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有了身孕的消息如同生出翅膀,刹時間傳遍皇宮內外。

雖然宮女太監們服侍的更是戰兢小心,時刻如履薄冰,但饒是如此,後宮中因被皇後斥責了一兩句,便被楚王棒責乃至斬首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弄有人心慌慌,整個後宮籠罩在一片淒慘之中。

這種竭力壓抑地憤恨與恐懼,已經不僅僅是服侍的宮人們所能感受到的了,如今更成了朝堂眾臣的心頭之恨,眼看楚王如此暴虐,國無明君,外有強敵,眾人的目光緩緩遊移,都不約而同地落在另一位皇室成員的身上,看來,一場劇變已然迫在眉睫。

外間悄無聲息中地變幻中,後宮的生活卻是永遠不變的。

幾個宮女埋頭清理著院裏的落葉,初時還能彼此瞧見,再掃了一會,便漸漸地分了開去,靠近南牆的一個宮女,垂頭邊掃邊走,漸入僻靜的牆角深處,這才抬起頭來,朝四周打量一會,認了認方向,才轉頭往回。

待她回來時,另外幾個宮女已經好了,其中一人回頭見到她過來,便道:“雪兒怎麽一聲不吭地掃的那麽遠了,這裏還有好些活呢,手腳麻利些,別耽擱了。”那雪兒也不出聲相應,隻將垂地低低地頭點了點,將掃把拿進屋去放。

一旁另一個宮女看著她的背影歎了聲“也是可憐的,任是誰看著表親慘死在眼前,也要受不了。”

“前兒打死的那個……是她表親?”

“可不是麽?聽說是表姐,姐兒倆好的不得了,哪知就為一個杯子,便……前兒還見到她們家裏人來領了去呢,直的進來橫的出去了。”

“實在是……唉。也是命吧。入了這裏的,可不都是這樣麽?”一個年歲較長的宮女歎息著“出了這樣的事,便讓她獨個兒靜靜吧,日子過去總會好的。秀兒,你來,我們去前麵吧。今日是誰當值?”

一個嬌小的宮女忙跟上去,低聲應著:“是紋兒姐姐當值……”二人說著話漸漸走遠了,餘下的幾個宮女也就不再多說,各自分派著活計。給那雪兒派的活自然是獨件的,一來,眾人也不知要怎麽安慰她好,不如讓她自己呆著,二來,剛發生的慘劇曆曆在目,說不定災星還沒走遠呢,哪個又敢去招惹晦氣。

雪兒一字也不多說,垂著頭朝宮牆那邊走去,到了織繡房,看席上有未完成的繡品,便坐下來一針一線勞作起來。如此做到晌午,也沒人叫她去吃飯,她也不聲不吭,隻是偶爾會側起身來聽聽動靜,一張園臉平淡無奇,可那滿是警覺地眼睛,卻非尋常。

四周卻是極至地靜,如同被遺忘地角落一般,別說人聲,便是鳥啼也聽不見,時間便在這靜寂中慢慢流走,在最後一次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後,這位雪兒忽然放下手上的針細,毫無顧慮地走出屋去。

一路上兜兜轉轉,終於在一處大而奢華地宮殿麵前停步,西斜地陽光照在宮門上,碩大的“寧煦宮”三字就在眼前。

這是皇後的居所,而她竟不停步,隻在宮門外等了片刻,便閃身而入。一路警惕地慢尋,走了一會,忽然一個聲音闖入耳中,尖銳地發怒叫嚷著“滾,都給本宮出去。”

雪兒的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個奇特地笑容來,便順著這聲音而去。果然走出不遠,便見幾個宮女連滾帶爬地從一個屋裏出來,個個嚇的麵無人色,身子發抖,屋裏的聲音尤在“不想死的都滾遠點,別再讓本宮瞧見。”宮女們受她喝斥,卻像是得了大赦般立刻亂紛紛地四散了開去。

屋裏也隨即靜了下來,雪兒待四周都沒了聲音,便悄悄靠近上去,貼著一角的窗畔傾聽片刻,又左右張望著,閃身朝牆的另一邊去了……

而屋內的皇後將眾人喝退之後,卻沒有真正的怒色,隻是走進內室,從床側拿出一個銀盒,坐到鏡前打開來,伸指在盒中挾起一片柔軟的物事,抬眼正看到鏡中的自己,卻又不覺停了。她伸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似笑非笑地看了一會,這才長歎一聲,將鏡前的一個細頸小瓶打開,倒出幾滴油亮的東西來,伸指沾了,輕輕地拍在臉孔周圍,待一圈密密地全拍到了,便將一方濕帕子敷在臉上,仰著臉好一會兒,才將帕子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慢慢掀下,又在臉上東捏一塊西摸一把,弄下不少泥狀的物事,再抬起臉時,鏡中人已然完全變了。

眼前這人臉形略長,嘴唇較厚,唯獨與從前那麵孔略有相似的,便是那一雙媚眼,雖顯小了些,可眼中的神色倒是沒有變化。皇後對著鏡子左右看看,伸手拉過一邊備好的衣服穿上,隻片刻之間,儼然已是一個普通宮女的模樣。打扮停當地她,又再扭頭看了看天色,估算著時辰差不多了,這才從一邊的角門偷偷溜了出來,一路小跑,很快就出了寧煦宮,毫不回顧地朝著一個方向走了出去。

而在她的身後,一個同樣是宮女裝束的人也尾隨而去了。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才沒多遠,便聽前方一陣快而燥雜地腳步聲伴隨著極輕地喝叱“快,再快一些,你們抄近路去後麵圍住所有出口,你們隨我來,”二人均是極為敏捷地往身邊假山處一避,剛藏身好,便見兩隊禦林軍已經朝著寧煦宮包抄而去。

竟然已經衝進後宮,看來前麵已亂,那皇後微微露出一點兒冷笑,朝著他們消失地方向看了一會,轉身依舊朝前走去。這一路上,越往前走,便越是混亂,起初不過是蒙蒙地響聲,每靠近一些,那聲音便逐漸清晰起來,更不時有太監宮女逃躥而來,個個驚慌失措,如沒頭蒼蠅般四下找藏身地地方。

她二人在這樣的情勢下,也不用再隱匿身形,學著旁人雙手抱頭,便堂而皇之地往外飛奔,很快就到了中門,經此出去便不再是內宮地界,平日是一步也不得跨越的,隻是此時各人自顧不暇,自然也無人理會。

二人一前一後奔出中門,正殿已然近在眼前,長長地石階上,東倒西歪地倒了不少屍體,有著官員服飾的,也有禦軍守衛,甚至還有太監宮女。斷肢殘體,鮮血遍地,在白玉石鋪出一道道血紅地瘡痍。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地血腥味,撕殺聲尤在耳邊,令人頭暈目漲,心跳如鼓。麵對眼前慘壯,那皇後卻隻是匆匆一撇,便轉開頭去,朝著正殿眯了眯眼睛,正要往前,身邊卻有個顫抖地聲音細細地道:“我們……要怎麽逃呀?”

皇後霍地轉過頭來,便見身後站著一個宮女,與自己差不多高矮,一張園臉此時正嚇的雪白,連嘴唇都是抖的,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皇後一哼,本想不以理會,隨即卻又靈光一現,低聲道:“你怎麽也跑這裏來啦?”

“後麵……亂……亂極了,大夥兒都是瞎跑,我,也分不清……”那園臉宮女嚇的不輕。

“嗯,那你就跟著我吧,我知道前麵有個僻靜地方,到了那裏也許能藏一會。”皇後道。

“真的?”那宮女眼睛一亮,竟上前來握住她手“姐姐真好,那我跟著姐姐。”

皇後眉頭一皺,本想甩開她手,轉念又忍了,順手牽了她,低聲道:“跟好我,”說著便往一旁走,腳下便有幾個屍體,她邁步過去,卻覺拉著的那手顫抖個不停,不由得心裏冷笑,回頭道:“別怕,你叫什麽?”

那宮女抬起慘白的臉孔,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答道:“我叫雪兒。”

此時天色漸暗下來,牆角這邊更是被陰影籠罩,二人靠著牆根一路往西,倒始終未被發覺,隻是路過正殿的側門,隱約見到那裏麵燈火通明,有人聲嘶力竭地大聲說話,又有人爭論不休,煞是熱鬧。

皇後瞟了一眼,便轉開頭去專心尋找自己熟悉的那扇小門,此時前麵的動靜對她而言,已經全無意義,既然事發,必定大局已定,她隻需要找到與楚夙會合處,安心等他便是,更何況……她斜睨身邊的那宮女一眼,替死鬼也已找到,那就再也沒什麽可擔憂的了。

尋了片刻,果然見到了黑影中的小門,她輕輕推開,帶著雪兒閃身而入,再掩好房門,靜聽片刻,這小院裏果然空無一人,她快步朝著裏屋走去,看了一圈,便就著黑坐在園桌邊的軟座上。

身邊的人動了一動,那個叫雪兒的宮女也挨著她坐了下來,輕聲輕氣“這裏沒人來麽?”

皇後嗯了一聲,不再搭理她,顧自閉目養神。雪兒沒聽她說話,也就安靜了,二人便在黑暗中靜靜坐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光亮忽然隱隱映上窗紗,那皇後立刻警覺,直起身子,不過外麵傳來的熟悉又令她輕輕籲了口氣“朕要歇一會,你們就守在外麵吧。”

這人說罷,便聽見開門的輕響,亮光也隨之而入,那皇後笑容盈盈地站起身來,目光帶動,見那雪兒已經伏在桌上睡著了,便伸指在她頸處一點,這才走出去,笑叩道:“恭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