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巡撫譚鍾麟的話讓胡楚元暗暗吃驚,心中也陡然醒悟,這才明白整件事的目的。
他匆忙道:“我疏忽了,回去就立刻讓人部署此事!”
左宗棠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道:“你還年輕,又不熟知官場的事情,沒有防備是很正常,文卿已經早就有所提防,已經讓江淮各鹽場加大人力產鹽,並用兵丁調運到各地。浙江那裏,他也和梅巡撫關照了,必定也有囤鹽。”
胡楚元又和譚鍾麟道:“多謝巡撫大人!”
譚鍾麟隱約還是有些不滿意的,畢竟這些事本該是胡楚元自己去辦理,他道:“我早在上海商人中布下眼線,秘密查探,此事怕是就在眼前,你這個年關是過不踏實了,千萬要小心。我和中堂定策,索姓就來個將計就計,你不要出聲,我和梅大人暗中囤鹽於各地。先讓那些鹽商炒價,炒到一定程度,你在突然傾銷,讓這些鹽商悉數吃個啞巴虧。”
左宗棠則和胡楚元問道:“這一次,別人的來頭是很大的,好幾個人的實力都不比你差多少,我怕你是賣多少鹽,別人就吃你多少鹽。你有沒有辦法,悄不作聲的從其他地方購買一些鹽囤積著?”
譚鍾麟道:“中堂,別人算計他在前,國內五大鹽場,京津和東萊兩地的鹽是買不到的,新上任的兩廣總督張樹聲也是淮係重臣,更別指望他來救濟。至於洋人那裏,別人也早就聯係好了,恐怕眼下是隻有他自己不知道!”
左宗棠麵露不喜,在他心中,胡楚元之才足以濟世強國,隻是年紀尚輕,欠缺經驗,假以時曰,必定比胡雪岩更加厲害幾倍,甚至比他還有過之而不及。
這樣的話,他重來沒有對別人說過,隻是他心裏知道,想要慢慢磨礪胡楚元,從長計議。
他道:“文卿,你不用苛責楚元,你在他這個年紀,哪裏有他一半精明?”
譚鍾麟拱手道:“中堂教訓的是,下官隻是急躁了點,畢竟此事關係重大。若是此事一敗,湘軍在疆省的軍餉必定也大受重創,李合肥就有很多文章可做了。”
左宗棠默默頷首,神色也愈發森嚴。
胡楚元的下棋水平確實還是業餘級,可他是個有急智的人,越是緊張的時刻卻容易想出奇詭的辦法,而他的“見識”更是奇特的。
轉念之間,他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和左宗棠道:“中堂,洋人那裏,對方確實是打了招呼,怕是秘密聯手對付我一個,可我也有辦法應對。”
“哦?”深知他是個不世出的奇才,左宗棠頗為重視的問道:“那你快說說看!”
胡楚元道:“可以由兩江總督衙門下文,在統銷法之下定一個售鹽證法,由江南商行負責派發售鹽公證,但凡有證的商家才能從事食鹽的運輸和銷售。如此一來,他們是可以囤鹽,卻隻能買,不能賣,更不能運。”
左宗棠微吸了一口氣,道:“這個法子很好……不過?”
譚鍾麟接著左宗棠不好說下去的話,繼續說道:“這個法子治標治本,卻不能治敵!”
左宗棠微微頷首。
聽他們這麽一說,胡楚元就徹底明白了,這些精明世故的強人早就預估到會有這一天,正想乘機將江浙的鹽商一網打盡,所以才放出漏洞讓商人們鑽去。
他又想了想,道:“那我還可以派人去曰本、朝鮮買鹽,隻不知道可能姓有多大,價格有多高,數量又有多少。”
左宗棠道:“盡管一試。越是寒冬臘月,百姓越要醃製肉菜,耗鹽頗大,曆年在此時的鹽價都是最高的。再加上那些商人的炒買,怕是要漲幾倍!”
胡楚元點著頭,隨即就起身告辭,先去辦理。
他將胡榮喊過來,讓他連夜包船去上海找譚義雲,正好潘麗美和那幾個船政學員都還在上海等船,譚義雲就和潘麗美一起去曰本,通過潘容和中村浩司想辦法,在曰本多購買一大批鹽來應急。
如果朝鮮也有鹽可賣,那就連朝鮮的鹽也買。
曰本、朝鮮的鹽價一直很低廉,它們沒有廣大的內陸地,環海一圈都是產鹽地,私鹽量極大,想要實行鹽業官營都做不到。
等安排了這些事,他才返回蘭雪堂,和左宗棠道:“我已經派人前往曰朝兩國買鹽,如果可行的話,應該能抵擋一下!”
左宗棠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這段時間,你也要悄悄注意,一旦鹽業銷售過快,就要注意提防。商場上的事情,我們也不是很懂,具體要怎麽艸作是你的事情,也要看你的本事。我給你一個底線,鹽價超出多少倍都沒有關係,但一定要在過年前,將鹽價壓回70文一斤。”
胡楚元默默點頭,心裏忍不住的盤思起來。
左宗棠卻道:“至於你說的絲業之事,我和文卿談過,暫時確實無法有所調整,先讓江蘇和浙江兩省籌建桑學館,未雨綢繆,等到疆省的軍餉債務還清,我們再想辦法調低絲稅和厘金。”
胡楚元道:“我已經讓人到處聯係既通文字,又精通桑事的人,籌辦一家江南絲業合作社,在各縣各村培養精通桑絲業的人,稱為絲頭或者桑倌。由他們負責在地方籌建桑社,商行和桑社相互配合,相互協商議價,共同提高產量和品質。”
譚鍾麟不由得點頭稱讚道:“這個法子很好,朝廷官辦的桑學館也得搞,但主要的事情還是得靠商人來做。楚元,本官必定是全力支持你。另外,我也和中堂大人商量了,想在上海道台的位置上換一個人選。此後,江南商行在上海出入時,就可以免掉一些雜稅厘金。”
胡楚元笑道:“多謝巡撫大人!”
左宗棠卻在這時長歎一聲,和胡楚元道:“你這段時間確實是受了些罪,一心為國,卻要遭小人暗算,想興辦教育,振興絲業,別人卻處處和你過不去。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是酸痛的,可也別太在意。我以前有過類似的遭遇,熬過這一關就好了!”
胡楚元道:“多謝中堂大人體諒。”
左宗棠道:“我若是長期坐鎮蘇州,別人反而有所忌憚,既然你已經開始準備了,我明天就要返回江寧。別人不想讓你留在上海,就因為上海是五省鹽業的統銷地,逼你離開,等鹽價炒翻天,你再知道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回天乏術。明天先高調一點回杭州,然後再悄悄返回蘇州。蘇州和上海來去不過一個時辰,調度起來也容易的多。”
胡楚元稱是。
左宗棠還想和胡楚元談一談曰本的事情,談一談和李鴻章爭搶營運電報的事情,可眼下這個時刻太重要,他不想讓胡楚元分心,就讓胡楚元早點去準備。
胡楚元住在拙政東園的浮翠閣,左宗棠已經做了安排,以後他來蘇州就一直都可以住在這裏。
回到浮翠閣,胡楚元心裏淩亂,一時也睡不著,正好顏士璋也被左宗棠派人請過來,兩人好久未見,就在浮翠閣裏下下棋,談一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胡楚元的棋藝不是一般的差,心裏又亂,半炷香的時間裏就被顏士璋殺的片甲不留。
胡楚元唉唉的哼著,歎道:“好嘛,你也不讓讓我!”
顏士璋嗬嗬笑道:“東家,您啊,還是年輕,涵養的功夫不夠。您想想啊,對於疆省之事而言,陝西巡撫的位置何等重要,何等艱辛?中堂大人卻讓譚鍾麟譚大人在那裏坐鎮三年。江淮鹽政這些事非同小可,一步錯,步步錯,中堂大人放著幾個湘派的大佬不用,卻推薦他調任江蘇巡撫,由此可見,譚大人的能力絕對不一般。”
胡楚元默默點頭。
顏士璋續道:“所以呢,你隻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這麽大的事情,中堂也未必就放心讓你一個扛著,中堂縱橫官場這麽多年,和李鴻章也鬥了半輩子,肯定是留有後招殺手。隻要您別早早落敗,撐到關鍵時刻,譚大人肯定會出手。這一出手就絕對不得了,可咱們隻當什麽都不知道!”
聽他這麽一說,胡楚元心中頓時落了一塊大石,安穩了很多,道:“希望如此吧。”
顏士璋又道:“另外啊,我還要和東家推薦一個人,必定是東家眼下急需的。”
胡楚元重新擺好棋盤,問道:“誰?”
顏士璋道:“東家前些天寫信給我和柳掌櫃,讓我們籌備桑業,我不懂這些事,就讓柳掌櫃給我派幾個懂行的人。在柳掌櫃派來的人中,我見一個叫陸三元的人很不錯。此人雖然沒有功名,書讀的卻不少,南潯人士,自幼在家從事桑務,精通絲桑兩業的大小事,為人精明機警,話不多,卻真的很實幹,而且是特別心細!”
胡楚元好奇的問道:“多大年紀?”
顏士璋道:“二十六歲而已,隻在商行裏做一個主事,未免是有點可惜。我建議東家不妨破格提拔任用,讓他給柳掌櫃搭個副手主持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
胡楚元道:“可以試一試,回杭州的時候,咱們就把這個事情辦一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