河穀邊緣走去,始終與那些看著美麗但異常危險的噬血魔花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在那中間,陸塵也曾看過那片空地,曾經在那裏垂死掙紮的小狗被當做誘餌,如今卻已是一片平整毫無痕跡,似乎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人呢?

如果人死了之後,是不是也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香消玉殞便如灰飛煙滅,一切繁華落盡後,於是隻有蕭瑟寒風吹過。

陸塵不知道這個問題有沒有答案。

他隻是沉默地走著,走向那片樹林,阿土跟在他的身後,抬頭往空氣中聞嗅了幾下,忽然口中低低咆哮了一聲,似乎有些憤怒的情緒。

他們穿行在樹林中,一路走去,雖然已經過了很久,林中也是雜草荊棘叢生,但是陸塵似乎依然還清楚地記得當初在這裏走過的路,帶著阿土繞過林中怪石大樹,然後來到了那個山洞邊。

“吼……”

阿土明顯變得更加激動起來,口中利齒不斷摩擦著令人畏懼的聲音,雙眼寒光四射,掃過這座山洞附近,看起來一副要擇人而噬的凶惡模樣。

陸塵跳了下來,向四周看了一眼,隻見這裏仍然如以前一樣怪石林立,但似乎已經荒廢了很久,那座洞口落了許多的塵埃,也不知多久沒人在此出入過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轉過身向某個地方看去,阿土這時也跳到了他的身旁,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然後,他們的視線同時在某處停了下來。

那邊的河灘亂世堆中,隱約露出了一根白骨。

阿土低吼了一聲,陸塵點點頭,然後走了過去。

石頭在他眼前逐漸散開,陽光之下,照見了那亂石中有一具可怕的骷髏,但如今已是散落得不成樣子,並且在許多根骨骼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獸齒啃咬的痕跡。

陸塵看了那骷髏片刻,麵無表情,隨後轉身對阿土淡淡地道:“走吧。”

他跨過那具骷髏,走向河灘遠處,向著前方那片未知的、也許是從未有人踏入過的叢林走去。在他前方的,也許是當年那個蠻人過來的地方。

阿土在他身後叫了一聲,跟了上去,在走過亂石堆時,它的一隻腳踩在那骷髏頭上,隻聽啪的一聲,將那白骨骷髏頭踩得四分五裂,化作碎片,然後遠遠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