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此趟去邊城,也算得有功而返,眾人皆以為他要憑此升遷,卻沒料等了幾日,宮裏依舊沒什麽消息,原本沸沸揚揚地聲音這才漸漸止了。

白韶卿亦因此得以回複平靜的生活,除了不時去醫館看望小六她們,平日不過是在營中隨軍操練而已。

鬆花的病在他們回來後終於痊愈,金子果然說到做到,托顏天求了媒人來向她提親,他們二人在寨裏的這些年,早已互為交心,鬆花又是爽朗地女子,自然也沒有扭捏作態,媒人說合下,二人的親事便定在了五月。

在木曆地安排下,金子豆芽亦應新兵入伍,由他保薦編在了禦林軍摹下。小六則在顏館學醫和顏天作伴,隔些日子便會來探望白韶卿。鬆花在離顏館不遠的巷子裏新置了一處小院,埋頭研習她的祖傳絕學。如今他們也算是一大家子人,朝夕相伴,其樂融融。

這團聚得來不益,對白韶卿而言,更是珍惜之極。隻不過在這欣喜之中,另一個焦慮卻是與日俱增。

“真的一點也看不出端倪來麽?”她此時正在顏館,看著麵前調配藥末的顏天。

“當時在元憶城為了防疫,大夥兒喝了不少湯藥,可能這使得他體內的毒素有所變化,所以他雖發作兩回,我卻一點也沒查出什麽來。若是他此時在齊壤,倒是可以再試一試,可如今他不在,我自然沒有法子。”顏天說著,轉頭看見她的愁容,歎道:“若是真像他說的,這藥已經吃了近十年,怕是已經深入骨髓,便是查出來也無毒可解,更何況月影行事……我覺得此事太難,你還是另想法子吧。”

白韶卿轉頭望著窗外,小六正跟在一個藥童身後,進進出出地將些草藥拿出來晾曬,小臉上紅撲撲地,這些日子以來,雖然她瘦小的樣子沒什麽改變,可是臉色總算是漸現紅潤,舉手投足間,往日那種驚慌失措地神色也淡了許多。

顏天忙了一陣手上的事,回頭看她還在出神,順著她的目光一看,便笑道:“小六這些日子膽子大多了,昨日還主動安慰病人呢,這孩子是往年受了太多驚嚇,日子安定些,她會越來越好的。”

白韶卿靜靜注視窗外,輕聲道:“就是因為想讓她過安寧的日子,才一定得找出那些人來。”

顏天聞言一頓,道:“可是穆遙現在不在月國,月影的潛毒無從尋起,你又怎麽從那些人裏把他們分辨出來?”

“總有法子的。”白韶卿淡淡回答,目光依舊停留在小六身上,語氣極為堅持。

相對於她們的安寧,楚紀兩國近日似乎也趨於平靜,除了紀國以延誤戰況為由處置了一批傳令行官之外,痛失大將的兩國都沒有新的舉措。在長平城疫症中得以全身而退的部份紀軍退至江北,相同處境地楚軍也同時後撤,而那先經戰火再成疫區地長平新平就此成了兩座死城,交界處綿延數百裏,皆成荒涼。

可是不論怎樣,戰爭終是平息了。至少表麵上是如此,現在兩國皆是沉默的態度,使人覺得這場戰亂,不論因何而起又因何而止,眼前所見,似乎到了結束的時候。百姓們無不為之鬆了口氣,於是,自楚淩光六年秋開始的這一場戰役,到了淩光七年的春天,終於散盡硝煙,邊界加固死守地城防也開始有了鬆動的跡象。

而曆來勤於廣通四國地月國卻在此時一反常態,不但加派至邊界駐守的軍隊並未如別國般得到召回,而且與其它三國相比,月界更是將邊貿斷絕,嚴謹城防,將整個月境死守地如鐵桶一般。京都齊壤,更是處處散發著緊張地氣氛,眾將每日都在殿內和月王商議戰事,各郡儼防布控,都是一再詳查。

與此同時,鐵軍內部的抽選也悄然展開了。

某日淩晨,鐵衛受命在校場集合,得到的命令,首先是將軍營全部換成大通間,以前十人一間的營房,如今要換成可供百人睡臥地大庫。八千人的鐵軍,分作了八個陣營,在城西城南兩個鐵軍校場內分別隔出四個帳營來,而更令鐵軍驚愕的,是禦林軍的介入。

鐵軍與禦林軍一直各施其職,由各自的將領帶隊,曆來互不相幹,像這樣大批地禦林軍湧入鐵衛帳營絕對是第一次。兩軍兵士都是虎視眈眈,直到雙方將領木曆與田青的到來,才將眾人的疑惑稍加安撫。

原來此次是月王因紀楚之戰而引發的第一次對京都軍士的格外重視,為防患於未然,也為了檢閱雙軍,才有了這次共同的集訓。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雙軍將如此隔營相望的就近練習來比拚實力!雙方將領的解釋話音一落,立刻在兩軍中引得歡聲雷動。

月王重商,這些年來,幾乎已經令鐵軍有身為雞肋之困,苦於沒有機會顯示實力,如今這個與禦林軍的比拚,就成了改變鐵軍現狀的最好途徑。不僅鐵軍,便是禦林軍,也在木曆的鼓舞下,高聲應諾,兩軍對望,都立了誓必要強過對方的決心。

歡聲雷動中,木曆田青卻是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停在一邊校騎營行列中筆直站立地邵青身上,二人都是在昨日得到月王秘密召見,從而知道此次演練的消息,而當時在場的,除了他們便隻有這個邵青。木曆對此自然較為安然,隻是田青的目光略顯複雜,在這年青人身上停留好一會,才緩緩移開。

即日起,便是集訓。在同一個校場中,各占東西的鐵軍和禦林軍都是揮汗如雨,嘶殺聲震天,從每日的淩晨開始,射箭、奔襲、騎馬、對擊……訓練的強度不停增加,而兩軍士氣卻都是分毫未減,整個大校場上白天塵煙滾滾,到了夜晚,便是比賽般地打呼聲此起彼伏。

眾軍士練的辛苦,軍士的夥食自然也要跟上,過不了幾天,眾人便聽說夥房裏多了不少醫館的醫童藥師,聽說是為他們調治補充體力的藥劑,這番用心良苦,自然更激勵了大家的鬥誌,轉眼一個月就要過去,在如此強度的訓練下,眾兵士的體能果然都有提高。而與此同時,也終於有人扛不住了。

第一個出現問題的,是禦林營的一個士兵李林,這人平時沉默寡言,身強體壯,最是力大如牛的,摔跤打架,皆是好手,卻不想在這日正午,就在眾人回營的路上,他忽然一個踉蹌,撲倒在地,邊上的人伸手去扶,他卻又忽然奮力站起,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眾人都驚的呆了,幾個同營的人忙上前相扶,卻都讓他揮手攔開,眼看他撞撞跌跌朝一旁退去,營邊立刻閃出幾個人來,硬是扶著他朝軍營的醫帳去了,眾人目送他們離去,有人認得扶李林的那些人裏就有那個箭法奇強地鐵衛校騎邵青。

過了片刻,與李林相熟的人去詢問他的情況,被醫館的人告之正在檢查,他們也隻能回來了。此時此刻,在營地一個偏僻地角落裏,李林正被牢牢捆在一張大床上,他口中的鮮血仍在一口一口不停地湧出來,順著嘴角流淌的身邊到處都是。邵青在一旁沉臉看著,同時在場的還有木曆,顏天將一支支銀針刺入李林的幾處大穴,一旁還有兩個藥師正在把脈以及收集他吐出的鮮血。

“怎樣?”木曆忍不住問道。

“這情形和你看到的沒有錯吧?”顏天轉頭朝向邵青,後者點了點頭。顏天朝另外兩個藥師說道:“我暫時封穴止他吐血,你們查出了什麽麽?”

“督脈受阻,體內似有內熱頂出,力道極強,看來止血也隻是一時,”其中一個白胡子老藥師低聲回答,他此時正把著李林的脈:“這內熱奇特,脈動更是一波強過一波,若真是毒,隻怕難解。”

另一人埋頭不語,卻是將收好的血分在數個小盤裏,小心翼翼地從身邊拿出一個小盒,放到盤邊,一條雪白的水蛭落在其中一個血盤中,扭了幾扭,竟然像逃似的要跳出盤外去,那人又從另一個盒裏拿出另一條來,也是放在血盆裏,那隻個頭較小,一放上去,頓時全身**幾下便不動了,這人歎道:“看來是毒沒錯,隻是此毒……老夫還需時間。”

“大概要多久?”一直沉默地邵青忽然問。

“這個可說不準,”那人搖了搖頭,將那些血小心收好。

顏天皺眉看看邵青,後者轉頭向木曆道:“看來果然是每月發作,找的出多少就在這幾日了,營裏絕不能讓人進出。”

木曆點頭道:“我明白,我會加派人手,每日巡夜次數也會增加。”

一旁顏天想了想,又道:“我再加強些藥性和忌口的吃食,逼著他們早些發作,越是遲一日,越是不好。想想真是後怕……這些人不知還有多少……”

邵青沉沉注視床上的李林,心裏卻是沉重之極。當日穆遙發作時,她是親見,回想事後他所說的話,她就是抓住此毒每月都會毒發,以及它她所知的那點特性,才有這個膽大的想法。鐵軍禦林軍直接關係著月國京都的安危,這些人中暗伏的月影便像是一條條藏身暗處的毒蛇,若是不能將其抓出,邊防再嚴密也是無劑與事。

隻是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實是未知,而關於月影的一切,全是從穆遙處得來,可他本身便是受製與月影,雖然白韶卿總是強迫自己不去細想追究,可是他一日不能脫離月影,她總是一日不得安心。此番冒險在鐵軍和禦林軍中展開這場追查,也是她輾轉多日才下的決心。如今和他們團聚,表麵看起來一切安好,其實她心裏卻是明白,這份安寧,並未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把握它,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

她定定打量那李林許久,朝顏天使了個眼色,顏天點頭表示明白,一旁木曆亦是會意,轉身出屋,另外安排了他自己的親信來守在屋外,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這才和邵青一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