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乘馬車又趕到宮中,先見了齊平公,詳細說了諸般事宜,齊平公聽完心中大悅,道:“封

兒辛苦了,那府第還算滿意吧?寡人將闞府賜給田盤,又將高府給了公子高,公孫府賜給了田

逆,誰也不會有什麽意見了。你去見妙兒,與她一起午膳吧。”

伍封到了後宮,妙公主見了他來,十分高興,笑道:“封哥哥真會討我開心,每每來陪我吃

飯。”

伍封皺眉道:“聽你這麽一說,豈非當我是個專吃白食的家夥?”

妙公主格格笑起來,連周圍的寺人宮女也忍不住笑。

兩人吃過了飯,伍封伸了個懶腰,道:“國君賜了我一座府第,公主是否願意去看一看?”

妙公主大喜,一迭聲道:“快去,快去!”

兩人到了國府時,隻見門上早已掛上了一塊大匾,上麵鑲著“封府”兩個大銅字,龍飛鳳舞

地甚有氣勢。

伍封一看便知這是義兄柳下惠的筆法,心道:“大哥的消息倒是靈通,國君賜我府第隻是上

午的事,此刻連匾也做了出來。”與妙公主下了馬車。

渠公得到消息,早已趕了來,正帶著上百名仆傭收拾這座大宅,此時迎了出來,道:“柳下

大夫適才命人送了匾來,老夫自作主張,先掛了上去。”

伍封見楚月兒也在渠公身邊,笑吟吟地走上去,道:“月兒也來了,是否來看你的閨房呢?”

楚月兒立刻羞紅了臉。

妙公主笑道:“這小子每見了月兒,便要欺侮她,我和月兒非得想個法子不可。”牽著楚月

兒的小手,自去找她們未來的屋室。

伍封與渠公在後麵跟著,渠公道:“夫人得知了消息,已從伍堡趕來,一陣便到,幫封兒布

置。”

伍封笑道:“如此最好,娘親最懂土木構建,又知道我的習慣,定會將我這府第弄得甚好。”

這時,有兩人領著十餘人從門外進來,這兩人均三十多歲年紀,昂然而入,滿臉傲氣。

渠公道:“公子,你那兩個賢侄來了。”自己走到一邊,指揮眾仆收拾清掃屋子。

那兩人正是鮑息的兩個兒子,長子叫鮑琴,次子叫鮑笛,一向不大服伍封這年紀小過自己

的二叔。

兩人向伍封施禮道:“恭喜二叔的喬遷之喜。”

伍封笑道:“我還未搬,何喜之有?不過,你兄弟二人一向頗有眼光,正好幫為叔的布置布

置,我請渠公來幫手,他是個大忙人,說不定心裏暗惱我呢。”

聽他這麽一說,鮑琴和鮑笛立時便高興起來,覺得這位二叔有知人之明,知道自己非無能

之輩,不像自己的父親鮑息,動輒吹胡子瞪眼睛將二人教訓一頓。

妙公主牽著楚月兒蹦蹦跳跳過來,她二人嘰嘰喳喳地不知道說些什麽,顯是十分高興。鮑

琴和鮑笛一見二女,立時瞪大了眼,舌頭垂出唇外也忘了收回,隻欠滴幾點口水了,顯是驚歎

二女的美色。

伍封暗罵色鬼,笑道:“正好,你們快來見見你們的未來嬸嬸吧!”

鮑琴和鮑笛恭恭敬敬地向二女施禮,道:“見過二位嬸嬸!”楚月兒立時又羞紅了臉,躲在

公主的身後。妙公主卻大大方方地道:“二位賢侄,這麽快就來幫二叔收拾屋子啦?”

鮑琴和鮑笛見這公主嬸嬸毫無架子,大是高興,忙道:“嬸嬸盡管吩咐便是。”

妙公主煞有介事地道:“花園中的那些假山,有的已經壞了,聽說你二人是此中高手,帶人

去設法重新壘就。”

鮑琴和鮑笛一聽,立時答應,裝出一副高手的架勢,興衝衝往後便去,那鮑琴還道:“若是

不堪造就,便從我們府中搬幾座假山來。”

伍封瞧了個目瞪口呆。這兄弟二人一向不大服他不說,連鮑息的話也時有不聽,誰知一物

降一物,妙公主一句話,便把他們使得如老驢拉磨般團團直轉。

這時,就見渠公滿臉油汗,興衝衝地忙來忙去,不曾停過手腳。

伍封悄悄對楚月兒道:“月兒,你到府門外去瞧一瞧,看看這裏到底是不是我們的家?”

楚月兒聽他說到“我們”兩個字,立時又紅了臉,抬起頭,一雙俏目怔怔地看著他,不知他

這話是什麽意思。

妙公主竄了過來,笑問:“你說什麽?”

伍封故意道:“你們看渠公這麽高興,莫非我們走錯了地方,到他家裏來了?好象有喬遷之

喜的是我們吧?”

妙公主與楚月兒一起嬌笑起來,偏是渠公將一張滿是油汗的老臉探了過來:“你們在說什

麽?”

妙公主與楚月兒看了渠公一眼,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弄得渠公大為愕然。

正笑鬧時,慶夫人便到了。伍封引著公主和楚月兒見過了她,告訴她楚月兒是公主的陪嫁

滕妾。慶夫人見楚月兒美麗過人,性情溫柔,大是高興,摟著二女問長問短,又仔細打量楚月

兒,臉上表情,顯是十分喜愛。

慶夫人笑道:“我先四下裏看看,看看封兒的這座府第有何值得改造之處。”又對伍封和二

女笑道:“你們自去玩罷,不用跟來。”引著侍女健婦去了。

伍封知道娘親精於土木,自己對此一竅不通,跟著去徒惹沒趣,便帶著二女到了前院大堂

前簷下坐下來。

妙公主與伍封聊了幾句,遠遠見鮑氏兄弟灰頭土臉地從後院轉出來,跳起身來迎上去,又

不知給他們安排什麽差事。

楚月兒本想跟去,卻被伍封握住了小手,登時渾身發軟。伍封看著她笑道:“月兒,若是你

以後常住在此,喜不喜歡呢?”

楚月兒含羞點頭。

伍封最愛看她的嬌羞模樣,笑吟吟地盯著她,問道:“昨日我與柳下大夫結為兄弟,他也會

吐納之術,是從先舅父處所學,不過他曾向老子求教,是老子的弟子。”

楚月兒道:“哦,那柳下大夫應該是月兒的師叔了。”

伍封問道:“我想起一事,我們所習這吐納之術,老子隻教過先舅父一人,先舅父又教過柳

大哥,接輿先生所知的吐納之術,是從何處學的?”

楚月兒道:“這吐納之術是老子所創,並沒有教接輿師父。接輿師父說他少年時十分好強,

不信自己練不了這天下第一的絕藝,千方百計學得,雖然知道了練法,可數十年來毫無進展。

待他教我之後,見我進境極快,才知這門功夫與人天賦有關,強求不得,這才罷休,不再練這

功夫。”

伍封笑道:“昨日方知這吐納之術還有養顏之效,怪不得月兒容顏之美,格外地與眾不同。”

楚月兒道:“公主如練吐納,想必更美。隻是聽接輿師父說,這吐納術實際上是逆天而行,

由逆天之舉,轉為自然,若非天生的洞悉天機,萬萬練不得,否則不僅不能成功,還必招天遣,

後患無窮。接輿先生說他每日隻有一半時間清醒,另一時間卻是渾渾噩噩,便是因強練此功,

損壞了腦子,是以人稱他為‘楚狂人’。我與公子第一次見麵,便覺息息相連,如同多年熟識,

知道公子有練吐納的天賦,若是公子不知道練法,月兒早晚也會教你。可與公主在一起便沒此

感覺,想來公主不能練此術,強行練之,恐怕會如接輿師父一樣。”

伍封聽柳下惠也說過類似的話,他也想過是否教妙公主練這門功夫,此時心中凜然,不敢

再生這種念頭。

伍封笑道:“聽你一說,這息息相連之感,我現在也能覺察到了。怪不得我第一次見到月兒

就十分喜愛,月兒想必也是如此,否則不會這麽輕易答應,給公主當陪嫁滕妾。”

楚月兒臉色微紅,點了點頭,低聲道:“月兒先見公子時,是故意裝扮的怪模怪樣,公子卻

不嫌棄,竟然不惜得罪相國,也要將月兒留下來,可見英雄俠氣,月兒才會以真麵目相見。若

是公子先見了月兒的真麵目,再說要留下月兒,月兒便未必會答應。”

伍封之前倒沒想過,不禁一愣,尋思:“若是先見月兒之美,再要強留,的確有貪圖美色的

嫌疑,月兒便不會答應跟我,陪嫁滕妾之事也無從談起了。月兒性情溫柔,其實心中自有主意,

非唇舌能惑。”對此女更生愛意。

伍封笑道:“你既說起接輿師父,接輿師父是當世高人,日後我如見著,定要求教,可眼下

見不著他。我見過你的身形步法,十分玄妙,聽說你輕身功夫高明,能否讓我瞧瞧?”

楚月兒眠嘴笑了笑,忽地如一隻小鳥般飛身躍起,輕飄飄落在一棵七八尺高的樹枝上,借

樹枝輕彈之力,橫飛了出來,到一座假山前時,蜂腰輕折,腳尖在假山上點了一點,飄身回來,

輕輕落在伍封身旁。她這身法特異,每到轉換方向處,隻須細腰一扭,以腰帶身便飄了過去。

伍封見她蜂腰纖細,大袖在風中輕揚,便如一隻小小的蝴蝶在風中輕舞,隻覺得說不出地好看。

伍封一把摟住楚月兒的細腰,怔怔地發愣。楚月兒害羞,用力掙了掙,她天生力氣極大,

在女子中算是極少有的,可連伍封三成力氣也比不上,是以在伍封的鐵臂下,便如被鐵環箍著,

一掙不得,臉上漸熱,渾身不禁發軟,再也提不起勁來。

妙公主正走過來,見到楚月兒這一手絕妙的本事,大驚道:“月兒,原來你會飛的?”

楚月兒被伍封摟住,又被妙公主看見,臉上早紅得如同晚霞一般,伍封忍不住在楚月兒的

小酒窩上香了一口,心忖這美麗的小人兒竟會有這樣奇妙的本事,愛憐之意大生。一瞥眼卻見

妙公主眼中大有怨懟,顯是怨他厚此薄彼。伍封哪會不知道其在的原由?另一手將妙公主摟過

來,也在她臉上香了一口,妙公主這才釋然。

三人猛抬頭,卻見眾傭仆正呆呆地看著楚月兒,顯是這一手輕功是他們前所未見,驚得呆

了,連渠公這見多識廣的老家夥也愣在一旁。

伍封笑了笑,小聲道:“月兒,這種功夫以後千萬不要讓人見到,否則,他們心中定會當月

兒是鳥妖、蝶仙,腦袋裏不知轉什麽念頭。”

楚月兒小聲答應。

妙公主嘻嘻笑道:“鳥妖、蝶仙?虧你想得出來!”

忽聽慶夫人的聲音道:“月兒原來是楚狂人接輿的弟子。”

伍封鬆開摟著二女的手,奇道:“原來娘也知道這種本事!”

慶夫人道:“我是聽你舅父說過,天下間除了老子外,便隻有他的徒弟接輿一人有這輕身功

夫。”

伍封想起柳下惠說過,老子門下的徒弟,所授本事全看其天賦,接輿學的是輕身功夫,自

是因他有此道之天賦,心想:“若是有緣能向老子求教,那是極妙的事。”

忽一個宮中侍衛匆匆前來,說是國君召見。

伍封大感愕然,急忙驅車進宮,將妙公主送回了後宮,這才到大殿之上。大殿之上,除了

齊平公,原來還有田恒、晏缺、田逆、閭邱明、公子高等人。

田恒是相國,享爵亞卿,晏缺是大司寇,兼任郎中令,爵為下卿,這二人之德高望重自不

必說。左司馬田逆是軍中要人、臨淄城守,閭邱明是臨淄副手、執令司馬,公子高現為臨淄都

大夫,是都城的內政官,都說得上是臨淄城中的重臣,如今並非朝議之時,這些人一個個臉色

凝重地守在宮中,弄得氣氛甚是緊張,自然是有大事發生了。

齊平公見了伍封,道:“封兒,董梧的師兄朱泙漫到臨淄來了!”

伍封吃了一驚,道:“屠龍子支離益的徒弟朱泙漫來了?”

齊平公歎道:“正是。”

伍封皺眉道:“他來做什麽?”

田逆怪聲道:“哼,來做什麽?還不是來問罪的!”

伍封奇道:“這就怪了,好像沒有人得罪他吧?”

田恒歎了口氣,道:“唉,朱泙漫是來報仇的,他說董梧的兒子死了在齊國,董梧十分憤怒,

說不好,會盡率董門弟子來報仇。”

伍封驚道:“什麽?”

晏缺接口道:“若是見於兵陣,我們也不必怕他,但他們的暗殺本事,天下間誰也沒有辦法

應付。”

伍封皺眉道:“莫非闞止請來的董門弟子中,有一個的董梧的兒子?”

田恒歎道:“正是如此。”

伍封道:“這豈非太過不講道理了些?董梧的兒子受闞止之請,來齊國作亂,事敗被殺,有

什麽好怨的?”

齊平公道:“可他們說得好聽,說是董公子雖是董門刺客,卻是偶遊臨淄,死於非命,凶手

殺人,齊國有責任捉拿凶手,是以讓我們交出凶手、歸還骸骨。”

伍封道:“骸骨埋在一起,要找出這董公子的幾根骨頭,難是難了些,卻是找得出來。可交

出凶手就麻煩了,若是不按他們的要求,日後我齊國君臣,勢難安寢,可他們的要求又是萬萬

答應不得的。”

田逆道:“我堂堂齊國,怎能怕了他?國君,不如由小將領一支人馬,攻入驛館,將朱泙漫

殺了!”

田恒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胡說什麽?朱泙漫是何許人也,若無強勁的後續手段,怎

敢一人來闖進臨淄城來,公然向國君要人?何況,他這人神出鬼沒,生性凶殘無比,常常生吃

活人,是以人稱‘大漠之狼’,怎是那麽容易對付的?”

晏缺倒吸了一口涼氣,道:“據說大漠中的狼生性殘忍好殺,又狡猾無比,行蹤不定。一個

人的名字或可叫錯,外號卻總是不錯的,朱泙漫既叫‘大漠之狼’,那就有大漠之狼的本領。”

齊平公聽晏缺這麽一說,心中登有寒意。

伍封神色凝重,道:“國君,微臣耽心的卻是另一件事。如今,那吳國使者顏不疑仍在城中,

此人劍術超群,也是董門弟子,其屠龍劍術據說是支離益親授,厲害之處,恐怕更甚於朱泙漫。

何況他身為使節,身份特殊,若是與朱泙漫暗通款曲,可是十分令人頭痛之事!”

眾人盡皆動容。

田恒顯是未曾想過此事,麵色微變,緩緩道:“封大夫言之有理,吳王派顏不疑為使,本就

大有嫌疑之處,此人既是董門高手,雖然他口上說是來找《孫子兵法》,說不定是來行刺的刺客!

隻不知他要殺誰?”

伍封尋思:“顏不疑手段高明,我的身份來曆未必瞞得過他,他若是來行刺,說不定要殺的

就是我。”

齊平公與晏缺知道伍封的底細,心中也這麽想,互視了一樣,顏不疑厲害無比,如今更多

了個朱泙漫,後果堪慮。

田恒忽道:“顏不疑來齊多日,在驛館深居簡出,莫非是在等朱泙漫?”

伍封頭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但又不甚清晰,甚是苦惱,這時閭邱明說了幾句話,伍封

便未曾在意。

齊平公見他臉色有異,問道:“封兒,你在想什麽?”

伍封突然笑道:“我們這麽猜來猜去,終是被動之極,不如讓微臣去拜訪一下這位敢生吃活

人的‘大漠之狼’吧!”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伍封作何念頭。

齊平公對自己這未來女婿一向甚有信心,見他這麽說,便點頭答應。

伍封上了馬車,卻並沒有直接去朱泙漫的住處,而是先去拜訪越國使者範蠡。

範蠡正在驛館中與門客下棋,見伍封突來拜訪,笑吟吟迎了出來,似乎是意料中事,不以

為怪。

兩人坐定之後,範蠡微笑道:“封大夫突然前來,大概是為了顏不疑和朱泙漫吧?”

伍封嚇了一跳,半晌方道:“範大夫怎麽知道?”心想,這人不知派了多少細作在外邊打探

消息,朱泙漫剛來臨淄他便知道了。

範蠡讓其他人退了出去,笑問:“封大夫的真名,是否伍封?”

伍封又嚇了一跳,支支吾吾道:“範大夫此言何意?”

範蠡大笑,道:“這有什麽難猜的,封大夫的氣度相貌,一看便知是伍子胥的兒子,你可知

在下陪吾王在吳為奴,在下整日籌謀的,便是如何應付令尊大人的殺機!”

伍封默然,範蠡又道:“令尊大人雖想殺我君臣、滅我越國,但我越國上上下下,最佩服的

人卻是令尊,是以令尊大人被吳王賜死的消息傳到鄙國,吾王立刻便派了在下以出使之名到了

吳國,尋覓伍氏後人,意欲重用。”

伍封道:“越王要用伍氏後人也未必是好心,多半是想借了先父之名來收吳人之心吧?”

範蠡愕然良久,歎道:“封大夫年紀輕輕,心思卻老辣得很!實不相瞞,派人到吳國搜尋閣

下,便是在下出的主意,其中用意果然如封大夫所猜一般。”

伍封見他毫不隱瞞,登時大生好感,道:“怪不得人說範大夫是越國第一智者,當真是什麽

也瞞不過範大夫。在下的確是伍封,今日前來,原是想向範大夫求教。”

範蠡道:“封大夫昨晚去了柳下大夫處,所談的是否是齊魯聯盟之事?”

伍封臉色微變,齊魯聯盟對齊、魯、吳三國都有其利,唯對越國的複仇大業有害,範蠡既

知此事,說不定大為生氣,甚至設法破壞。但他不願意用假話欺騙範蠡,點頭道:“正是。”

範蠡歎道:“封大夫既是直言相告,在下也不必巧言令色,做些官樣文章。從表麵上看,齊

魯之盟似乎有害於越,實則不然。自從去年我越軍攻到吳都之下,擄其太子,吳越之爭,其實

已經直接顯於兵戰之上。如今吳越之勢,強弱極明,單論士氣,吳軍便絕非越人之敵,隻是鄙

邑遭滅國之難,元氣至今未複。幸好夫差是難得一見的昏君,而伯嚭又是罕有的佞臣,鄙邑每

年將最好的奇藥獻給他們二人,其實是希望他們真能長命百歲。”

伍封怔怔的看著他,隻覺這人與義兄柳下惠大不相同,另有一番過人之處。歎道:“怪不得

以往在吳國時,先父在家中,隻罵伯嚭,對範大夫卻讚許有加,今日一見,果然令人心折。”

範蠡道:“那是令尊大人的錯愛。近年來吳國連遇饑荒,國力趨弱,否則,以吳王夫差的性

子,怎會忘了去年鄙邑伐吳之仇?其實,去年越軍入吳時,便可一舉滅了吳國,卻被在下阻止,

撤軍回國,封大夫可知其中原由?”

伍封沉吟道:“即便貴國滅了吳國,並非越人勝過吳人,而是因吳王君臣無道,以至滅國。

然而吳民無辜,民心未失,定會另立新君,挾滅國之恨以抗越人。屆時越人進而無據、退則勢

衰,反失越民之心。看似得吳,實則連越也失去了。範大夫多半是深知其中利害,因此勸越王

退兵。”

範蠡大為驚歎,凝視伍封良久,長歎道:“封大夫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智慮之深,連鄙邑的

文種大夫也不能及。當日在下勸大王退兵,連文種大夫也不明其理。若非久曆政事,難以懂得

其中厲害,封大夫年紀輕輕,竟能想到這一點,實在厲害,若你是吳臣,恐我越人舉國上下,

難以安枕!”

伍封苦笑道:“吳國乃在下父母之國,吳越之事,在下時時思之。在下即便是吳臣,又能有

何用處?先父之才,萬倍於我,結果又能如何?一千賢臣,不敵一個昏君!不過先父一生為國,

在下自不能眼睜睜看著越國攻吳,到時就算夫差不喜,在下也會相助吳國。”

範蠡麵露驚異之色,盯著他看了良久,讚道:“原來封大夫忠義之心,可比乃父。夫差與你

有殺父之仇,封大夫能棄私怨,保全亡父之忠義,委實令人佩服!‘一千賢臣不敵一個昏君’,

道盡了古往今來亡國之緣由!吾王堅忍勇決,天下罕見,若是一舉滅吳,隻怕……”,歎了口氣,

不再說下去。

伍封接口道:“大夫是怕越王滅吳之後,而生狂妄之念,成為第二個夫差?”

範蠡眼露讚許之色,卻歎了口氣,未肯說出來,低聲道:“吾王今年四十又七,再過五六年,

當會持重守成,那時滅吳,正是最好時機。再過四五年,越國民戶充足,農收更豐,便是用兵

之時,此時大舉伐吳,為時尚早。”

伍封心道:“四十七歲,還是有勃勃雄心之年。若過了五十歲,便會漸趨平和,安於現狀。

越王勾踐若是五十二三歲滅吳,與天下諸侯爭霸之念,應當弱了許多。範大夫不以一國百姓安

危為重,胸襟所及,正是天下萬千百姓!”暗歎範蠡才智通天,胸襟之深遠,與義兄柳下惠也大

有不同之處。他想到這裏,麵露尊敬之色。

兩人對視良久,忽覺心意相通,仿佛是認識了數十年的至交好友一般,不禁相視一笑。

範蠡道:“適才在下曾說,齊魯之盟於越也有好處,封大夫便應該明白了吧?”

伍封點了點頭,緩緩道:“夫差之蠢,並不是智力有缺,而是過於狂妄自大,輕視它國。齊

魯之盟,他固然是氣惱之極,卻會以為齊魯二國都怕了他。如若仍是吳魯聯盟對齊,越王定會

趁吳齊相抗之際,再次揮軍入吳,夫差若退居江淮以守,收斂傲氣,反會激起吳地之民的愛戴,

後果難以預計。吳軍在先父和孫武將軍的調練後,至今沿用昔時練兵行軍之法,仍可算天下罕

見的精兵。昔日吳王闔閭敗死與越人之手,夫差也曾勵精圖治,幾乎滅了越國。是以若要滅吳,

便不能讓夫差敗而不亡,若真到敗時,那便是吳國滅亡之時了。”

範蠡歎了口氣,道:“封大夫高明之極,可惜不能同為一國之臣,大是憾事。”

伍封苦笑道:“在下若真是高明,便不會讓顏不疑和朱泙漫攪得心緒不寧了。”

範蠡微微一笑,道:“封大夫之所以心緒不寧,全在於對顏不疑所謀之事,猜測未定。”

伍封愕然,範蠡笑道:“先且不說吳人是否知道你們母子的身份,即便知道,刺殺了你們二

人也是對吳國毫無好處之事,如今夫差流連後宮,懶於行事,毫無好處的事,怎會去做?即便

封大夫不是齊君的未來女婿,卻也是鮑家的人,刺殺了你,豈非開罪了鮑家?鮑家在齊國的勢

力,僅次與國君和田氏,與田氏又是親戚關係,誰敢輕易招惹?”

伍封點頭道:“此言甚有道理。不過伯嚭卻不懶,這三年來,他先後派了數十人來查探和行

刺在下,俱被在下所殺。是以顏不疑一來,在下總疑心他受伯嚭所使。”

範蠡道:“想不到伯嚭性狹至此。顏不疑心高氣傲,伯嚭怎差得動他?封大夫大可放心,顏

不疑此來,與閣下無關。”

伍封心知這範蠡是越國第一智士,越國在吳國的細作又多,對吳事之了解,自己遠遠不能

及,他說顏不疑並非衝著自己而來,必然不錯。

伍封問道:“莫非顏不疑真是受吳王之令,為了《孫子兵法》而來?”

範蠡道:“當日孫武與令尊大人在吳時,夫差也不看這兵書,怎會到如今反倒大費周折來找

這部書,豈非太可笑了麽?顏不疑這人心懷大誌,絕非池中之物,他自己倒是有可能覬覦這部

書。不過,這仍不是他來齊國的主要目的。”

伍封皺起了眉頭,道:“那他來幹什麽?總不是真的當一個使者吧?”

範蠡笑道:“這人是天下罕見的殺人高手,他來的目的,當然是殺人。不過,他要殺的並非

齊人,而是越人。”

伍封駭了一跳,道:“顏不疑要殺的,不會是範大夫吧?”範蠡是越王勾踐手下的第一謀臣,

殺了他,無疑是損了勾踐一臂。

範蠡見他擔心之狀,還勝過認為顏不疑要殺他們伍氏母子之時,滿臉真誠,絕非作偽,心

中頗為感動,歎道:“顏不疑絕對不會殺我,他要殺的,是鄙邑的一個劍術老師。”

伍封奇道:“貴國的劍術老師?”

範蠡問道:“封大夫可知天下間誰的劍術最為高明?”

伍封道:“大概是人稱劍中聖人的屠龍子支離益吧?不過在下尋思,老子、孔子學問通天,

或者劍術也比得上支離益,隻是沒有支離益這麽霸道吧。”

範蠡奇道:“閣下怎麽將老子、孔子也當成劍手?”

伍封道:“孔子授六藝,其‘射’之一藝,本就有劍術在內,單看其弟子子路的劍術能名列

魯國第一,便可知孔子的劍術必是極高。老子能獨身將王室典籍由楚國搬回成周,非常人所能

為之。他的弟子若無劍術護身,也不會列國周遊,可猜知老子也擅劍術。”

範蠡道:“老子、孔子或者劍術超然,不過,他們學問如海,未必如屠龍子精研一術,劍術

通天。排名天下第一的,應該還是支離益。鄙邑的那位劍術老師,卻是女子之中天下第一。”

伍封大奇,道:“原來貴國的劍術老師,竟是名女子!”

範蠡便將端木賜所評的天下三大奇女子都說了一遍,伍封聽得目瞪口呆,心下向往。

範蠡道:“吳國多番派刺客行刺,均被越女所敗,後來,吳王派了顏不疑來。”

伍封道:“顏不疑想來並非越女對手。”他想,既然越女並沒有死,那自然是將顏不疑擊敗

了。

範蠡道:“越女與顏不疑第一次交手,二百餘招之後,刺中顏不疑一劍,顏不疑敗後,越女

念他是少見的劍術高手,殺之可惜,便將他放走。可這顏不疑半年之後又來,越女與他交手才

六十餘招,被顏不疑一劍所傷。”

伍封驚道:“半年之間,顏不疑劍術增進得這麽快?”

範蠡道:“事後在下問過越女,其實顏不疑劍術倒沒增進多少,隻是勁力倍增,令人難以抵

禦。也不知道顏不疑練有何術,竟有此本事。”

伍封尋思:“即便是吐納之術,也不能在半年中勁力倍增吧?這顏不疑從支離益處學了何種

本領?”

範蠡道:“顏不疑倒也沒下殺手,說是越女上次放了他,他這次也放越女一次相報。可顏不

疑傷的乃是越女的右腕,使越女右腕筋骨俱傷。他是故意為之,使越女日後不能使劍。”

伍封哼了一聲,道:“這顏不疑果然心狠手毒。”

範蠡道:“在下遍請名醫替越女療傷,大王也舉國搜尋靈藥,後來總算將越女腕傷治好,右

手使用如常,可就是使不了劍。後來越女想離越走走,在下便派人將她送到了齊國。”

伍封道:“如此奇女子,在下理應去見見。未知這天下奇女子,現在何處?”

範蠡道:“在下此次來,悄悄見過越女。越女如今隱身與齊,不欲現身,在下答應過越女不

泄漏其行蹤,封大夫所問,在下隻好得罪不答。”

伍封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不問了。越女隱居於齊不欲人知,正如在下這些年一樣,何

來得罪之說?”

伍封又坐了好一會,起身告辭,範蠡將他送出館外。

經此一談,伍封知道範蠡雖然計謀百出,卻是個堂堂正正的誠信之人,是以並不擔心範蠡

會將他身份的秘密泄露出去。

1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見《詩經·國風·邶風·柏舟》。

2顏不疑:事見《莊子·雜篇·徐無鬼第二十四》:吳王浮於江,登乎狙之山,眾狙見之,恂然

棄而走,逃於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囗(“搔”字以“爪”代“蟲”音zao3),見巧乎王。

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

其便以敖予,以至此殛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

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3府第建築:古代府第,建法種種,常見的結構大致如小說所述,春秋之時,可能也是與此類

似。小說詳述此府第結構,為方便讀者了解後文相關情節。據考古發現,春秋時的下水道係統

已經相當科學,因此小說中有類似的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