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後不久,便見城鎮漸多,越往前走便越是繁榮,白韶卿初來紀國,對這裏的一切都是極為鮮豔,不過她總算記得自己身份,從不擅自掀簾外望,一旁烏行元看在眼裏,也是微笑點頭。

路有盡頭,又走了幾日,終於來到了紀國的京城雲京。

烏府已安排了人趕先通報,待他們來到府門,早有成群的丫環等待著了,眾人都當做看不到白韶卿的樣子,雖然眼神裏難免冰冷陌生,嘴上卻是小姐小姐叫的極甜,好不容易稍加張羅,便領了她進入內院。

一路上穿花拂柳,走了起碼半柱香的時間才到老夫人的院落,人在院外,便聽院內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什麽事笑成這樣,唉呀,別推我呀,桑兒,準是你又在搗亂。”一個丫環聲音笑道:“老夫人聽了隻怕走的更快呢,呆會桑兒便是想拉也拉不住的。”

陪著白韶卿一路笑著走來的丫環們到此地步,卻反而都不做聲了,一個個隻是盯著她,緊張的眼神中卻也有不少興災樂禍的意思。白韶卿目光在她們隻微微一頓,便轉過頭來,正看見不遠處的圓洞門裏走出一位衣飾華麗的老婦人,這婦人滿臉皺紋,雙眼卻是兩個白色眼珠,果然是看不見事物的樣子,此時正由幾個丫頭扶著,身邊一個綠衣衫的丫頭靠的最近,想必就是那個桑兒。

那丫頭看到白韶卿,臉色卻是一白,頓時愣了,老婦人竟立時察覺出異樣,忙道:“怎麽了?讓貓叼了嘴麽?怎麽忽然不說話啦?”

那丫頭朝著白韶卿大使眼色,眼中迷蒙,眼看著眼淚就要掉下來了,看到這裏,白韶卿才覺心裏莫名一鬆,直到現在,眼前這個桑兒才是真正關心老人家的人。

這一路上的叮囑吩咐,已經使得她不自覺中已經將老人視做親人,此時看她近在眼前,忙輕聲上前幾步,嫣然笑答:“她哪是讓貓給叼了?我剛剛分明看見是讓一隻雀兒給啄了一下呢。”

那老人手中拐杖一頓,呆滯地對著前方,茫然伸手道:“誰……是……琴兒?”語氣顫抖,小心翼翼。

白韶卿上前伸手,已經將她的一隻手握在掌中,嘴裏卻道:“奶奶居然忘了琴兒,虧的琴兒學了許多有趣的東西來想給奶奶解悶呢。”

老人混身一震,幹枯的老手緩緩前伸,白韶卿湊上前去,任由她撫上自己的臉頰,老人無光的雙眸中仿似也頓時亮了起來,夢囈一般說道:“是琴兒,琴兒回來啦。”

桑兒在一旁不停擦淚,哽咽道:“是呀,是琴小姐,老夫人,手還握著呢,又摸又拽的,這還假的了?”

白韶卿甜笑道:“隔了半年不見,奶奶愈發神氣了,抓著我的手這麽大力,您練的這是哪一門的功夫呀,改天也教教琴兒吧。”

老人破涕為笑,搖頭道:“這麽久沒見,怎麽也沒長大一點兒。”

白韶卿挨上前去,靠近她踮起腳來道:“您摸摸我,我可是長高了不少的,桑兒姐姐可以作證。”

桑兒忙笑道:“是呀是呀,老夫人您摸摸,確實比年前高出一截來啦。改明兒就成大姑娘,要張羅著嫁人啦。”

白韶卿臉上一紅,索性拉著老夫人扭起身來,大叫不依。老夫人被這兩個丫頭笑的眼淚直冒,直護著她,又作勢要拿拐杖打桑兒“死蹄子,愈發的不得了,要嫁也先嫁了你。”

白韶卿笑道:“是呀是呀,嫁了桑兒,琴兒才不嫁,琴兒要守著奶奶一輩子。”老夫人笑的合不攏嘴,又摸到她的手,叫聲“好涼,”忙不迭的指著丫頭們給扶到內院去了。

白韶卿扶著她轉身朝裏,眼角帶過假山那邊站著的烏行安,他麵露笑容,朝她點了點頭,她自跟著老夫人進院去了。

有了見麵的這一出,再也沒有丫環敢拿輕蔑的眼光看白韶卿,不論她長相和原來的烏婉琴有多大分別,眾人如今卻是真正的拿她當小姐對待,日子久長了些,更看出白韶卿的為人稟性不難相處,就更加沒人為難她了。

老夫人對這孫女是真的疼愛到了骨子裏,冷也不行熱也不行,一會兒沒看見也要念叨,就是半夜醒來,有時也會讓桑兒陪著去她的房間摸一摸熟睡的孫女,這才放心離開。白韶卿自然也將以往在宰相府中的本領一一展示,她自小就受父親重視,琴棋書畫樣樣皆能,全因為顧及烏婉琴自己的本事,才故意將琴彈的荒腔走板。

饒是如此,老夫人卻已然開心之極,當初這丫頭死活要跟著爹爹出去見世麵,自己苦攔不住,都不知心疼懊惱過多少回,可此番看她回來,人也懂事了,以前不愛學的琴雖說彈的不怎樣,可起碼也有在學了,當初的不快自然煙消雲散,老人家心情一好,身體也就跟著好起來,打孫女回來之後,連平時常召的大夫都難得見到了。

烏行安看在眼裏,喜在心中,隻是這麽大一件事,他雖上下交待,卻還是擔心出意外,因此明裏暗裏的也叮囑過白韶卿,不可出府門一步,白韶卿自然依從,至此,到烏府轉眼半年,冬盡春來,白韶卿別說烏府,就連內院也從沒邁出一步。

老夫人每日都要午歇,這個時候,隻有桑兒才知道白韶卿的下落,若要找她,便要去老爺的書房。

烏行安內外院各有兩個書房,內院的雖較為小些,卻也收羅及廣。白韶卿隻要稍有空隙,就會一頭紮進這裏,在這烏府女眷隻識些粗淺字的時候,她卻能捧著厚實的《紀國史》《四國實錄》《人文方華》等看的津津有味。待這些書都看過之後,她又翻出一些晦澀難懂的兵法之類,也一古腦的看了進去。她從沒想過這些書會對她的後來產生巨大的影響,隻是當時身在裝飾華麗的牢籠之中,以此來卿以解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