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韶卿醒轉時,隻覺陽光刺眼,勉強睜開眼睛,便見一道日光穿過挑起的車簾正照在她身上,她伸手擋了擋,忍著渾身酸痛,勉強坐起,看月重錦歪在身邊,他不會武功,自然醒的比她遲。她掀簾跳出車廂,見馬車是停在大道一側,這裏四下寂靜,別說人聲,就連鳥叫也聽不見一聲。

她將那羊皮卷軸拿出,攤在地上細細看了起來,除了知道此大道是向著西北方向外,其餘無一所獲。她歎了口氣,坐上車架,四下打量,好在這馬還算精壯,車廂裏有一個小包,裏麵備了幹糧和水,作到這樣,以零秋水的脾氣已算是周詳了。

想到這個人,她頓覺頭痛之極,臨行前聽到的事再度回響,果然是月影啊。她長聲歎息,當初穆遙隨那月影而去,一別十四年,音訊全無,聽那零秋水的語氣,竟似知曉來龍去脈,也對,如今看來,包括當時楚京地極刑,一切皆在玄慎子計劃之中,這個人……她緊緊咬牙,目光盯著大道出神良久,終於還是一甩頭揮起馬鞭,打將下去,那馬吃痛,長嘶一聲,頓時四蹄如飛奔了起來。

能再相見嗎?能活著,相見嗎?穆遙,當初你將那金子四人交付與我,我卻沒能守住承諾,如今不但失去了他們的消息,自身亦是難保。想來我果然自私呀,總是想著放棄,想到去死,竟然心懷坦然,可是明明還有這麽多的虧欠沒有償還,怎能對得起當初替我涉險的你?更何況輕言死亡?穆遙,若是怪我,便當麵責怪我吧,我會拚盡一切尋得他們要的東西,你也要,等我見你一麵,才好!

大道盡頭,一輪紅彤彤地太陽正在緩緩爬上樹梢,灼熱地光,刺地她眼前一片斑斕,她迎著亮,隻覺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她伸袖子狠狠擦拭,手中的鞭子落地更響,那馬吃痛,一路長嘶,竟奔地跟飛進來一般,她尤自不覺,仿佛要將渾身地力氣拚完一般,揚起手來,正要再度重重落下,身後忽然有人緊緊抓住她的衣袖,一個聲音說道:“你再這樣打,這馬就要死在路上了。”

白韶卿這才驚覺,忙放下手來,隻見月重錦從車廂裏爬出來坐到她身邊,又伸手過去將鞭子拿了過去,白韶卿看了他一眼:“你還會趕馬車?”

“總比由著你打死他強。到時沒有馬,這馬車難道要我來扛?”月重錦抿嘴一笑,目光看著前方,安寧地神色卻著實令她為之清醒。

“呃,”她有些帳然,方才沉浸在無力地悲憤中,若不是他此時阻擋,說不準還真要這馬給活活抽死了。她看了一眼身邊的月重錦,他在出發時已經換了裝束,此時身著一件半舊地寶石藍長衫,長發束在腦後,隨意之極地尋常打扮,卻依舊掩不住他華貴地氣質。雖然把鞭子拿了過去,也隻是提在手上,嘴角尚帶著一絲淡淡地微笑,一眼也沒向她瞧來。

白韶卿這才想到自己方才迎風落淚,這時指不定成了個什麽模樣呢,這時也顧不得,隻得再伸袖子擦了擦臉,吸吸鼻子,還是將鞭子搶了回來“還是我來吧,馬鞭在你手上,怕是我們一個月也到不了那地方。”

月重錦也由得她,隻是坐著不動,二人都是靜靜看著前方,好一會,隻聽他輕輕道:“大道通天,隻管走就是了。月影那裏,有我的解藥,對你,他們亦有所求,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回去的。”

白韶卿一動不動,許久,才微微點了點頭,仰頭朝前看去,眼睛亮晶晶地,看了片刻,忽然笑道:“你確定你識得方向?”

“這個自然。”月重錦朝後一靠,十指交疊著放在身前,臉上的笑容雲淡風輕“怎麽說我也是月王,雖說有些大材小物,不過有聖女為我趕馬車,也就罷了。”

白韶卿微微一愣,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卻聽他道:“瞧什麽瞧,要撞上山路嗎?”

白韶卿慌忙拉起韁繩,籲喝了一聲,待馬走的穩健了,又想回頭去看,卻聽他徐徐道:“我九歲便被立為太子,整日陪伴的不過是宗卷書籍,那些年母後征戰不休,國土每擴展一分,她都會讓我在地圖上標識出來,然後便對著那個位置微笑出神,可是我在燭光下瞪著她憔悴地麵容,卻覺心如刀割。小小孩兒無計可施,隻有去恨那疆土,若非這個死物,母後的身體不會極轉直下……可是,也正因此,這些記憶根深蒂固,幾乎與我血脈相連,雖然自我登基後便再沒看過那地圖一眼,可是隻要我一閉上眼睛,那圖上的山脈城池總會一寸一寸地在腦海中展現。”

他輕歎一口,卻是微微笑了起來“因此月國,最熟悉疆域地並非地誌使,而是我這個月王。所以你放心吧,剛醒時我已經看過羊皮卷軸,那位置應該是在綾山一帶,這條大道走到盡頭後,我們再向北轉,時間綽綽有餘。”

白韶卿點了點頭,看他靠在身邊閉上眼睛,似在休息,他那微狹地眼尾向上挑起,濃密地睫毛輕微顫抖,神情卻是寧靜。

方才聽他說的那一段話,雖似平靜地徐徐道來,可聽者卻覺心酸,身為王子,自小肩負重任,這擔子不能放下,可又是他一切孤苦地起源。白韶卿回過頭來不再看他,眼望前麵大道,眼前卻不知怎地忽然泛現出一個孩子趴在一張極大地地圖上,皺著眉咬著牙,在地圖上畫了許多大叉叉……

她慌忙搖搖頭,將這荒唐地思緒收回來,真是荒唐。身邊的月重錦呼吸聲又輕又穩,竟似又睡過去了,想來他幾日內連被點了兩次睡穴,昏睡太久,其實很是傷身,何況他本來就文文弱弱,更別說自從中計離月,無論是當時在楚,還是後來回到月國,也是一路擔驚受怕,沒有幾日安生日子,真是著實讓這個月王吃盡苦頭。

白韶卿放輕聲音,不再籲喝,隻是輕輕執鞭拍打,大道上始終空無一人,一路行進,皆是在山林中穿梭,如此走到日上三杆,她才不得不停下來,讓馬飲水吃草,又叫醒月重錦,兩人將就著吃了些幹糧,稍歇片刻,再度起程。

到天黑才見大道變窄,且往西北分叉出去,月重錦選了朝北的小路,又行了片刻,眼見天色已晚,隻得將馬車停在路邊歇了。如此日行夜宿,腳下的小路,開始時還較為平坦,往裏走了三日後,漸漸變成碎石路,高低不平,再行兩日,根本連路也看不清了,長草叢生,荊棘遍野,他們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進入深山之內。

二人隻能棄馬步行,將馬韁拿掉,放任它自己尋草去吃,或許能走出山路,讓人牽走,總不至餓死。

在深山中道路已經無法分辨,全靠月重錦看準方向,不論爬山還是涉水,二人執手相扶,深一腳淺一腳地,始終朝著目標前進。如此又看那太陽落了兩回,身邊的景物忽然變地蕭條起來。

其實打從入山以來,便是一日冷似一日,山外分明是豔陽高照地六月,可進到山裏,卻如同兩個截然不同地世界,綠葉眼見著逐漸變色,至他們進山第六日,甚至已能見到山頂地積雪。

月重錦一邊解釋月國靠近紀國這裏有蜿蜒千裏地綿綿雪山,一邊忍不住牙齒打戰,進到雪山,白韶卿以往在向山的生活經曆便顯現出來,她身上來時帶有一柄短劍,此時便將樹枝砍下來,削尖了成束負在背上,又用從前天設陷阱捕到一隻野豬身上抽出地筋來作了一把便捷精致地小弓。他們要趕路,實在是不夠時間作陷阱更別提還得花時間等待。

一路向前,有時倒也能遇見出來覓食的兔子或者雪狸,皮毛沒辦法硝製,隻是簡單處理後便圍在身上,不過這麽一來,他們身上散發出了混雜地野獸氣味,這味道倒也能將一些小型的野獸嚇走,讓他們在樹梢上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