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韓越倒沒再遇見過什麽稀奇古怪的事,那一天裏出現的人發生的事,也都恍如做了一個夢,而今夢醒了,一切都如同泡沫一般,悄無聲息地破滅了,他又忽然有些失落。

直到他老爸老媽回來的那一天。

他熬夜看電影,大白天蒙頭呼呼大睡,便被旅遊歸來的老爸老媽叫起來開門。他揉著惺忪的睡眼瞧著老爸老媽穿著新潮衣服背著旅行包走進院子,邊回頭招呼著:“靳老師、小姚,快進來。”

韓越迷迷糊糊地往大門外看,就見一個俏生生的娃娃臉美女和一個猥瑣男回應著老爸老媽的招呼,微笑著進了院門,登時一愕,立馬就清醒過來。

兩個人眯著眼朝韓越點頭微笑,赫然正是當初那個來送冒牌通知書的冒牌郵遞員和神秘奇怪的姚聽寒。那兩副笑容似乎意味深長,韓越隻覺自己的寒毛忽然間就炸了起來。

“你好呀,韓越。”姚聽寒的聲音細柔好聽,如同潺潺而過的溪流。

然而韓越哪有心思去欣賞?他腦袋裏隻是不住地想著前幾天那個夜裏,靜立在夜空裏的翩然人影,在這一刻隨著姚聽寒站到身前,兩個影子重疊一起,竟然契合無比。

“你們認識?”韓越的老媽訝然說。

姚聽寒點頭應道:“是呀阿姨。我看過韓越的檔案,前幾天在公園裏碰到他,就去認識了一下。”

韓越撇了撇嘴,保持沉默。

老爸老媽招呼人進了家去,韓越將大門關上,回了家裏,老爸老媽和那兩個詭異至極的人物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他很自覺地去端了四杯茶來,挨著老爸坐下,就見姚聽寒將兩個文件袋放在茶幾上,說道:“叔叔阿姨,這是韓越的檔案和我們學校的資料。”

韓越突然一驚,想起在招生辦找不到自己的檔案,這時看那兩個袋子,正有一個是土黃色的,和填寫誌願時所見如一,忙道:“我先看一看。”取了那倆袋來。

姚聽寒忽然眯眼一笑。

那被老爸老媽稱為靳老師的猥瑣男道:“我們這所學校……”然而他這介紹,韓越卻無心去聽了,他一心注意著手裏東西,耳邊聲音忽然飄遠,仿佛在天邊一般鑽不進耳朵裏。他先看那土色袋子,隻見其上表格裏填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正是自己曾經所寫,不由一怔。想起在公園時,姚聽寒說的話,她……應該隻是在開玩笑吧……

他瞟了眼對麵沙發上的一男一女,姚聽寒微笑著沉默,而猥瑣男一臉端重正經,隆重介紹的自己貌似即將要去的學校:“……師資力量絕對雄厚,教學成果斐然,曾經……”

似乎,看這樣應該就是玩笑了。

……好吧,這蛋疼的公式化介紹,我還不如看資料。他長籲了口氣,開了令一個文件袋,隻見裏麵有一份學校廣告,他大略看了,正看到了猥瑣男說的話,不由臉色有些古怪,其他文件,都是畢業於那所學校的成功人士信息,什麽搞金融的搞科研的考古的當官的,應有盡有,卻感覺很是正式,和幾天前下午時候那個搞怪的網站十分不同。

那個下午……送信的老師?

韓越嘴角頓時抽了一下,抬眼看那猥瑣男,隻見其手舞足蹈地背著廣告資料,神采飛揚,卻顯得那般滑稽那般不自然。

可是……韓越轉眼瞧老爸老媽,他們似乎聽得很認真……好吧,這詭異的感覺。

“我先回臥室了。”他起身說。

“等一等。”猥瑣男忽然也起了身。韓越扭頭,就見猥瑣男微笑著對他說道:“想想那天聽寒跟你說的話,還有……那個網站。”

韓越愣了一下,猥瑣男那不大的眸子裏,似乎流轉著一絲奇異光芒,令他恍惚了一下,迷迷糊糊應了聲是,回了臥室。

*****

躺在床上,他竟真不知不覺就去回憶那個炎熱的下午,那灼眼的陽光,那煩人的知了,還有那奇怪的人奇怪的話。

他想起來,那奇怪的話裏,說到去年……

去年的夏天,他鄰居家的叔叔死去,按家鄉風俗,死去者的家人將在家裏守屍九天,說法裏,到第九天,是死者出魂的日子,稱作出魂……這件事姚聽寒是怎麽知道的!?

而且,關於那個出魂的夜晚,他的記憶總是有些模糊,想起時心裏空落落的,似乎遺忘了什麽東西……

他茫茫然仰麵躺著,胡思亂想,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再醒時,已是大晚,他腦中迷迷糊糊,卻依舊想著那個詭異的下午,和去年那出魂的夜。

到底遺忘了什麽?

他努力淘著自己的記憶,過好一會兒,突然從床上蹦起,到書櫥裏翻找,好半天,終於找出一個黑色封皮的日記本來。

因他不常記日記,這本子上隻有短短的幾篇。他一篇篇看著,直到最後一篇,他看到記錄的日期,一下子怔住。

這一篇,正是一年以前鄰居出魂那天所記。

*****

7月23日夜星期四晴

今天是馮叔叔出魂的日子。這個世上好人沒好報,馮叔叔那麽好的人,那麽隨和那麽善良,為什麽就平白無故出了車禍?今晚出魂,馮叔叔將真正的離開這個陽世,離開他所有的親戚朋友。

本想出去散散心,舒緩舒緩心情,可是毫無用處。這樣一個黑漆漆的夜晚,適合魂魄遊蕩,總讓我不知不覺想到今天的特殊。

可我沒想到,我竟然會不知不覺走到馮叔叔家的門口!有一股陰寒的風從叔叔家的大門裏傳來,嗖嗖地響,讓人害怕。好吧好吧,我是真的害怕了!我到現在都害怕,我沒想到竟然會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從門裏衝出來,那個看不見的人影竟然憑空把它的手伸進我的胸口裏,冷森森的。天啊,我從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冷,像是從心髒裏直接生出的,擴散滲透到全身,帶著冷颼颼的恐懼。

是那個黑影在作祟!我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些本應出現在漫畫小說裏的作品,一定是有人惡作劇!

對,一定是這樣!是那個叫姚聽寒的女孩閑極無聊的惡作劇!她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那個奇怪的黑影突然出來嚇我,又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我看到的一切都變成黑白兩色。

否則若真是我眼睛出了問題,也不會被他在額頭上輕輕一點,我所看到的東西就恢複了色彩。

她真是惡劣!在這樣一個讓人難受的夜晚,突然就跳出來,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說什麽我和她是一樣有特殊能力的人,說什麽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上有好多,又說等明年我高中畢業後,她要來找我,帶我去一個這種人匯聚的地方。莫名其妙!

好吧,她開這樣的玩笑,然後毫不考慮後果地轉身走掉,很惡劣地把我本來就混亂的腦袋弄得都疼起來了!

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我要蒙上頭好好睡一覺,希望我能睡得著。

也希望明天醒來,今晚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境,一場我想不起來的夢境。

*****

“然後……我就真想不起來了?”

韓越合上了日記本,坐在床頭發愣,那一晚的記憶如同泉水般從心中最底的角落裏迸發出來,霎時間淹沒了他的心他的腦海。

他清晰地記起了那個夜晚。

那個夜裏,他因難以抑製的悲傷不知不覺走到了鄰居家的門前。

那門前擺著一個木架台子,被從門中吹出的陰風吹得吱呀呀地響,台子上擺著幾根白色蠟燭,微弱的燭火在風中晃晃悠悠,氣氛詭異。

陰風愈發的強,穿過了木架台子和蠟燭燭火,吹到他的身前,穿透了皮膚,直接刮進他的骨頭裏,冰冷森寒,仿佛在一瞬間凍住了他的身體,讓他感覺動彈一下都困難。他驚恐莫名,不知怎的眼中的色彩驀然消散,仿佛進入了舊時代的黑白影視世界,種種異常,讓他不知所措。陰風裹挾中,那個日記中所載的漆黑人影現出形來,從鄰居家的大門裏攜著風突然衝出,手臂形狀的東西插進他的胸口,陰寒氣息就是從那裏逸散而出,當時景象,現在記起已經不怎麽明晰,隻是那恐懼,到如今都那般清晰,如同刻印在了他記憶深處。

然後,那個叫姚聽寒的女人出現了。她踏著舞蹈般的步伐,一條白綾跟隨著她旋轉,從韓越和那黑影之間穿過,切斷了黑影手臂。韓越隻覺冰冷氣息如潮消退,身體終於不再僵硬,能夠動作。他驚懼地睜大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黑影,隻見其另一隻手握著斷掉的胳膊,似是在痛苦地哀嚎著,隻是在這突然消失了風聲的寂靜陰黑的夜中,那副慘痛顫抖的模樣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詭異萬分。韓越驚懼地後退。

那白綾突然疾速蕩起,呈渦輪狀旋轉,綾梢觸及黑影,竟將黑影吸扯拉長。黑影身子扭曲如繩,韓越隻看得目瞪口呆。白綾在姚聽寒輕抖之下帶著黑影旋轉縮回,且越來越小,到最後竟然變成一個瓷器小瓶狀的東西,把黑影收了進去。韓越到現在想起,都覺有些恍惚,那場麵太過神奇,姚聽寒所用,就如同《西遊記》裏金角銀角那葫蘆瓶子,和這世界的常識格格不入。

再然後,那個姚聽寒將手指輕輕點在韓越的額頭上,就突然使韓越的視覺色彩恢複過來。然後韓越還沒來得及驚訝,就聽姚聽寒說了一通那些日記中所載內容的荒謬話語,異能精神力什麽的,讓他腦袋發暈。現在那些對話已記不清晰,但他猶自記得那時頭腦發脹的痛苦感受,以至於那時在姚聽寒走後,他回到家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拿出許久不用的日記本寫下了這篇字跡潦草混亂的日記。

之後,他終於睡去。

而睡醒之後,他就忘了昨晚,忘了日記……

*****

此時此刻他終於記起來,便覺那搖搖晃晃的微弱燭光仿佛就在他的眼前,晃動著關於馮叔叔的記憶。那時候馮叔叔帶著他登山淌水下野地,舉著彈弓打鳥,拿著漁網捕魚,抓蝴蝶逮螞蚱,撇了楊柳樹枝玩耍打鬧,而今突然憶起,恍如昨日,仿佛馮叔叔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不曾消逝。突然間姚聽寒出現,她手裏飄舞著白綾綾圍繞在燭光邊上,把一個恐怖猙獰的漆黑人影逼進火光之中,那黑影無聲地哀嚎著,被燭火映出暗淡的紅,詭異而恐怖。那幾乎讓他窒息的寒徹心骨的陰風恍惚間似乎再次襲來,霎時間蔓延全身,強烈而混亂的情緒如同滔天大浪,一波一波接踵而至。

他視線裏的顏色緩緩褪去,就如那晚一般,進入了單調的黑白世界。所有他看到的事物,都失去了色彩!

“這是……怎麽回事?”

他愕然四顧,心情越發的慌亂,日記本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脫手而落,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