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伍封正與眾女說笑,鮑興飛跑過來道:“龍伯,公主、小夫人、柔姑娘,越王勾踐帶

了五百侍衛到了笠澤,來與吳國立盟,大王派人來請龍伯入宮議事。”

伍封連忙入宮,隻見一眾吳臣早以先來,夫差道:“王弟來得正好,勾踐已來了吳境,他不

願入吳都,欲在笠澤與寡人會盟。越人向來多詐,不知其中有無詭計。”

顏不疑道:“據兒臣的眼線來報,越王勾踐此番離國,由文種帶了三千士卒護送,到浙水之

北時,文種引大軍駐紮在水北,勾踐自帶了五百人到笠澤,附近並無埋伏。”

王子姑曹道:“父王,勾踐隻帶五百人前來,不如由兒臣引一支軍將勾踐襲殺,也算絕了吳

國之患。”

伯嚭忙道:“不可,列國相交,全靠一個信字,吳越會盟,勾踐親來,怎能施以毒手?若真

是如此,吳國之臭名遠播於列國,日後還有何國能信吳?此事萬萬不可。”

夫差問道:“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早已請辭,因而不願意在廟堂之上說話,正自聽著,見夫差問起,便道:“越王後和多

數越臣都在我們手中,勾踐就算有何詭計,也是投鼠忌器,何況笠澤是吳國之境,勾踐想玩什

麽花樣也不大容易得手。他大老遠跑來會盟,我們卻怕中計而不敢外出,豈非顯得吳人怕了越

人?徒惹人恥笑。大王如不放心,最好是由王子姑曹帶一支軍馬在笠澤附近駐紮,再讓展司馬

引水軍沿流守護,微臣與王子不疑帶宮中精甲貼身相衛,就算越人有何詭計,微臣與王子不疑

也能應付一陣,等援軍前來。”以他和顏不疑的劍術,就算是支離益親來行刺。急切間恐怕也不

能得手。

夫差點頭道:“如此甚好。”

伯嚭道:“雖然老臣料越人不敢加害,但大王萬金之軀外出,仍需內著銅甲,以策萬全。”

其實真出了事,夫差就算著數層之甲也是無用,但他說這話,卻顯得十分的忠心。

夫差聽了大為高興,笑道:“太宰想得周到。”他先命伯嚭帶著行人官到笠澤去款待勾踐,

再命王子姑曹等人各自準備。

伍封讓鮑興先回府將衣甲兵器取來,不料鮑興回來時,楚月兒也穿著盔甲跟來。

伍封問道:“月兒,我暫替大王當車右,你來做什麽?”

楚月兒笑道:“柔姊姊說勾踐多詐,最會詭計,我怕萬一有何變故,你一個人不免有些勢薄,

便跟著走一走。”

伍封知道她關心自己的安危,換上了盔甲,掛劍執戟等著,與楚月兒順口閑聊。

這時,顏不疑也換了一身衣甲,出到宮門之外,備好王車,過了好一陣,夫差才準備停當

後出來。

楚月兒上前向夫差見禮,夫差笑道:“月公主大架光臨,正好在一旁見證兩國之盟。”

伍封和顏不疑陪著夫差上了王車,顏不疑暫充禦者,執韁在中間,夫差在左,伍封提在鐵

戟在右,權為車右,楚月兒與鮑興的銅車在後跟著,身後還有五百侍衛乘了百餘乘輕車,大隊

人馬一路趕往笠澤。

道旁吳民見是大王車駕,都在兩側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認出伍封來,大聲道:“龍伯!龍伯!”

吳民知道伍封是破越存吳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吳地此刻早已淪為越人之境,吳人也早已成了

越人之奴了,百姓見了伍封自是十分興奮。

伍封向百姓揮了揮手,眾人忍不住大聲齊呼,呼喚“龍伯”之聲震天。

夫差的臉色頗有些難看,不料在吳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還超過了他這個一國之君。

伍封知道夫差不悅,但百姓如此,總不致於命侍衛將百姓驅散,反著嫌疑,隻好悶聲不語,

心道:“幸好我已請辭,不日離吳,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會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車駕出了東門,道旁百姓少了,這才聲音漸歇。

顏不疑笑道:“龍伯很受吳人喜歡!”

伍封苦笑道:“慚愧慚愧!吳人多半是見我並非吳人,因而格外客氣些。”

夫差道:“今日與龍伯同車而出,寡人也大覺臉上生輝,叨擾了不少光彩。”

他這人心胸並不開闊,又是為王慣了,是以說話也無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驚,知道夫差心中已大聲猜忌,忙道:“大王說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

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罷了,又與小施兒有何關係?”

伍封道:“在吳國能與大王同車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吳民多半以為這次與大王同行的

又是西施夫人,誰知偷眼看時,花容月貌的夫人竟變成了微臣這粗魯家夥,怎會不失聲驚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臉上立刻顯出微笑,不悅之情登時不知所蹤。

夫差聽他說得有趣,大聲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小施兒一般花容月貌,豈非是個怪

物?不過你氣宇軒昂,英俊瀟灑,吳女自然喜歡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動,忖道:“你先前叫我‘龍伯’,這時才叫‘王弟’,可見心中對我已有猜忌之心。”

顏不疑小聲笑道:“大王說得不錯,當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為她們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們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須知大王是

一國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氣,吳女怎麽會不心折?單看王子的風采,便知大王少年時的俊秀

英姿。”

他出世以來,從未說過這種奉承的話,此刻見夫差大有猜疑之心,隻好隨口胡說,不過夫

差雖然五十餘歲,卻生得英偉挺拔,與顏不疑二人的確算得上儀表堂堂,與眾不同。

夫差聽著伍封的話,開懷大笑。

顏不疑心中一驚,心道:“這小子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是機警權變到了極點了,這人與柳

下惠等人不同,絕不是終日一本正經地好對付。”

夫差笑道:“王弟說得也有道理,寡人自從有了小施兒之後,再未在民間選過美女入宮。”

伍封心道:“越王勾踐之名聽得久了,卻一直未曾見過麵,不知這個天下間最能忍辱負重的

人是個什麽樣子?”

車駕沿著江邊而行,右手邊是從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雜草,伍封歎道:“如

此沃土,卻生滿雜草,若是種稻,豈非有極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來此處都是良田,自從越人入寇之後,田便給毀了,眼

下吳國人丁不足,廢田也有不少。待吳越和議一成,寡人便命國人墾荒造田,再建米倉。”

眾人說著話,不一時,便到了笠澤,遠遠便見澤旁設著二十多個大營帳,沿水而立,水中

有數十艘戰船守在營帳附近。

顏不疑道:“雖然隻是草草搭成的營帳,卻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襲,越王勾踐也可以立刻

登舟而逃,這營寨布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歎了口氣,道:“勾踐謹慎多變,心思深刻,寡人當真後悔昔日未能殺了他,滅了越國,

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歎了口氣,心道:“當年你父親吳王闔閭即位之時,內亂方止,民貧兵弱,他聽了

孫叔叔的話,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壇,器不彤鏤,宮室不觀,舟車不飾,衣服財用,

擇不取費,勤恤其民而與之勞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吳國能由東南小國攻入楚國之都,一

躍成為天下之霸。不說你四下興兵,大修姑蘇台之事,眼下吳國天災人禍,百姓饑不擇食,你

理當訪問孤寡,救濟貧困才是,可我來吳數月,隻見你終日在宮中守著西施,足不出戶,如此

為君,國家豈有好的?”

不過,這些話他心中想是想,卻沒有說出來,這便是他與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

知其不可而為之,那是其忠,伍封則是見可為則為,不可為則不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著心思,忽見伯嚭從營內出來,走到夫差車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踐正

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親自前來,勾踐竟然不出來迎接,太過無禮。”

伯嚭忙道:“勾踐染了風寒,見水邊風大,不敢出來驚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顏不疑不悅道:“勾踐不出來,總該派幾個大臣出來,才像個樣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龍伯擒來吳國了,剩下的越臣守國的守國,帶兵

的帶兵,沒有了閑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皺眉道:“兩國會盟,為何不見盟壇牲鼎?”

伯嚭道:“勾踐來得匆忙,還不及起壇,索性在舟上陳牲列鼎,設立盟案。”

伍封搖頭道:“如此會盟成何樣子?傳了開去必惹它國譏笑。”

伯嚭道:“雖然勾踐的確有些失禮,但我們也不能因此憑一時意氣壞了吳越之和議大事,大

王以為如何?”

夫差歎了口氣,道:“算了,他連寡人的姑蘇台也燒了,寡人便忍他這一回,免得多生枝節。”

伯嚭點頭道:“既然如此,大王,我們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當年南下破越,北上爭霸,何等的豪氣!如今勢弱氣短,竟然能忍受勾踐

如此無禮。”又想:“勾踐為人精明,其王後和一眾大臣在我們手中,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

其中有詐?”想到此處,心中微微一驚,向周圍仔細看去。

周圍並無多少越兵,營寨中也聽不到任何聲響,隻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卻因離得太遠而

無法得知。

顏不疑本就是個多疑之人,見伍封滿臉疑色,心中也暗暗警惕。

伯嚭見他們神色凝重,猜到他們的心思,忙道:“各營寨和每艘大舟之上我都仔細看過,並

無埋伏,大可以放心。”

夫差放下心來,點頭道:“太宰倒是細心得緊。”

眾人下了車,由伯嚭和十餘個越卒引著入營,向停在岸邊的一艘大舟走去,眾多侍衛在身

後簇擁著,一個個按劍戒備。

伍封揮手將楚月兒叫上來,道:“月兒,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妥當,你和小興兒將車駛來,守

在岸上舟邊,萬一有何變故,也好策應。”

楚月兒點了點頭,與鮑興自去小心提防。

岸邊的這艘大舟與眾不同,雖然比不上吳國的餘皇大舟,也算是少見的巨舟了。往舟上看

去,隻見舟上插著數十麵越人的大旗,耳中隻聽見大旗在風中獵獵直響。

一條寬寬的大木板從舟沿搭在岸上,一行人從舟上走了下來,當先一人身材瘦長,頰平如

削,頸項甚長,嘴尖如鳥啄,鼻高如鷹鉤,披著一頭長發,在風中飄動,生得格外地與眾不同。

伍封雖不認識此人,但看他熊行虎視,狼轉鷹騰的樣子,便知這人必定是父親生前最忌諱

的越王勾踐。

果聽那人道:“吳王遠來辛苦,寡人稍感風寒,身體不適,未能遠迎,吳王千萬勿怪。”

夫差道:“越王遠來鄙國,寡人原該盡地主之誼,反累越王久侯,其實應該慚愧的應是寡人

才對。”

這是勾踐在吳為奴三年回國之後,二人第一次見麵說話,時隔十數年,二人又處在相同的

地位,是以夫差也格外客氣。

二人說了幾句,勾踐向伍封掃了一眼,笑道:“龍伯威震列國,果然氣宇軒昂,神采攝人。”

伍封愕然,心道:“我們未曾見過麵,伯嚭還未將我向你引見,你怎一眼便認出我來?”

勾踐見他神色,便知己其心意,笑道:“前些時龍伯到鄙邑一遊,寡人命畫師按見過龍伯之

麵的侍衛宮女口述,將龍伯的尊容畫了下來,貼在宮中鎮惡驅邪,雖然畫師畫不出龍伯的懾人

神采,不過寡人也因此認得。”

伍封心中一驚,勾踐臥薪嚐膽,以吳為敵,定是個報複心極重的人,他將自己的相貌畫出

來,自然不會真是為了驅邪,多半是想提醒越人報仇。自己奪其都,焚其宮,擄其王後大臣,

壞了越國滅吳的好事,這個仇可結得不小。

伍封道:“外臣得罪了大王,今日當真是無顏相見。”

勾踐歎道:“寡人早聽範相國和文大夫說起過龍伯,以為龍伯隻不過是武勇過人,運氣稍好

而已,是以明知龍伯在吳,仍然敢冒虎威。誰知龍伯文武兼資,才能出眾,遠在吳人之上,越

國有此大敗都是寡人疏忽所至。這次入吳途中,聽吳民處處說起龍伯,視龍伯為天人下凡,在

他們心目中,吳國即是龍伯,龍伯便是吳國呢!”

伍封口中謙遜不已,忽一眼見夫差臉上不悅,又見顏不疑和伯嚭兩人都皺起眉頭,心中一

凜,暗道:“這勾踐好生厲害,他表麵上說得客氣,其實是想害我,激起大王和吳臣對我的忌憚

之意。”便道:“外臣行事莽撞,全仗吳國君臣的妙計,才能僥幸活到今日,外臣這幾日便要動

身回齊國,吳越之事,也不好理會,大王可是過譽了。”

勾踐大笑道:“龍伯這一走,多半連吳人之心也帶走了吧?寡人這一生中,隻服過兩個人,

一個是令尊伍子胥,還有一個便是龍伯了,龍伯父子當真是人中龍鳳!”

他口中盛讚伍封父子,夫差在一旁老大沒趣,十分不悅,又不好打岔。

伯嚭老奸巨滑,自然知道勾踐的每一句話其實是說給夫差聽的,他見夫差眼中露出恨意,

知道夫差心中對伍封已大為忌憚,心中暗喜,便道:“大王說得是,龍伯自入吳以來,幾番大顯

身手,將吳國群臣盡數比了下去。”

伍封暗罵伯嚭火上澆油,忙對勾踐道:“今日是吳越定盟,莫非二位大王想站在風中設誓?”

勾踐對夫差笑道:“寡人年老,不免有些行事胡塗,吳王莫怪,請上舟。”

夫差由勾踐引著上舟,伍封忙跟了上去,顏不疑將大部分侍衛留在舟下,隻與伯嚭帶了二

十名侍衛跟在後麵,伍封見楚月兒和鮑興的銅車在舟下,向她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小心戒備,

這才與眾人入大艙。

艙中並無越卒,隻有當中的一個大案和兩旁兩條長案,十餘個寺人立在兩邊服侍,兩個寺

人上前,將夫差攙扶著坐在右手的席上,勾踐也在對麵坐下,夫差和勾踐二人各踞一案,相對

而坐,伍封、顏不疑和伯嚭站在夫差身後。

寺人奉上了酒食,勾踐道:“牲鼎已備,不過十餘年未見,寡人時時念著吳王的恩德,今日

正該先用酒食,述些舊誼。”

夫差知道他口中“恩德”二字的含義,心中凜然,不敢多加停留,忙道:“國事要緊,不如先

議和款,歃血為盟,然後再述私誼。”

勾踐笑道:“雖然眼下是在吳國境內,但這船上卻是寡人的地頭,正該略盡地主之誼,理應

先用些酒食,再談國事。”

勾踐甚是殷勤,先後向眾人敬酒,伍封、顏不疑等人都隻好站著陪勾踐用了些菜肴美酒,

各自說了些客氣的話。

待寺人上了十幾道菜肴,已是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勾踐絕口不談國事,夫差心中焦燥,

忍不住道:“越王,酒食已夠,還是談談兩國的和議吧。”

勾踐笑道:“吳王倒是性急得緊,未知吳王對和議一事有何想法?”

夫差道:“吳越二國這一二百年間多番爭鬥,兩國之民死傷無數,寡人心中不忍,不如今日

吳越盟誓,世世代代為兄弟之國,從此永不侵害。”

勾踐道:“寡人其實也不是好鬥之人,隻是越國地處東海一隅,地小國貧,山多田少,眼下

民戶日多,地不敷用,若不向外掠地,難以為生。越國東鄰楚國,北有吳國,欲向外掠地,隻

有向楚吳兩國著手。”

眼下越國勢力頗盛,是以越王勾踐便公然宣稱要對外掠地。

伍封心道:“以前列國之戰,爭的是霸主之位,這些年來漸漸卻以掠地奪民和吞並它國為目

的,隻是勾踐公然以掠地為由針對吳國,有些不成體統。”

勾踐又道:“楚國勢大,楚王又是寡人的外孫,楚吳兩國相比,吳國自是與越國疏遠一些,

鄙邑要向外掠地,隻好向吳國下手了。”

夫差皺眉道:“如此說來,鄙邑與貴國的和好幾乎是無從可議?”

勾踐道:“也未必不能議,鄙邑其實並不想得罪貴國,除非貴國能將東境由南往北離海十裏

之地賜給鄙邑,鄙邑之境便可直達泗上十餘小國和九夷之地,鄙邑滅九夷之後,便可與齊魯相

爭。”

夫差驚道:“鄙邑的沿海之地共四百多裏,若盡數交給貴國,豈非將吳國漁鹽之利盡數讓了

出去?這怎麽可以?”

伍封心道:“勾踐如此提議,便是傻子也不會答應,這人漫天要價,必然另有索求之處。”

勾踐笑道:“寡人便知道大王必定不會答應,因此還有另外一議,便是貴國將浙水之北、江

水之南、太湖之東的近四百裏地賜給鄙邑,有了此地,相信鄙邑百年之內也不會有北上之念。”

這四百裏之地是吳都東麵的沃土,粟產最豐,向來是吳國之糧倉,越人對此地垂涎已久,

是以上次陳音為使到吳國,便曾索要此地。若此地交給了越國,太湖與越共有,便是將吳都之

東的防務拱手讓人,越要伐吳,當真是朝發夕至,無以為抗。

夫差向伯嚭等人看了一眼,齊齊臉上變色,夫差皺眉道:“吳越笠澤一戰,雖然互有傷亡,

似乎鄙邑占了上風,眼下越王之後和一眾大臣均在鄙邑手中,大王反而索要吳地,令寡人有些

不解。”

勾踐大笑,道:“其實孰勝孰敗,吳王心中最為清楚。吳王若不許此地,寡人隻須再帶五萬

精兵北上,到時候越人之所得,恐怕並不隻是這四百裏地,而是整個吳國。”他說得十分豪氣,

倒也不全是恐嚇。

顏不疑在一旁冷哼一聲,道:“大王莫要忘了,越後還在鄙邑之手。”

勾踐搖頭道:“她算得了什麽?若是有何意外,越人恐怕無不盛怒,士氣之盛,寡人就算賜

三軍數十萬金也不如,到時侯傾國一戰,後果可想而知。貴國名臣勇將漸去,軍心不附,加上

連年天災,民不聊生,軍糧不足,怎能與我們越軍相抗?笠澤一戰,足見強弱之別,若非龍伯

另施詭計,此刻吳國早已不存在了。這一點,貴國君臣上下想來也心知肚明。”

伍封忽道:“那石番行刺大王之後,想來是大王指使吧?想不到石番身後的主使之人竟是越

人!”

夫差等人都吃了一驚,一齊向勾踐看去。

勾踐微笑道:“龍伯這想法倒也新奇。”卻未曾否認。

伍封心道:“董門之人行事果敢,向來為天下所懼,不料這越王勾踐之心狠手辣,連自己的

發妻也要刺殺,更勝董門中人!”

便聽顏不疑冷笑道:“既然話說成這個樣子,看來大王並非真的想議和。如今大王深入吳境,

若想安然回國,隻怕也是不能了。”

勾踐大笑道:“寡人離國之前,早已立太子。寡人若不能回國,文種自會奉太子為王,引大

軍滅吳報仇。”

文種計謀深遠,又能用兵,不在範蠡之下,有他輔佐太子,再加上越人的報仇之心,恐怕

更難對付。

夫差忙道:“小兒胡說,越王勿要放在心上。寡人並無為難越王之意,隻是這割地之說,就

算寡人答應,吳人也不會願意,越王還是另外……”,話未說完,便聽艙外有人道:“大王,太

子有急事派使請來。”

勾踐忙道:“國中有何急事?”起身向艙外走去,便聽他小聲問道:“有什麽事要稟告?”

那人小聲道:“據邊境來報,楚國的葉公領了一支人馬已到……”,勾踐哼了一聲,那人立

時閉嘴,便聽腳步聲漸遠,想是勾踐怕夫差等人聽見,帶了那人遠遠躲在一直說話去了。

伍封心道:“莫非楚人見吳越鏖兵,也動了心思,派葉公帶兵而來?”向夫差等人看去,見

他們眼中也大有狐疑之色。

眾人想著心思,過了近半個時辰,寺人不住地上菜斟酒,就是也不見勾踐回來。

顏不疑奇道:“越王怎地去了這麽久?”

伯嚭小聲道:“多半是越國有了大變故,是以難以措手,一陣勾踐回來,大王便試探他的口

氣,若是他們國中有事,自不會咄咄逼人,向我們索地。”

夫差點了點頭,道:“寡人……”,才說了兩個字,伍封忽想起一事,臉上變色,道:“糟了,

今番隻怕中了勾踐之計,這人說不定是借機下了船吧!”

夫差等人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身來,伍封早已衝出了艙外,隻見舟上再無一人,向舟下瞧

去,卻見那一班侍衛仍然呆立在岸上,伍封向楚月兒招了招手,楚月兒忙上了舟來,伍封問道:

“月兒,勾踐去了哪裏?”

楚月兒奇道:“他不是在船上與你們一起麽?”

伍封搖頭道:“這人借故走了,莫非他未曾下船?”

這時候夫差等人也走了出來,顏不疑指著大舟旁的一艘小舟道:“勾踐定是乘小舟離去,必

有詭計,我們從速下船,以免中了勾踐的算計。”

眾人下了船,還未曾有何計較,便聽一聲嘩嘩水響,那艘大舟忽地從岸邊滑開,向水中駛

去。

夫差臉上驚疑不定,不知勾踐在打什麽主意,隻見大舟駛到了水中離岸六七丈處方停了下

來,勾踐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仍站在那艘大舟上,笑道:“吳王為何不辭而別?”

夫差心道:“原來勾踐並未下舟,是我們謹慎過了頭。”忙道:“寡人因有事吩咐侍衛,這才

下舟,越王為何將舟駛開?”

勾踐搖頭道:“吳王並非真心議和,寡人也無須多費口舌,這便告辭回國。”

夫差忙道:“越王的王後大臣都在鄙邑作客,越王難道不想將他們接回國去?”

勾踐笑道:“實不相瞞,他們眼下已經正在回營途中,多謝吳王招待了他們這麽許久。”

眾人不解勾踐之意,夫差道:“越後和越臣怎會自行回來?”

勾踐道:“這就是吳王的愛子王子季壽的功勞了。”喝道:“將王子請上來。”

他身後幾個侍衛將王子季壽押了上來,眾人見他神色憔悴,顯是被越人擒來。夫差在諸多

王子之中,最疼愛的便是此子,忙道:“季壽,你……,你怎會到了這裏?”

季壽還未及答,勾踐笑道:“寡人與吳王相見之時,特地派人將他請來,當然是用了吳王之

令。”

顏不疑皺眉道:“季壽怎麽這麽糊塗,隨隨便便就聽人的使喚?”

勾踐道:“這也怪不得他糊塗,而是寡人手上有吳王的隨身玉佩,讓人拿著此佩去傳話,王

子自然會以為是吳王相召,怎敢不來?”

夫差隨手往腰間一摸,果然所帶玉佩已不知所蹤,吃了一驚。

伍封歎道:“怪不得勾踐拖拖拉拉地故意耽擱,必是剛才寺人扶大王入座之時,悄悄將大王

的玉佩偷了去,再派人騙王子季壽。”

夫差大聲對勾踐道:“越王,小兒並無得罪之處,還請越王將他放回來。”

顏不疑在一旁小聲道:“勾踐必是想用季壽換越王後和那些越臣。”

他說得小聲,不料勾踐耳音極佳,也聽到了他的說話,笑道:“寡人請了王子季壽之後,又

有人拿著玉佩到驛館將王後和越臣釋放了,他們有範蠡和陳音護衛,當是安然無恙,隻怕已到

了文種的大營之中。”

眾人麵麵相覷,心中都道:“勾踐老謀深算,詭計多端,此番中了他的算計,大大不妙。”

正在此時,忽見一乘兵車從姑蘇城的方位駛來,車到近前,伍封見是圉公陽、庖丁刀二人,

便問道:“是否有人將越王後放了?”

二人聽伍封這麽一問,立刻變了臉色,庖丁刀歎道:“果然如小陽所料,其中有詐。”

庖丁刀道:“先前有一隊人拿著大王的玉佩來帶人走,小人便覺得有些古怪,隻是我們都不

識得大王的侍衛,驛館的守兵都認識那是大王的玉佩,我們也不敢多嘴,隻好由得他們將人帶

走。事後鹿少爺覺得不太妥當,追了出去,但久無消息,正好柔姑娘派小陽為我們送酒肴來,

我們將其他人打發回府,二人一路追了來,一路都不見人影,看來他們並未走這條路到營中來。”

伍封臉色微變,道:“小鹿兒孤身追下去,你們一路過來也未見到麽?”

圉公陽和庖丁刀都不住搖頭。

伯嚭惶恐道:“想不到勾踐竟然如此狡詐,大王,說不定勾踐另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理

當盡快回城。”

夫差不悅道:“寡人若走了,季壽怎麽辦?”

顏不疑向勾踐道:“越王如此欺哄我們,有失身份,就算季壽在你們手中,可別忘了這裏是

吳國的地方,等我們大軍擁上,忙亂之中,恐怕會傷了越王的貴體,不如將吾兄季壽放了,下

次再找機會,重開和議。”

勾踐大笑道:“這裏雖然是吳國之地,寡人卻是要來便來,要走便走,吳軍能奈我何?”

夫差想起勾踐的厲害和越人的強悍,不敢再多留,小聲道:“勾踐有備而來,還是依太宰之

見,我們先回城再說。”

伍封忙道:“不可。這是吳國的地方,越人怎也不敢太過放肆,我們若留在此地,又有數百

侍衛守著,勾踐怕我們另有打算,多半不敢亂來,若是匆匆回去,路上無從防備,反而會中了

勾踐的埋伏。”

顏不疑也道:“一動不如一靜,我若是勾踐,當然不敢在此地硬攻,定會暗派了一支人馬扮

成盜賊之類,在父王回城的路上設伏。”

伍封道:“勾踐在此地必無多少兵卒,否則,也不會大費周張將季壽騙來,我看他也是無甚

把握,才會將季壽留在他船上,讓我們投鼠忌器,他萬一事情不成,便挾持季壽逃回越國。大

王,姑曹領有大隊人馬在附近,若將他們招來,勾踐恐怕插翅難飛,隻好將季壽放了。”

夫差知道今日之事必定難以善解,回首小聲對顏不疑道:“不疑,你快派人去將姑曹的大軍

調來。”

王子姑曹的軍馬就在附近,多半不知道出了變故,顏不疑點了點頭,道:“父王設法將勾踐

留住,兒臣去將姑曹的兵馬引來,若是勾踐將季壽帶回越國,季壽恐怕再也難回來了。”

夫差見他念及手足之情,心中大慰。

伯嚭道:“王子,老臣送你出營。”

夫差皺眉道:“此刻還哪裏顧得上這些窮講究?”

伯嚭小聲對夫差道:“老臣假裝送王子,其實正好看看周圍是否有越人的埋伏,好作定奪。”

伍封也暗暗佩服這家夥老奸巨滑,點頭道:“太宰說得不錯,你們小心,在下留下來保護大

王。”

顏不疑與伯嚭二人出營,伍封將楚月兒等人叫上來,小聲吩咐:“越王勾踐詭計多端,我們

可要小心行事,不能讓大王有失。”

夫差道:“想不到這勾踐如此多詐,幸好這是吳國境內,若是在越國議和,恐怕就麻煩大了。”

伍封歎氣道:“微臣倒是擔心文種的那支兵馬,此刻勾踐的奸謀施行,說不定文種的兵馬也

有所動。”

勾踐在船上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忙亂,也不吱聲,見他們忙過,笑問道:“王子不疑是否去招

王子姑曹的兵馬?哈哈。”

伍封與夫差見勾踐一語道破,明知顏不疑去搬兵,卻並不急於走,反在船上耽擱,也猜不

透這人在打什麽主意,心中驚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