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壯地往事由向天顏緩緩道來,白韶卿目視遠山,卻是久久無法言語。
又是這預言,憑空而降地先兆,預知未來,何等神奇!帶給人世的卻是無窮盡的災難,每一個與之相連的人,都是厄運交纏。
隻為了瑩石上那幾個荒誕無稽地小字,君王們便嚇破了膽,朱筆一揮,人命頓如草菅,天下生靈塗炭,每一個悲劇地背後,牽連著多少慘傷。
為國家出生入死嘔心瀝血地將軍,卻因這無妄之災慘遭滅門;舉家逃亡,仍是難尋方寸淨土;將門之後,臨終遺言,竟是不求複仇,隻求生存!能平安活下來,榮辱尊嚴皆拋至一邊,流盡三代人的鮮血,隻盼著唯一的血脈,平安生存。征戰殺場的將軍尚落得如此下場,尋常柏氏百姓,豈非更加命如浮煙,臨風即散。
舉目抬頭,雪山的上空,雲天霧渺,薄雲如飛絮,似伸手可及。世人都說天上有神,在那雲煙深處,果真有主宰人世的神靈麽?人們供奉神位,香火不絕,可是一步一求,血濺石階,願望幾曾得償?倦縮在角落裏驚恐無狀,退避無路,眼看著刀光劈落,嘶聲求救,照樣無神相助!
悲鳴遍野,蒼天何時才能聽到?
亦或,這世上根本無神,有的,不過是自居為神的,人,而已!
白韶卿眼神沉凝。十歲之前,她的生活簡單美好,十歲之後,她經曆了非凡地苦難卻也飛速成長,直麵極刑,身係陰謀,屢屢遇險,又逢凶化吉。有人在暗中推動她的人生,這一條速成之路,使她受苦蒙難,卻也逼著她蛻繭化蝶。
她白韶卿此生,於情於愛,皆不可及,觸手能成的,隻有宿命。為何來此,她終是明白了!她的嘴角微揚,似笑非笑,雙眸卻帶出凜冽地殺氣。尋寶麽?柏源隻是引子,她白韶卿才是這個寶物吧!是想因這孩子,讓她見識他的強大吧!殺戮柏姓,不過他彈指之功,縱使逃至荒山,亦在他掌控之中,除非死去,否則永遠別想脫離他的禁錮!
難道血債累累地這個男子,想讓她明白他有通天遁地之能麽?
她不由得十指微曲,緩緩合攏,越握越緊,掌心被指尖刺出鮮血,她尤自未覺!在玄慎子的麵具下,究竟藏著怎樣的惡魔?翻掌之間,可變風雲,便是收盡四國,一統天下,對他亦非難事。那他還想要什麽呢?
她仰天朝東,向群山雪嶺之後,更遠更遠,隱匿於雲層,天地交際一線處望去。不論他用意如何,如此苦心栽培,我白韶卿,愧受了。
……
屋裏的三個男子過了許久,才終於等到這二人回返,看向天顏拉著白韶卿的手,態度親熱的不得了,柏大力和柏源的臉色自然也崩不起來,又聽了天顏的解釋,知道是場誤會,頓時都鬆了口氣。柏源頓時纏上向天顏,討要禮物。
向天顏自從識得他們以來,這些年裏,每月都準時進雪山住上十日,每次也都有禮物,柏源雖然口口聲聲嫌她嘮叨,那份歡喜之情卻是掩也掩不住,越是喜歡越是挑剔,正是小孩子的習性。這一回拿了向天顏送他的一隻金絲絞盤地玉墜兒,開口便是不喜歡,嫌這東西是給女孩兒的。
直到天顏解釋了這是為了將來,他得到那把大力叔地彎月短刀時,可以配在刀上的掛飾時,他這才高興起來,拉了天顏便跑了出去,估計又去試凹痕地高度去了。
柏大力看了看屋裏二人,想起自己方才的冒狀,略有些拘謹,看天顏伯源奔了出去,便憨厚地一笑:“今日來了客,我再去打點野味來,”說罷將手中的那管長槍依舊放回灶台邊去,隨手摘了牆上的弓箭“這雪山裏有種山雞味道極好,你們歇歇,我去碰碰運氣。”月重錦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便跟著他一起走出去。
不過柏大力堅持自己一個人去,大步飛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雪景中,月重錦在門外站了一會,便回到屋裏,看白韶卿在灶邊加柴,灶上剛煮了水,灶火印在她臉上,紅彤彤地,可月重錦知道她的臉色一定很是不好。
自她和那向天顏一同回來,他便看出,她臉色慘白,雖然嘴角含笑,卻是滿腹心事的模樣。“她,你跟她問了寶物的事麽?”他輕輕開口。
白韶卿一愣,垂頭道:“這裏根本沒有寶物,你的解藥我會想法子,一定……”
“嗯,看那大力的樣子,似是護主隱世地仆人,能不打擾他們,自然最好。”月重錦淡淡地說著,眼神飄忽無力,靜了一靜,又道:“這個羊皮卷軸,或許應該燒了。”一邊說一邊將那卷軸拿出來。
白韶卿目光落在卷軸上,二話不說接了過來,便往灶裏扔,羊皮幹燥,遇火而焦,立刻便見焦邊翻卷,發出吡吡微響,屋裏也泛起一股皮臭味。
看著那火舌將它完全吞沒,白韶卿再度開口:“剛剛跟天顏提到你的毒,她似乎略精此道,隻是那孩子頑皮,先引了她的注意去了,回頭讓她給你把把脈,若是有解當然最好,若是沒有,我也一定會去找來……”
“總而言之,你已然有了決定,我明白的。”月重錦輕輕接過她的話去,白韶卿聽他語氣淡漠,一時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二人皆靜默下來,隔了一會,月重錦起身站起,轉身朝外走去,灶台離門,不過十步之遙,他卻走的極慢,才剛接近木門還停了下來,忽然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即輕且慢,卻讓白韶卿為之一震:“我知你做了決定,那日你趕馬落淚,我感覺到了你身在禁錮的痛苦,欲掙而無力,並非不願反擊,隻是不甘順著安排的路徑去走……可是越是掙紮越是深陷……狩過獵的人都會知道,套獵的繩索都是反結,越掙收的便越緊,若要掙脫,隻能用巧,又或者,順著繩子去找,才能見到那個打結的人。若是有一日,你偶然想起在月國有一人或許能助你微薄之力,你隨時需要,他都會在的。”說完這些,他輕輕拉開木門,走了出去。
白韶卿怔怔看著那木門慢慢關回來,卻是一動不動。月重錦,他竟然明白她的糾結痛苦,一直以來,她受製束縛,舉步艱難,卻始終獨自支撐,這是她自己的難題,更因為這還與厄運相連,她更不願將其帶給別人。
而眼前這個男子,她甚至和清醒的他沒有多少交談,她與他的交集時,他先是真瘋後是裝呆,可她一直不知他已清醒,何況她本來話少,自然也什麽可跟他多說的。算起來,他們真正正常相對最長的時間也是進這雪山後,可他也總是淡淡,她說話時他便會凝神靜聽,她陷入深思或無話可說時,甚至都感覺不到身邊有人存在。她甚至時常忘記,這人其實是月王。一國之君啊,當初向山腳下自己出言試探的月王呀。
她略微有些回神過來,朝門看看,門外悄然無聲,不知他走到哪裏去了。可是他的話,卻著實讓她難忘。因他所說的居然正是她所想。
她自從隱隱知道一切事態背後皆有人操縱開始,便立刻生了反抗之意,可是遵循自己的意誌走下去,卻發現更多不堪地事實,更多的秘密,多到她無法承載。楚京之變後,她一心尋求複仇。因此才入向山,做聖女。可是秦國一行,卻讓她如夢初醒,再至楚國,更看到醜陋麵目,殺一個齊雲開,她自覺已達極至,複仇,便是以血還血,以命償命。看到如春姐弟,頓覺回憶如潮,好似弟弟康兒重生,她再也無法下手,隻能飄然遠離。至此之後,便想尋到小六金子,她有向往的生活,她太懷念嗬護弟弟的感覺,她喜歡將他們視為弟妹,與他們一起生活,便是拋棄一切,也是願意。
沒想命運卻與她開著玩笑,遇到癡傻的月重錦,送他回月,又逢劇變,而追跟結底,小屋之中,竟又見玄慎子的留言。再後來被擄月影,又心係穆遙安危,她一步步掙紮,卻又是一步步落入困境,如今經由向天顏說明一切,她終於做出決定。這個決定很是艱難,她尚且愁腸百轉,卻沒想,是月重錦的一番話,助她下了最後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