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一個午後,白韶卿如往日一樣,正準備小歇片刻,卻聽屋外傳進皇後的貼身宮女來訪,她和這位皇後交往的不多,更何況她身邊的宮女,這個時候要見自己不知為了什麽事,白韶卿雖有遲疑,也還是答應讓她進來了。
哪知那宮女一起到屋裏就抽泣不止,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哭道:“國師大人……您去救救娘娘吧……國師大人……”
白韶卿看她神色慌張,安慰了幾句,她才略為平靜些,哭哭啼啼地道:“娘娘今日去正陽宮見陛下,不知為什麽吵了起來……她本來是一片好心,想去找陛下商量事情的,哪知道……”
白韶卿聽到是這樣的事,不由自主眉頭微皺,雖然和秦嘲風兩情相悅,她卻從沒想過自己要參與到他的後宮中去,當下便沒有說話。
那宮女看她一眼,又道:“娘娘雖然受了氣,可她向來是要強的,便是奴婢跟著皇後五年有餘了,也從沒見她掉過半滴眼淚,可是這一回……她回到宮裏後,居然把自己鎖在宮裏,奴婢在門外清楚聽到她痛哭失聲……這位娘娘,對奴婢們是極好的,又細心又隨和,看到娘娘這樣,奴婢心裏也難過極了……”說著眼睛一紅,淚水又是涔涔而下。
白韶卿看她這情形,倒歎了口氣,道:“你們好好陪陪她說說話,興許她就沒事了。”
那宮女點頭道:“奴婢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才一回頭的功夫,就找不著她了……找來找去,倒是另一個宮女告訴奴婢,看見娘娘一個人往後院去了……她是……她是拿著白綾去的……奴婢急的沒了主意,想到國師大人的話,娘娘或許還聽,就跑來了。”
白韶卿聞言一驚,道:“她一個人麽?”
“那倒不是了,奴婢知道這事,已經讓另一個宮女跟著去了……怕隻怕……她也隻能勸得了一時。”說著淚花花地仰頭看她。
白韶卿本來不想卷進這樣的事情中去,可是心裏隱約覺得,皇後和秦嘲風的爭吵,會不會和自己有關,這麽一想,她心裏頓時有些不安。自從她停練伏櫪之後,雖然那種幻覺可用林夙給的藥丸製止,可是她的心境卻明顯比從前易動多了。若是曾經熟悉她的人,隻要和她深談幾句,就不難發現此時的這位國師,和從前那個冷若冰霜地向氏神女幾乎已經判若兩人。
因而聽到宮女這一番話,她頓覺事態嚴重,立刻站起身來,讓那宮女帶路帶她去尋皇後,又因為這是皇後的私事,她並沒有帶上仙華宮的宮女。
二人走出宮門,朝著深宮裏麵走去,一路上彎彎轉轉,越走越深,內宮深處,四周皆是差不多樹木池塘,白韶卿雖進宮許久,這裏麵倒是還從未踏足,此時隻得緊緊跟著眼前宮女的背影前行。
就這樣走了好一會,隱約自一叢枯敗的樹叢中看到一絲白綾飄在樹枝上,樹下正有人悲聲哭泣,那帶路宮女大叫一聲便衝了過去大哭起來。白韶卿趕到近前,果真看到皇後披頭散發正在和一個宮女拉扯,那宮女下死勁的拉著她,也是淚流滿麵。
此時的皇後已是儀態盡去,和那宮女爭執不下,一個耳光掃過去,怒道:“你這奴才,還不放手……”
“娘娘……您心裏不痛快就打奴婢兩下出出氣吧,何苦做這樣的事……”那宮女大哭大叫,給白韶卿帶路的宮女也是撲了過去,將皇後的裙擺死死拉住,皇後一人畢竟力弱,哪裏扯得過她們,生生的給從石頭上拉了下來,兩個宮女都是磕頭就拜,一時間三人哭成了一片。
白韶卿也不好就這樣站在一邊看著,便上前喚了聲:“娘娘。”
皇後這才驚覺到還有一人在場,轉頭看到是她,更是驚詫,想到自己的樣子,更是悲從中來,捂著臉大哭起來。兩個宮女戰戰兢兢在她二人之間看來看去,白韶卿隻得上前柔聲道:“娘娘有什麽煩心事,或能說出來,或能和人交談排解,無論是怎樣的事情,你是一國之後,如今這樣的舉止,實在要不得的。微臣人微言輕,不過若是娘娘有什麽苦衷,可否說給微臣聽聽,也許能幫著拿個主意,娘娘這般哭法,可要傷身呢。”
皇後聽了她的話,猶豫地看看她,又看看腳邊跪著的宮女,沉默了片刻,終於長歎一聲,拉住了她的手。宮女見她平靜了些,慌忙遞上手帕為她拭淚,她接了過來,卻又淚盈於睫,又要哭的樣子。
白韶卿看了那兩個宮女一眼,她們便都會意地退了開去,站的遠遠的。白韶卿隨時拉過皇後散落的頭發,幫著她慢慢挽起來。那皇後隻是垂頭由著她擺布,一聲不吭。
過了一會,總算是稍微拾掇了一番,皇後眼睛雖紅腫,眼淚畢竟是退了。看看白韶卿,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本宮這模樣,讓國師見笑了。”
白韶卿道:“是人總會有情緒,喜怒哀樂,在所難免,皇後無須介意。”
“那國師,也有過這樣傷心欲絕的時候麽?”
白韶卿一愣,靜了靜才道:“自然是有的。”
皇後歎息著摸了摸她的手:“想不到國師這般神仙似的人物,也會有我們凡人的煩惱,這麽一想,本宮還真是太沒有氣量了。”
“什麽神仙似的,臣也是血肉之軀而已。是人,就會有心,就會歡喜難過。天下百姓可都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麽?”
“可是……我這個皇後……卻是連天下百姓也不如的。”皇後說著又抽泣起來,哭了一會才道:“國師你不知道,我這個皇後看著光鮮,其實不過是一個擺設,入宮這麽些年,和皇上親近的日子兩隻手就數完了。百姓的女子嫁了夫君,能有丈夫疼愛兒女孝順,我……卻是什麽也沒有的。”
白韶卿歎了口氣,一時也不知如何接口,這就是深宮吧,嫁給帝王家的女子,三千後宮,等於是嫁給了寂寞,這後宮之中,還有多少女子一生連皇帝的麵都可能沒有見過……想到這裏,她忽然心裏一涼。
隻聽皇後歎道:“普通人家的女子有事能有人商量,可是本宮,要見陛下一麵都要通傳半天,有時等來的結果,還是一字回絕。可恨我的爹爹,當年竟將女兒送到了這樣的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的地方……”
白韶卿心生憐憫,柔聲道:“娘娘不要傷心了。每個人遇到難過的事,總是容易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就是因為不懂得排解心緒。這樣是很傷身的。娘娘,改日娘娘有空,微臣可以教娘娘一套安定心神的口決,每日練練,對身體也是有益。”
皇後聽她這麽說,頓時止淚,又有些歡喜的道:“想不到這一哭,倒和國師走的近了些。國師不嫌棄本宮軟弱羅嗦,本宮平日裏,來尋國師說說可好?”說著她抬起眼前看著她。
白紗之後清晰可見這拉皇後迫切的目光,白韶卿無可奈何的點頭答應,到此地步,她還能說什麽呢。皇後得了她的應允心情也好了一些,又坐著說了會話,白韶卿看這樣的天色,她卻穿戴極為簡單。想必是傷心之時,根本無心著裝,便勸著她回去休息,皇後有一萬個不願意,可國師這樣勸著,她也隻好答應了。隻是大哭了一場,頭暈眼花,走了幾步便腳步蹣跚,白韶卿讓兩個宮女送她回宮,表示自己認得回去的路,皇後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送走皇後,白韶卿又在原地發了會呆,皇後一字未提和秦嘲風爭吵的原因,不過在她的心裏,也同樣地不願意聽到,隱隱也有些害怕聽到。皇後的那番淚語,似乎將她的心微微攪亂了。
再坐一會,迎麵有寒風吹過,她這才驚覺得應該離開這裏,回頭走出幾步,照著原來的路走出去,轉了幾個彎時,遠遠看到一個宮女跑了過來,迎上來道:“皇後怕國師找不到回去的路,讓奴婢給您帶路。”白韶卿答應了。跟著那個宮女走出一段,卻見她轉向另一個方向,似乎和來時的不同。
看她停下步子,那宮女笑道:“前麵奴婢剛剛來的時候,有兩個花奴把一車子花墫給打翻在地上,這會兒那裏亂著呢,過不去人,奴婢這邊帶路吧。這內宮裏繞來繞去,卻也是四通八達的。”
白韶卿點點頭,依舊跟在她後麵,這樣又走了一會,那宮女忽然在一處轉角停下,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國師……您能不能等奴婢一會兒……忽然肚子痛的厲害……奴婢……”白韶卿見她臉上汗珠直冒,便揮手讓她走開。在這轉角處等了片刻,她四下張望著,便邁步隨著麵前這條兩旁樹木相交小徑走去,隱隱綽綽朝天伸展地樹枝中間,可見前方不遠處似是一座大殿,那清晰可見的高挑簷角,似乎預示著眼前那裏,是一處不尋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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