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心頭一片茫然,尋思:“文種之死,自己多少有些責任。雖然我是想擊退越

軍,以致用離間之計,但文種一片忠心,與先父伍子胥相似,卻不得善終。莫非這忠

臣如此難當麽?”又想起自己一心為齊事奔波,日後未知會有何結局。

伍封正茫然間,忽覺背上生寒,有人用長劍抵在背上。適才他心思不屬,以致連

敵人接近身邊也未察覺,此刻心中一凜,尋思:“莫非我被人識破了?”便聽一個陰

惻惻的聲音在背後道:“將文種的這些親隨都趕我押走,留他們在軍中,早晚必成禍

害。”聽聲音正是顏不疑。

伍封心道:“原來你並沒有認出我,隻是當了我是文種的親隨而已。”緩緩站起身

來,卻被顏不疑推到了一邊去,伍封怕泄露身份,是以並沒有抵抗。回看四周,隻見

帳內外擁著許多執劍的士卒,正將文種的這些親隨趕在一起,用長劍指住。

顏不疑看著伍封,冷笑一聲道:“夫餘寶,昨日你用大殳刺傷了我,今日我便殺

了你,以報此仇。”他提劍上前,伍封心內暗歎,尋思隻好與他動手了。

顏不疑走上幾步,正要揮劍,石圃由後麵走來,道:“王子不宜多生事端,免得

眾軍生怨。這些人可先押走,至於如何處置是些小事,王子還是盡快招集左營將士,

接掌左軍,這才是當務之急的大事。”

顏不疑似是對石圃言聽計從,立時點頭,插劍入鞘,滿臉興奮道:“如此便煩石

兄將他們先押走,在下集將議事後,再與石兄商議。”

石圃見顏不疑無意讓他參與軍議,眼中微露不悅之色,帶著士卒,將伍封等人押

出帳去,往後營而去。伍封不知道他要將自己這些他押到何處,留意看著,漸漸走到

後營堆放糧草輜重的地方,石圃將他們帶著草堆深處停下來。

這時幾個小卒扒開地上的草,露出一塊大木板來,他們抬起木板,隻見木板之下,

赫然是一個黑黝黝的深洞。

伍封恍然大悟:“怪不得早間見石圃鬼鬼祟索到這兒來,原來這是顏不疑秘密困

人的地方。”猛地心內一喜:“柳下大哥被越人擒住,石朗在營中許多日都未能打聽到,

莫非便在這深坑之中?”

小卒將伍封等人一個個向坑內推去,每人落下便即退開,以免被後來者押住。伍

封由得人將他推下土洞,他身手敏捷,穩穩站著,移開丈餘,靠著土壁站著,周圍細

看。

這洞中有一隻小小的火把點著,光甚昏暗,不過也看得清洞內的大致情況。這土

洞甚大,約有十餘丈見方,裏麵人頭擁擁,關著不少人。

伍封略數一下,約有百餘人。抬頭上看,隻見這洞深隻有兩丈,壁口極滑,又插

了許多竹簽倒刺,怪不得洞中這些人無法爬出去,正看時,頂上木板又移合起來,聽

腳步聲漸漸遠去。

伍封四下看著,隻盼柳下蹠也在此洞中,自己便少了許多尋找的功夫。

這時洞中一人道:“咦,這都是越人!”

又一人道:“妙極!我們被越人在這鬼洞中困了好些天了,正好拿他們出氣!”

不少人搖搖晃晃站起來,向新入洞的越人逼過去,可行去數步,又跌著地上。那

些越人見狀愕然,有人道:“咦,這……”,“撲通”一聲,也跌坐下去,其餘越人也

紛紛坐在地上,無力起來。

伍封心道:“溫柔香!”向那火把看去,心道:“這火把之中必有‘溫柔香’,以致

洞中的人都骨軟無力。”

這時,洞中的人見其他人都跌坐,隻有伍封一人仍站著,都向他看過來。

一人道:“這人有些古怪!”

又一人道:“我看這洞中才古怪呢!人人在這洞中,都被鬼抽去了力氣。”

伍封歎道:“不是被鬼抽出了力氣,而是這火把之中藏有異香,這香名曰‘溫柔

香’,是件毒物,隻對男子有用,雖不損人性命,卻能讓人骨軟筋麻,份量多了還讓

人昏睡。各位聞了此香,自然被毒香所迷。”

眾人大悟,“噫哦”之聲不斷,忽一人道:“兄弟,是你?”伍封聽出是柳下惠的

聲音,大喜道:“是我!大哥,原來你在這兒,終被我找到了!”向說話那人走過去。

那人扶壁站起來,火光下看時,果然是柳下惠!

伍封連忙上前將他扶住,柳下惠笑道:“兄弟怎扮成這模樣?若不開口說話,大

哥可認不出來。”

伍封道:“大哥稍歇,等我將這迷香滅了再說。”他略一沉吟,奔到洞口之下,躍

起身,雙腳蹬在洞口壁上,伸手摸那大木板。這木板用是許多木條拚成,中間自然釘

著橫木,伍封聽得分明,近處並無越卒,是以放心由木板上掰下一根木條下來,躍下

地後,將木條在火把上點燃,再將以前那火把順手往地下插去,直自滅柄。

柳下惠笑道:“兄弟想得周到,如果洞中沒了火光,越人便會生疑。”

文種的一個親隨奇道:“咦,夫餘老爺原來會說齊語!”

柳下惠哈哈大笑,道:“他可不是什麽‘夫餘老爺’,而是數番將你們越人打得大

敗的龍伯!”洞中眾人大驚,伍封怕文種的那些親隨亂叫,走漏了風聲,閃身過去,

將越卒盡數點了穴。

眾人見他身手,都笑道:“果然是龍伯!”洞中這些人除了柳下蹠的二十餘親兵,

其餘的都是鮑興領死士闖越營那一戰中被越人所擒的死士,見了伍封,自然是又驚又

喜。

伍封道:“兄弟一直在打聽大哥的消息,想不到大哥竟被關在這黑洞中!”

柳下惠道:“說起來慚愧得緊,大哥聞兄弟在鎮萊關將文種逐走,遂向國君稟告,

魯國君臣商議了半日,命我領二百乘赴齊相助。我行至中途,中了範蠡文種的埋伏,

我們又隻有二百乘,人數太少,一戰而敗,我便被顏不疑擒下了,關在此處。本來這

洞並不甚深,我大可以設法脫困,可不知如何總是渾身無力,雖比其他人好些,卻不

能一戰,是以無法出去。若非兄弟說出來,我們怎知道這每日點著的火把之中有毒

物?”

伍封由背上取出背囊,也不必再扮駝背,笑道:“大哥,這毒物需半日方解,等

各位力氣恢複了,我便救了你們出去。隻是此地的越營重地,就算我們出了洞,也不

能保證都能全身衝出去,是以非得有所謀劃不可。”

伍封與柳下惠久未相見,說了大半日話,下午時,有幾個越卒放繩索下來,送下

食物清水和未點燃的火把在一旁,火把自是給洞中人自行更換之用。

越卒走後,眾人略用些飯食。飯食甚少,伍封推辭不吃,靜等天黑。估計天黑時,

伍封見眾人都恢複了力氣,道:“大哥和各位在洞中呆得太久,本當就此帶各位衝出

去,但就算出了這洞,如無接應,大家一時也難衝出去。”

柳下惠道:“兄弟言之有理。”

伍封道:“這地方十分汙濁,雖然我不想你們久留,但非要多留一晚不可。我看

這地方正是越人放糧草輜重之處,明日大哥帶這些人出去,放一把火,我率大軍接應,

這才能讓各位全身而退。”

眾死士自然是聽他的號令,柳下惠點頭道:“此計甚好,我們若在營中放火,越

人必亂。”

伍封笑道:“兄弟不僅想使越營亂,還要憑此擊退越軍。隻要明日大哥能夠放火,

兄弟便有法子一舉擊退越軍。此番退越,大哥和各位死士便立這首功。”

他與柳下惠商議了許久,定下計謀,然後到了洞口之下,先躍身起來,將洞壁的

倒刺盡數除去,再出了洞口,在越營中轉了兩圈,偷來許多刀劍長矛和食物清水,回

到洞中交給眾人。又在洞口下壁上挖了許多小坑,插上木棍,綁了長繩,供人攀附而

上之用。

一切安排妥當後,伍封吩咐死士一切以柳下惠的號令是從,脫下外麵的裘服給柳

下惠,露出內裏穿的鮮虞衣服。

柳下惠愕然道:“兄弟這是……”,伍封笑道:“二哥因為大哥之故,被越人所脅,

不得已助越人為戰。兄弟這便去找二哥商議商議,一來使他放心,二來要借他破越。

這存放糧草輜重處的南麵不遠處便是營門,大哥,你們放火之後,先藏身附近,等二

哥大軍來時,便一齊由南門殺出去。”

柳下惠見他思慮細致,點頭道:“兄弟果然是善於用兵,小蹠若能與齊兵裏應外

合,越人怎會不敗?”

伍封出了洞,覆好木板,向中山大營過去。中山人的大營在越營之中,常有鮮虞

人出入,伍封身穿鮮服飾,是以營中越卒以為他的中山營中的人,無人阻問。

伍封到了鮮虞營前,向守營的士卒道:“去稟告中山君,就說故人來訪。”那鮮虞

人帶伍封到中間的大帳,柳下蹠正在帳中悶坐飲酒,伍封入帳之後笑道:“二哥,是

我!”

柳下蹠大喜道:“兄弟!”躍起身來,搶上前握住伍封的手臂,哈哈大笑道:“兄

弟怎麽扮成這樣子,我一時可瞧不出來。”

伍封用藥丸將麵上的黃色擦去,露出本來麵目,道:“早就想來看看二哥,一直

未得其便。”

柳下蹠歎了口氣,道:“二哥不欲與齊軍交戰,可惜被先師所逼,如今又因為大

哥落在越人手中,不得不助越人。”

伍封笑道:“我已經尋到大哥了。”

柳下蹠又驚又喜,道:“大哥在哪裏?”

伍封將前事簡略說了一遍,柳下蹠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道:“兄弟真是神出鬼

沒,原來早已經安排妥當,在越軍中混了多日。”

伍封道:“明日我想破越,盼二哥能夠相助,裏應外合。”

柳下蹠點頭道:“這是自然。明日我便以殺顏不疑、為先師報仇為借口,攻打越

軍。”

伍封點頭道:“這就極好了,隻要見越軍糧草輜重起火,二哥便率軍由後營穿出

去,我再派大軍掩殺,一舉將越軍擊潰。”

柳下蹠點頭道:“聽說範蠡走了,文種被殺,眼下越軍亂成一團,士氣低落,正

是破越之時。”

伍封道:“越軍亂時,二哥隻須帶兵往後營過去,不必格殺越人,隻要先去接應

大哥,然而殺出南門,他們才百餘人,宜早接應。與越軍之戰二哥便不用參加了,免

得讓人譏諷二哥不守信用。”

柳下蹠看著伍封,道:“真不用二哥參加?”

伍封點頭道:“不是兄弟瞧不起鮮虞騎兵,隻因二哥是來相助越軍而來,袖手一

旁倒罷了,若是反戈一擊,有損二哥英名。”

柳下蹠點頭道:“兄弟言之有理。明日我接了大哥,便饒道往齊營去。”

二人商議已定,柳下蹠派親隨去將親衛將佐叫來議事,伍封道:“兄弟想去屠龍

子的靈前致祭,煩大哥派個人帶我去。”

柳下蹠點頭道:“難得兄弟有心。”

正好一人由帳外走進來,伍封看時,正是那位房子城的千長鼓揚。

伍封笑道:“千長可好?”

鼓揚喜道:“原來是龍伯!這真是意想不到!”

柳下蹠笑道:“鼓揚如今是萬長了。鼓揚,你帶龍伯到先師靈前去致祭。”

伍封隨鼓揚出帳,往支離益的靈帳去,鼓揚道:“龍伯身為一軍主帥,怎有暇來?”

伍封道:“在下是特來與中山君議破越之策。”

鼓揚點頭道:“這越人好生可惡,竟將中山君的兄長捉住,以脅使我們相助,哼,

越人中間可沒有好漢子。”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事已經解決了。是了,多年不見,萬長又娶了多

少美人、生了多少子女啊?”

鼓揚得意地道:“除了龍伯的夫人,天下間便沒幾個美人了。不過這幾年小人又

娶了五個老婆,生了七個孩兒,眼下共有八子三女。”

伍封暗暗咂舌,開玩笑道:“這真是可喜可賀!萬長神勇過人,在下好生佩服。”

鼓揚哈哈大笑,道:“老婆雖多,終是不夠美,倒是有一個燕女還算俏麗,小人

平日也略偏心,較寵愛些。”

伍封點頭道:“是啊,人皆有私心,各位夫人之間,要真的是一視同仁,可不大

容易做到。”

鼓揚道:“對啊,便是這個道理。”

二人說著閑話,到了支離益的靈帳,伍封祭祀了一番,這才隨鼓揚到大帳,與柳

下蹠告辭後,趁著天黑,憑行天之術離開越營,回到齊營。

圉公陽和庖丁刀都守在營門,見伍封猛地由空中落下來,庖丁刀喜道:“龍伯回

來了!”

伍封匆匆回帳,楚月兒正在帳中指點石朗刀術,見伍封回來,都大喜迎上來。

楚月兒道:“夫君去了數日,滿臉喜氣回來,想是大有所獲。”

伍封點頭道:“找到了大哥,明日便可救他出來了。”

楚月兒道:“小刀和小陽怕走漏消息,每日在營前等你。是了,石朗扮你數日,

都還正常,隻有那小興兒有些疑惑,好在我沒讓他與石朗說話,他不知其詳。”

伍封笑道:“小興兒從小看著我大的,對我熟悉之極,再扮下去,必被他看破。

我今日回來,石朗便不必再扮我了。”

石朗連忙脫下身上的鐵甲,取下頭盔,解下佩劍,如釋重負,擦了把汗道:“小

人假扮大神數日,好生緊張。”

伍封讚了他幾句,道:“此次若能破越,石朗這功勞不小。”讓他去安歇。伍封先

去洗浴了一回,再換上衣甲,掛好重劍。

楚月兒道:“國君好幾次派人來請夫君到伍堡去飲酒說話,都被月兒推脫了,再

這麽下去,國君定不高興。”

伍封笑道:“我們先去見見國君和君夫人。”

二人到伍堡去見齊平公,齊平公與田貂兒大喜,四人坐下後,齊平公埋怨道:“這

幾天封兒在幹什麽?再忙也不至於連寡人也不見吧?”

伍封笑道:“微臣在越營中混了數日,不在營中,是以無法來見國君。”

齊平公和田貂兒十分愕然,伍封將上項事簡單說了說,齊平公二人聽得目瞪口呆,

田貂兒道:“龍伯好生可怕,居然混進越營中多日,兩軍均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