圉公陽仰頭叫呼:“快去告訴鮑將軍,就說龍伯引援軍到了,從速開城。”伍封身材遠高出

他人,站在士卒之中頗為顯眼,城上士卒也有認識伍封的,認出果然是伍封,大喜道:“真的是

龍伯來了!”城上一片歡騰之聲,卻沒有人敢開城門。

過了一會兒,鮑寧出現在城頭上,往下細看,大喜道:“真是龍伯,快開城門,快開城門!”

城門大開,伍封帶著士卒入城,千餘士卒行動甚快,一會兒間入了城,鮑寧讓士卒仍緊閉城門,

小心提防,安排了一陣,這才過來向伍封和楚月兒叩頭施禮。

伍封將他攙起來,笑道:“小寧兒一派名將風範,竟以數百人之力將文種擋在關下數十日,

委實了得!”

鮑寧苦笑道:“這都是仗著關隘之險,城中給養豐足,小人又謹守不出,雖守住了關,卻十

分被動,龍伯再晚來數日,隻怕這關也守不住了。”

伍封看了看周圍殘破的城牆,隻見多處有了缺口,有的地方還是血跡斑斑,城上士卒也大

多帶傷,再看鮑寧時,隻見他一身盔甲灰撲撲的也十分殘破,滿臉憔悴,兩鬢斑白,三十多歲

卻形如六十老翁一般,隻是行動仍十分敏捷。

伍封心下淒然,歎道:“這數十天來,你這日子隻怕十分難過吧!”

鮑寧搖頭道:“還算好,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小人自從守關以來,這些年還算輕閑,

如今正是報效龍伯之時。”

他讓人將這一千親衛軍安頓在營中,帶著伍封、楚月兒和鐵衛往關城中間的關署而去。

楚月兒順嘴問道:“小寧兒,為何不見小英?”

鮑寧怔了怔,垂淚道:“三日之前越軍攻關,小英帶了一隊女卒助守城牆,身中數戈,已經

陣亡了。”說著話,忍不住放聲大哭。

伍封和楚月兒心下惻然,歎息良久,鮑寧拭幹眼淚,命人將城*佐到官署議事。

伍封等人入了關署,這時關中的大小將官也趕了來,鮑寧請伍封和楚月兒在中間坐下,率

將官向伍封施禮。這些將官都是關中的職司,雖是軍中極小的的官佐,但在這關城中卻都是十

分重要的人物。

伍封請他們分坐兩旁,將魚兒叫過來,道:“小寧兒,這是我在扶桑收的女兒,名叫魚兒。”

鮑寧等人拱手道:“原來是大小姐。”

魚兒道:“各位叔叔好。”

鮑寧連忙道:“不敢不敢,小人們隻是下人,大小姐怎能如此稱呼?”

伍封道:“你們的確算她叔輩,也沒有叫錯。”

說了幾句閑話,伍封問道:“眼下關中情形如何?”

鮑寧道:“關中民眾原有一千六百多人,罪囚四千二百人,士卒三百人,眼下戰事緊張,小

人由罪囚中選了安份些、刑罪輕的兩千充入士卒,合起來二千五百士卒,這數十天來文種攻城

十七次,我們傷了一千八百餘人,陣亡一千一百多人,眼下還餘一千三百多士卒,十有八九身

上有傷,小英和慕元兄弟卻不幸戰死了。”說著不禁垂下淚來。

伍封暗暗心驚,想象得到這數十天鎮萊關戰事的殘酷,歎道:“你們能守住此關,委實不易,

等此間事了,我必定重賞你們的戰功。糧草輜重如何?”

鮑寧道:“鎮萊關眼下是萊夷地方糧草貨物中轉之地,向來大有積儲,眼下糧草軍械都還夠

用,還可供萬人支持半年之久。關中兵車卻少,隻有十餘乘。這幾天見文種士卒調動甚頻,想

是近日又要攻城,不過至今未動,定是龍伯在外施兵驚擾之故。”

伍封愕然道:“你怎知道我會在外驚擾敵軍?”

鮑寧道:“小人隻是這麽猜,若是小人引援軍來,人少不能直攻,多半也要大肆騷擾,亂敵

軍心。這兩天小人在城上細看,見越軍臉上開始有了些疲乏驚恐之色,正尋思是否有援軍來了。”

伍封讚道:“你果然頗知兵法,這兩天我奔襲數處越軍,頗有斬獲,多少動搖了敵人的軍心。

我雖然帶來的人少,不過已經有了安排,再過數日,等文種沉不住氣之後,我們的援軍也要到

了,便要與文種決戰,設法將他逐出萊夷。”

楚月兒奇道:“夫君怎麽知道文種會沉不住氣?”

伍封道:“由主城動身之前,我忽地想了一計,特地讓高柴、趙悅和蒙獵施行,數日下來當

有所獲。”

楚月兒那日的確見伍封將高柴、趙悅和蒙獵叫到一邊小聲說話,原來是安排計策。本來好

奇想問,忽想這用兵之際,須得機密行事,是以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

眾人聽說伍封正施妙計,又會再有援軍來,心下大定。

伍封道:“不過我才由海外會萊夷數日,士卒調動須有些時日,這幾天還得堅守孤關,文種

知道我來了,怕我會有其它援軍趕到,這幾天必定會全力攻關,說不定比以往攻關時更要猛惡,

是以各位不可掉以輕心,若挨過了三五日便好辦了。是了,小寧兒,你可知道文種在北營還是

南營?”

鮑寧道:“這人行蹤不定,今日在南,明日或在北,無法弄清楚。”

伍封愕然道:“怎會如此?南北營之間隔著你這鎮萊關,兩營之間要饒過而過,少說也要大

半日路程,文種怎可能兩營隨意走動?”

鮑寧歎道:“這個小人也懷疑得很,但這人的確是兩邊現身,並無常理。”

伍封想了想,搖頭道:“文種這人有鬼神莫測之機,委實可怖。各位先去休息,趁天未亮,

我和月兒還要帶人去劫一下文種的大營,以為後計。”

鮑寧吃了一驚,道:“龍伯一夜辛苦,怎麽此刻還要去劫營?”

伍封道:“雖是稍辛苦些,但此時是最佳時機。先前我見城中士氣臉帶疲憊之色,士氣低落,

若不盡快打個小勝仗,隻怕難以守城。我猜文種知道我來後,必不敢輕忽,今日在山上設伏放

火,說不定是他親領大軍所為。就算他還在營中,但越軍大舉設伏之際,怎料我帶人悄悄入了

關?眼下趁其營中有些空虛,正好劫營。”

鮑寧點頭道:“龍伯言之有理。文種知道我們關中人少,不敢出關劫營,數十天來我們也的

確未曾出城一戰,就算他為人謹慎,他手下的士卒免不了有鬆馳之意,龍伯前去劫營,必定大

出敵軍意料之外。好在這關前平地雙方共而有之,文種一心想攻城,並未在前麵挖陷坑,小人

想派人挖陷,每每被敵軍用箭射了回來。龍伯劫營便不用耽心腳彈是否有陷坑了了。”

伍封道:“等我回來時,你再帶一支人馬接應,以策萬全。”

鮑寧點頭道:“小人理會得。”

伍封點齊了親衛軍,自己和楚月兒引著鐵衛為前鋒,畢集南麵城門之下。伍封、楚月兒和

鐵衛都戴上了銅麵具,城門離敵營甚近,彼此之間可以互望得到。是以一等鮑寧帶人開了城門,

伍封便大喝一聲,率眾直往前衝過去,城中人也齊聲呐喊,猛然間聲勢大張,弄得驚天動地。

眾人腳步雖快,但一出城門便被越營中巡哨發現,大聲呼喊,有些人還放箭阻擋,這些箭

矢來自於敵軍巡哨和守營門的士卒,他們人數不多,又是倉促之間,再加上伍封和楚月兒用鐵

戟和長矛一路撥打,箭矢自然無甚殺傷力。

片刻間衝到了敵營之前,隻見營中大亂,又有不少越軍手執弩箭倉惶奔出,還未及張弓搭

箭時,伍封等人已經到了營前,挑開營前的鹿角拒馬,直撞入敵營。這短兵相交,敵人的箭矢

便用不上了,四十餘鐵衛的長柄掃刀正合劫營之用,刀光閃閃,摧枯拉朽般將營門附近的敵軍

盡數斬殺。此時一千親衛軍手執夷矛也跟著直衝入營。伍封和楚月兒帶著鐵衛在前,親衛勇士

在後,一路由前往後殺過去,每見火把便挑往營帳,等眾人衝殺到後麵時,敵營中已是四處火

勢大張。

伍封不敢多停,立時又帶士卒由後往前反殺回來,此時越軍的人數便多了,四下裏擁上來,

欲將眾人圍住,是以回殺之際受的阻力便大,不如先前直衝到後麵時那麽順利。

好在伍封和楚月兒帶著這班如狼似虎的鐵勇開路,敵營中無人能敵,硬生生由敵軍中殺開

一條血路,把住營門,伍封下令後撤,親衛軍一路衝出出營,伍封等人斷後,出了敵營,直往

關城下奔去。越軍此時已經聚集起來,隻見人頭擁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叫嚷著追趕上來。

越軍果然與眾不同,聚合甚快。伍封等人快到城下時,猛地城門大開,鮑寧引一支人馬衝

出來,分列城門兩旁,箭矢齊發,向越軍射去。此時城上士卒也向越軍射箭,上下箭矢如雨,

立時將越軍阻擋住,伍封等人安然入城,等鮑寧的箭手入城後,再合上城門。越軍被城上箭矢

射退,沒可奈何,氣恨恨地退到遠處叫嚷怒罵。城上士卒哈哈大笑,向越軍哂斥。

清點人手,隻折了二十一個親衛勇士,傷了五十餘人,鐵衛畢竟是伍封手下最精銳的士卒,

竟無一人受傷。伍封估計先前這一陣劫營衝殺,殺敵少說也在千人以上,傷敵不計其數,可說

是大獲全勝,微笑道:“這兩日一連四戰,雖然辛苦些,但敵軍連番受挫,以數萬大軍計,就算

傷亡不算多,士氣也不免大為低落了,文種隻怕要氣得跳腳。”

城內一片歡騰,士氣大振,鮑寧等人佩服道:“畢竟是龍伯了得,一來便大有改觀,重振了

士氣。親衛軍不愧是龍伯的貼身士卒,厲害之極,大小姐所率的鐵衛尤其悍勇,隻怕每一個人

都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吧!”

伍封道:“魚兒她們的確是我們最厲害的勇士,隻不過這兩天迫不得已一連四戰,委實辛苦,

今日讓他們和親衛軍飽食休息,不要打擾。戰死的勇士都記下來,日後厚恤其家,傷者好生將

養,衣食酒肉不可稍缺。明日開始,親衛軍守南麵城牆,關內其他士卒守北麵城牆,文種若是

以疲兵之計兩麵輪攻,我們也大可以輪流休息。另將其餘關押的罪囚盡數放出來,讓他們幫手

守城,不發兵甲,隻須搬運滾木擂石之類守城之具。就說我已經答應,日後依其戰功,減免其

罪。他們都是刑囚,並非所擒的敵國士卒,萬一城破,他們也好不到哪兒去,說不定越軍不願

意派人看守,盡數將他們殺了。”

伍封讓鐵衛和親衛軍先去休息,親衛軍入營,鐵衛便住在關署之中,安頓完畢後,此刻庖

丁刀過來,道:“關中有冶爐,還藏有少許精鐵,可為龍伯和小夫人打造麵罩。小人要取龍伯和

小夫人的頭盔一用。”

伍封那日隨口說說,不料庖丁刀還真存了心,他和楚月兒將頭盔摘下遞給他。庖丁刀拿著

匆匆走了,伍封讓圉公陽也去幫庖丁刀打造麵罩。

伍封和楚月兒先去看視了受傷了親衛士卒,又到關中專供士卒養傷的營中去探望以往受傷

的鎮萊關守兵,許以厚賞,楚月兒還順手給傷重的醫治,忙了兩個多時辰,眼看日已近午,伍

封和楚月兒才回到關署用飯,飯後去看鮑興送給鮑寧的兒子伯樂,隻見這小子生得頭大眼圓,

頗為有趣,不像其生父鮑興那麽貌惡。

鮑寧怕耽誤伍封和楚月兒休息,趕緊讓侍女將伯樂帶走,親自在後院服侍伍封和楚月兒安

歇後,這才到關署去辦事不提。

晚間庖丁刀和圉公陽拿了伍封的盔甲和楚月兒的頭盔過來,隻見這頭盔上各自多了一麵精

鐵麵具,厚有三分許,並不依二人麵形,隻是一個微彎的厚鐵片,中間高,兩邊低,罩在臉上

並不貼麵,離臉麵有一寸多空隙。麵罩在額上處與頭盔用鐵環和鐵鈕連在一起,揭起來揚在盔

上,合下便能擋住整個麵目,麵具下還延出三寸,是以蓋下來連嗓間都護住了,麵罩上隻露出

眼睛的兩個孔。最精細的便是這兩個眼孔了,眼孔並不太大,庖丁刀還割成網狀,中間如同鐵

網一般,就算有箭矢射到眼孔,也穿不過縫隙,不虞傷了眼睛,戴上又不影響視線。

伍封和楚月兒見打造極精,又比原來那銅麵具堅實了百倍,讚不絕口,庖丁刀笑道:“這兩

頂鐵盔極為堅韌,小人隻是在盔上鑽這幾個孔穿上鐵鈕鐵環,卻費了不少功夫。”

伍封點頭道:“這兩頂鐵盔是陳兄所造,風胡子一門的絕藝,自然不凡。”

楚月兒摸著那眼孔上的細細鐵網,讚道:“小刀這手藝可是越發高明了。”

庖丁刀道:“小人在成周常向小戰討教,稍有長進。”

伍封道:“這些天你和小陽也不用上陣,再為鐵衛打造衣甲,他們慣於步戰,若用銅甲便太

過累綴。”

庖丁刀道:“小人這幾天盤算過了,雖然關中無甚精鐵,但鐵也有些。這純銅質軟,加些鐵

錫,小人可以照著龍伯和小夫人的鐵護腿樣式,打造幾件銅網之甲。”

伍封大喜道:“如此最好,你便去造,要用人時找小寧兒去要,此物以銅鐵為絲,可稱金絲

之甲。是了,你們自己也該打造一身絲甲才是,如此我才放心讓你們上陣。”

庖丁刀和圉公陽的身手與他人不同,慣於登堂入室,若用與戰陣衝殺,便派不上太多用場,

是以伍封不讓他們上陣,以免有失。

楚月兒看著伍封拉下麵罩的樣子,笑道:“夫君這模樣還真像盤丁所送的戰神大旗上那鐵色

人麵,隻怕當初的蚩尤與夫君差不多。”

伍封道:“是麽?你讓小寧兒集些婦孺,照那戰神大旗多造幾十麵,以備戰陣之用。”

次日一早,伍封先調動士卒,讓親衛軍守在關南門的城牆,原來關內的士卒守在北門,各

分十二隊,輪流巡視守城,那些罪囚也放出來,搬運守城兵具不提。安排好後,與楚月兒、魚

兒、石朗、石芸、圉公陽、庖丁刀由鮑寧陪著用飯,剛剛用完飯,侍女還未及收拾,便聽關外

殺聲大作,眾人吃了一驚,都站起身來。

一個小卒飛跑來報:“龍伯、鮑將軍,越軍在南北兩門同時攻城,隻怕是傾巢而出,十分猛

惡。”

鮑寧臉色微變,道:“這幾十天越軍攻城,都是隻攻一方,南北兩方輪流休息,今日怎同時

來攻?”

伍封接過庖丁刀遞來的鐵戟,道:“小寧兒,你去北門,我守南門。”他帶著鐵衛趕往城南

門上,隻見城下人頭擁擁,箭矢不斷向城上飛來,越軍搭著數十條長梯,人潮般正在箭矢掩護

下往上爬。眾親衛士卒雖被越軍箭矢所逼,但並不退縮,不住地將堆在城牆上的滾木、擂石往

下砸去,還有一群士卒手執長幹在前麵擋箭,另一手卻不閑著,抓起備好的鬆枝草包,另一人

替他點著後,再往下扔。

伍封心道:“如此蟻附攻城十人當不上一人之用,是攻城之大忌,看來文種是急了。”因為

敵我人數懸殊,猛見有數處被越軍爬上了城,伍封和楚月兒帶著鐵衛急忙趕上去,一頓狂斬,

將已經上城的越軍盡數斬落城下,然後往來城上,見有危急處便加以援手。

雙方呼喝斥罵不斷,箭矢破風,火球、石塊、滾木、擂石紛紛疊疊、時時發出轟然巨響,

兵器相交之聲不絕於耳,伍封心忖城北門稍弱,文種若是也這麽猛攻的話,鮑寧未必能抵擋得

住,忙將楚月兒帶著石芸與鐵衛女隊趕到城北去,助鮑寧守城。

雙方在城牆上糾纏了一個多時辰,城頭上血跡遍地,城牆下火頭零星,黑煙嫋嫋之中,屍

體堆了無數,城上士卒也大多帶傷。忽聽越軍營內鳴金之聲響起,越軍立時後撤,潮水般退回

營中去,沿途遺下屍骸無數。

伍封籲了口長氣,命士卒包紮傷口,整頓兵器,放眼往城下看去,隻見屍首四處都是,大

多是越軍,也有少量是死後墜到城下的己方士卒。那些罪囚飛快上城運送木石,修葺城牆不提。

伍封對城北有些不放心,帶著魚兒等人急趕到城北,隻見城北越軍也已經後退,雙方正整

理戰場。

楚月兒道:“城北好些,哪裏像城南比此處猛惡十倍?”

伍封道:“莫非文種便在城南?”才說這話,便見越軍又紛紛出營,當先一車上有一人銅甲

銅盔,燦然發光,車上打著一麵旗,上麵大大地寫著一個“文”字。

鮑寧道:“文種在這裏!”

伍封細看過去,但距離太遠,看不清麵目,隻是臉龐胡須身形舉止頗似文種,點頭道:“原

來文種在城北營中!”

楚月兒道:“奇怪,文種在城北,反而城南攻勢猛些。”

這時,便聽越營內號角聲響,一隊隊越軍整整齊齊由營內出來,排成堅實的魚麗之陣,隻

見旌旗召展,長戈如林,顯得十分雄壯。伍封忙整備士卒,擬要全力迎戰。說也奇怪,越軍雖

然布好進攻的陣勢,卻並不進攻,仿佛在等待在什麽一樣。文種一車在前,隻見他手中長矛揮

動,越軍陣旗閃開,陣後移出六樣極奇怪的東西來。

這東西是一個高約三丈的木架,架上橫著一條杠木,兩邊都用許多粗繩牽著,各有一個牛

皮大兜。這木架都是用極粗的大樹製成,一看就知道是極能承重之物,底下裝著圓木為輪,緩

緩往城下滾來。

伍封奇道:“小寧兒,這是個什麽物兒?”

鮑寧搖頭道:“小人沒見過,以前文種也沒用此物。”

楚月兒卻道:“這物兒有些眼熟,好似見過的,可一時想不起來。”

城上士卒也大為好奇,都探頭去看。

這六個高架推到離城四百步處停了下來,越軍六隊士卒紛紛忙碌,隻見越卒將架上杠木對

著關城的一頭放下來,在牛皮兜中放了幾塊巨石,怕有數百斤重,將兜嚴嚴密密捆紮好了。然

後到另一頭,數十人牽著繩,將杠木空著的那一頭扯下來,用繩係在架底,然後有幾個士卒抬

了塊約有百餘斤重的大石放在那邊的牛皮兜內,卻並不捆紮。由於越軍停在離城四百步遠處,

城上的箭矢不能射及,是以眾越軍施施然所為,毫不在意城上。

伍封見這六座高架都安置妥當,架上杠木對著己方的一頭數百斤,對著越營的一頭隻有百

餘斤,然而越卒卻將輕的一頭壓紮於架底,使極重的另一頭高高揚在空中。好奇之餘,忽覺一

陣緊張,隻覺這怪異的物什非同小可。

楚月兒忽然想起一事,驚道:“糟了,這是範蠡費數十年研製出來的投石車!計然的竹簡上

刻有這圖,說此物用來攻城,無堅不摧!”

伍封也看出一點奧妙來,臉上變色道:“小心那飛石……”,話音未落,便見文種長矛揮動,

越卒揮大斧將係著杠木的繩索斬斷。

這杠木重的一頭揚在空中,輕的一頭被係在架底,此刻係著的繩索一斷,重的那頭立時直

墜而下,整條杠木便如一條巨臂般在空中揮動,另一頭的牛皮兜在空中劃了個圓形,呼的一聲,

兜中那塊百餘斤的大石被巨臂拋出,向城上急砸而來。

城上士卒無不失聲大叫,眼見六塊巨石破空而來,離城還有數丈,便覺勁風刮麵如刀,凶

猛之極,若被這大石砸在身上,隻怕立時變為肉泥。眾人連忙閃身相讓,六塊大石中有一塊跌

落城下,還有一塊高高拋過城牆直落入城內,剩下四塊卻砸落城牆之上,便聽轟然數聲巨響,

城牆被砸之處,立時塌落,丈餘厚的土牆竟硬生生被砸缺了數尺,另兩塊落地的大石也將地上

砸出了兩個近兩尺深的大坑!眾人見這投石車如此厲害,盡皆變了臉色。

越卒拋完一石,立即又將那巨臂扯下來,在長臂輕的那頭放上巨石。另一頭的數百斤重石

仍包在牛皮兜中,是以省了一道次序,第二批大石拋來時快捷了許多。眾人驚讓之際,這六塊

大石有五塊直落牆頭,城牆又缺了數處,牆上未砸到之處也裂開了許多縫隙。越軍士卒見城上

眾人狼狽不堪,無不大笑,哂罵不住。

伍封心思甚快,見越軍又在為投石車上石,尋思再砸得一陣,這城牆必定會被弄出個大缺

口來,越軍人多,若由缺口擁入,這鎮萊關便立時要攻破了。急從背後抽出戰神弓來,從右腰

箭盒中摸出四支箭,向投石車下的越卒連珠而發,一連四箭,射倒四人。尋常士卒身上的箭袋

較小,最多隻放三十支箭,伍封腰間的箭盒是用軍中弓手專用的最大箭盒,內放三百支箭。

眾越卒大驚,他們在離城四百步遠處,天下列國,並無能射四百步外的箭矢,是以並無格

擋箭矢之準備,不料城上竟然會有箭射來,且箭風勁銳,非比尋常。

伍封從盤丁處學來這連珠箭法,這是第一次用於實戰,箭射如飛,手法奇快,一連射了八

十多箭出去,六架投石車下已無越卒。

連楚月兒在內,眾人都是第一次看他射這連珠箭,見他箭射之遠、上弦之速,兼且百發百

中,無不駭然。

伍封心知此刻正是良機,自己弓箭一停,越卒必然又到投石車下了。當即大聲道:“月兒守

城!”將戰神弓交給楚月兒暫時拿著,伸手將盔上麵罩拉下罩住麵目,飛身而起,手舞著鐵戟,

直向投石車飛過去。

雙方士卒都大為吃驚,雖然有許多人知道他有飛行之術,也見過他的飛行之術,但這麽迎

麵飛過去是最為凶險不過的事。須知越軍人多,又長於弩射,若是他們對一個人萬箭齊發,就

算是神仙也避不過。此刻伍封情急之下,這麽直飛而去,正是給越軍做了個極好的箭靶。

伍封身至中途,那六座投石車下又站了越卒,巨石飛出來,有一塊還直向伍封飛砸。伍封

讓過大石,直飛往投石車處。此時越軍果然箭矢齊發,雨一般向伍封射來。伍封揮動著長戟格

打飛矢,自己畢竟隻有一雙手,而飛來的箭矢又奇多,雖被他格撥掉大半,仍有不少箭矢射在

他身上。幸好他身上內有“龍鱗軟甲”,外有精鐵甲胄,臂有“金縷護臂”,腿有精鐵護腿,屨

中還有“金縷足墊”,更兼他身上肌肉又堅實無比,擋住了大部分箭矢,還有幾箭往他臉上飛來,

這新造的麵罩便大見功效,若非有這麵罩,隻怕有一兩箭要射在麵上。

這就是寶甲鐵罩的好處,若非有這些護身寶物,就算是劍中聖人支離益,此刻也早被射成

刺蝟了!

伍封奮不顧身,轉眼飛到了一座投石車上空,大喝一聲,手中鐵戟猛地劈落,“喀”的一聲,

那粗大的木臂被他一戟劈斷,那墜著數百斤巨石的牛皮兜立時墜下來,在地上砸了個尺餘深的

大坑。

伍封毫不遲疑,一連飛過六座投石車的頂上,將投石車巨臂盡數劈斷。如此一來,這六座

投石車便無法用上了。伍封並不急於走,又返身回去,將投石車大木架上的那根橫杠木也盡數

劈斷。

他早看得明白,這投石車最要緊的便是那條巨臂般的杠木,其次就是那大木架上的橫杠木。

二者隻去其一,這投石車便無法用上。伍封為萬全計,將每座車上的兩根巨木都劈斷,是怕越

軍回去修葺一下,明日又以此攻城。眼下這兩木皆斷,修起來可就難了。他看著這投石車拋石

及遠的方法,猜想這投石車要將重物拋遠,車上的巨臂和橫木須要極其堅硬,才能夠承重,而

且巨臂務要長直,橫杠木要兩頭差不多粗細,這樣才能使飛石的方向準確。

像這樣的巨木是極難找的,若能輕易找到製車,文種早就用來攻城了,怎會拖到今日?想

是新近製成。伍封將投石車上最要緊的兩根粗木劈斷,便是想讓越軍急切間難以再造出來,以

緩其攻勢。

伍封得手之後,飛身回走。越軍士卒見他由空中來去自如,不懼箭矢,尤其是神力無雙,

如此粗大的巨木被他輕易一戟劈斷,當真是駭人聽聞,不禁大為驚恐,雖然伍封臉上戴著麵罩,

但他的本事傳遍天下,越軍也猜知這人必定是龍伯了。

伍封一路飛回,落到城頭之上,籲了口長氣,猛覺腿上劇痛,不禁打了個趔趄,低頭看時,

見自己大腿靠膝處插著三支箭,左腿兩支,右腿還有一支。原來他的小腿有護甲,平時鐵甲下

垂可擋住大腿,但飛行之時,甲裙飄起來,膝頭以上的部分地方便露了出來。他又是淩空飛行,

越軍由下往上射,其餘地方那能避箭,靠膝處卻是無物可擋,是以中了三箭。幸好這箭矢未傷

到膝,否則大為影響行動。他先前急切發力,未曾在意,此刻才覺得疼痛。

他才晃一晃身子,腋下立時一隻小手扶上來,楚月兒眼淚汪汪道:“夫君,你中箭了。”扶

伍封坐下來,仔細檢查他的傷勢。好在伍封吐納大成,肌肉極其堅實,彈力驚人,是以箭矢刺

入隻有寸許,並不甚深。楚月兒一手按住伍封的肌膚,小心拔出箭矢,先解下伍封腰間的翡翠

葫蘆,倒了好些酒衝洗傷口,取傷藥灑在傷口之上,然後又拿出隨身的藥盒,取了數個粘軟的

藥丸捏成餅狀,蓋在傷口上,這才用布包紮傷口。這都是楚月兒早就配好的治傷靈藥,極有效

用,伍封便覺傷口清涼,疼痛大減。

這六座投石車一破,越軍無計可施,隻好再用人力,其軍向城上攻來。本來城上士卒被投

石車一砸,士氣大為低落,適才見伍封破了六座投石車,登時振奮了士氣,全力守城。

伍封看了幾眼,知道這場仗雖然凶惡,但鮑寧等人必能守住。他耽心城南,尋思城南的越

軍若也有投石車,此刻隻怕凶險之極了。遂道:“月兒,你們隨我去城南,如有投石車,我須得

將它毀了。”

楚月兒見情勢危急,當下顧不了許多,將伍封背在背上,直奔南邊的城牆。她的力氣甚大,

背著伍封急跑十分輕鬆。魚兒帶著鐵衛緊跟在後,這些鐵衛屬於關中的一支急援隊,何處有危

險便趕往合處相助,不免來回奔跑,幸虧伍封一直讓他們練步,即便是在大舟上每日也要繞舟

來回跑,是以體力極佳。

等眾人趕到城南,無不大吃一驚,隻見此處比城北凶險得多了,城北牆上隻是缺了數塊,

而這城南牆上卻由上到下缺了個大口子,仿佛新開了個城門洞一樣,巨大的飛石不住砸落,驚

得守城士卒左避右閃,狼狽不堪。幸好守南門的是伍封的親衛軍,這些人的戰力勝過關中原有

的士卒數倍,此刻全力躲閃,暫未有失。

眼見一塊塊巨大的飛石不住往城上砸落,伍封向城外看時,果見有七座巨大的投石車正忙

於拋石。伍封想不到城南比城北更險,歎了口氣,由楚月兒身上下來,道:“我去將這投石車毀

了。”

楚月兒忙道:“不如我去。”

伍封搖頭道:“你的力氣雖大,一時間卻難毀這投石車。敵人萬箭齊發,耽誤不得,否則必

會被箭矢所射,隻有我去才好。”

楚月兒知道他言之有理,無可奈何,心念一動,找魚兒等人拿了幾個薄銅麵具,盡數綁在

伍封的膝頭處,雖然有些行動不便,但不以此擋箭卻不成。

伍封先拿出戰神弓,以連珠箭法將投石車下的越卒射倒,棄敢飛身起來,往投石車飛過去,

他腿上的傷並不重,仍能使力,依照在城北的法子,將七座投石車盡數毀了。越軍自然是萬箭

齊發,伍封身上免不了中了無數支箭,盡數被護甲擋住。

他飛身回來,身上並未被箭射入,隻是手背上被箭矢擦了道紅痕。換了常人被箭矢擦手而

過,不免皮破肉裂,但他自小練空手格擊,以手碎石,這雙手早已經練得堅硬如鐵,是以不為

所傷。

楚月兒將戰神弓插在他背上的弓盒中,伍封看著城下,隻見越軍大呼小叫,既驚恐又憤怒,

當先一乘車上,文種銅盔銅甲,正指揮士卒衝上來。伍封愕然道:“這裏也有文種,也不知道他

和城北那人究竟誰是真的。”

此時越軍以大木板為橋,跨過護城河,紛紛往城牆缺口擁過來,伍封顧不得傷勢,與楚月

兒帶著鐵衛衝下城去,眾親衛軍也紛紛下城,一部分在牆上以飛石滾木砸敵,一部分守在城牆

後,還有一部分隨伍封等人衝到缺口之外,死守缺口。

纏鬥之下,計謀兵法已是毫不管用了,所謂短兵相接,唯勇者勝,此時除士氣之外,所仗

的就是士卒個人的武勇和體力了。

伍封揮動鐵戟,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隻是見眼前刀光戈影,鮮血四濺,伍封心下早已經

麻木了。敵軍仗著人多,雖然好幾次衝到缺口,甚至有少數人還衝入了城,卻總被硬生生地擋

住殺了,越軍始終未能搶占缺口、大軍攻入城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敵營中終於鳴金,越軍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城下遺下了屍體無數,護

城河水皆為赤紅。伍封回到城牆上,讓士卒裹傷休息,又將罪囚調來修補城牆,收拾屍體。楚

月兒蹲在身邊,替他解開腿上和手背的包裹,發現傷口盡數裂開,鮮血直流,淚汪汪地連忙替

他再行施藥包紮。

這時才見庖丁刀和圉公陽由士卒中走出來,原來他們聽說敵軍攻勢極猛,悄悄跑來軍中助

守。伍封見他們二人並未受傷,道:“你們的本事不在於硬打硬衝,我另有用處,下次不可擅自

參戰。”讓圉公陽到城北去看看情形,火速回報,庖丁刀清點城南戰場。

二人去後,伍封忽覺有脫力之感,這是他極少有的感覺,想是兩番破投石車,身上又中箭

流血,才會如此。坐了好一陣,漸覺力氣恢複,歎道:“這投石車好生厲害!範蠡竟能想出威力

如此驚人的攻城器具,委實聰明!”

楚月兒道:“計然那竹簡上說,這投石車難覓良材製造,一般的樹木製造不得,而且投石車

不好搬運移動,不利行軍,是以越軍一直未曾製造使用。”

伍封道:“以範蠡的性子,隻怕也不大願意以此車傷人。”

楚月兒看著伍封腿上的傷,道:“夫君要是將那蟒皮水靠穿在內裏便好了,這蟒皮穿著輕盈

透氣,又甚為堅韌,也有些防箭之效。此衣十分舒服,其實可當內衣穿著,不必常常脫下。”

伍封點頭道:“自明日始,我們都將水靠貼身穿著。”

庖丁刀回來道:“親衛軍傷了四百餘人,死了一百四十多人,連鐵衛也傷了十七八個,敵軍

遺屍二千二百餘具。”

圉公陽也回來道:“龍伯,城北的越軍也退了,留下了七百多具屍體,我們也陣亡了四百七

十餘人,傷八百多人,小寧兒、小寧兒……”,伍封吃了一驚,問道:“小寧兒受傷了?”

圉公陽垂淚道:“小寧兒身中十餘箭,已經陣亡了。”

伍封和楚月兒連忙去看,隻見鮑寧的屍體躺在城牆上,身上插著十餘支箭,血染全身,他

手上仍然緊握著長劍,早已經死去多時,不少士卒正伏在旁邊大哭。伍封和楚月兒不禁垂淚,

命人將他收斂厚葬。圉公陽細報傷亡之數,這一仗己方陣亡了六百多人,傷一千多人,如此傷

亡之重對伍封來說是從未有過之事,可見這一戰之慘烈凶猛。不過越軍傷亡更重,單是陣亡的

便有三千人,傷者不計其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