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午飯時伍封才醒來,伸手摸床上時卻摸了個空,原來楚月兒早已經起床出房,伍封微覺

詫異,這丫頭向來都等他醒後才一同起身,很少一早自行出去的。

四燕女服侍他起身盥洗之後,伍封出了房,順嘴問道:“月兒去了哪裏?”

夏陽道:“小夫人今早便起身,讓小興兒從城中請了幾個高明的醫士來,正在廂房中與他們

說話。”

伍封吃了一驚,道:“月兒病了麽?”心忖她練習吐納的時間比自己還長,體能極好,生病

可不大容易。

春雨笑道:“小夫人沒病,不過她向醫士盡問些藥、草之類,說不好是想學些醫術吧。”

伍封悄悄走到廂房外,便聽楚月兒在內說話:“你解釋得好,那麽用生薑及幹薑汁,果然可

解天南星和半夏之毒了?”

便聽一個醫士答道:“這二種毒果然可以如此解法,不過人之身體虛實不同,用藥之法講究

君臣佐使,生薑性大熱,陰虛而虛火上升者可用,但內熱目赤者便要慎而用之。”

楚月兒又問:“生薑之外,再配以白薇、丹片、淡竹葉,可使得麽?”

便聽室內靜了片刻,一個醫士歎道:“原來小夫人是醫道高人、歧黃妙手,這種解毒法子十

分高明,老夫可想不出來,佩服,佩服!”聽那口音,這是前幾日為伍封治傷的那老醫士。

伍封心道:“原來月兒是讓這些醫士來考校,看看計然那用毒解毒竹冊所寫的藥方真偽。”

雖然伍封腳步甚輕,但楚月兒耳力了得,早聽了出來,笑嘻嘻跑了出來,小聲道:“夫君,

計然的用毒和解毒法子果然高明,連這些醫士也甚為佩服。”

伍封道:“我們將上麵的法子記熟,便不用怕計然的毒了。其實這用毒之法,娘親十分高明,

回去後月兒再向娘親討教,必有所獲。”

楚月兒想起那日在酒窖中聽到慶夫人的說話,點了點頭。

伍封叫來一個寺人,讓他安排這些醫士用飯,自己帶了楚月兒和四燕女到後堂上去。

妙公主和葉柔正在堂上說話,見伍封出來,都笑眯眯瞧著他。

春雨吩咐拿飯上來,妙公主道:“恭喜夫君昨晚大功告成,從落鳳閣中偷了的美人回來。移

光哭個不停,蟬衣正與她說話。”

葉柔道:“那幾卷竹簡柔兒看過,果然非比尋常,雖是抄本,但也極為難得。看來計然在越

國的身份十分不簡單。”

伍封對冬雪道:“雪兒,去將小紅、移光、蟬衣叫來,一起用飯。”鮑興剛從宮裏訓練侍衛

回來,伍封也將他叫來一起用飯。

等堂上鼎案備好,移光、蟬衣、小紅也過來,到了堂上,移光雙眼紅腫,看來是一夜未睡。

伍封笑道:“光姑娘這麽哭法可不大好,有損美貌。”

楚月兒將移光扯到旁邊坐下來,移光見眾人渾若無事般對她,心內慚愧,又垂淚不止,蟬

衣不住地小聲勸解。

眾人用飯之後,伍封問道:“光姑娘,計然在越國是個什麽官兒?”

移光吃了一驚,心忖:“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了。”小聲道:“計爺身居太史之職。”

伍封道:“怪不得他很有些學問本事,原來他是越國的太史。這整個落鳳閣想來便是越國在

吳的緊要所在,不僅能刺探軍情,還能在大夫司馬之間挑撥離間,甚或暗中刺殺朝中要人。”

移光哭道:“光兒不知道他還做了些什麽,隻是讓光兒設法請西施夫人和龍伯到靈岩山走一

走。使開了龍伯,他便好到城兵去設法開了門禁,免得落鳳閣無甚生意。光兒怎知道他會行刺

西施夫人和龍伯?”

伍封點頭道:“我若是計然,也不敢告訴你。你與姊姊十餘年的主仆之情,怎忍心害她?”

葉柔早間已將鮑興叫上來問過昨晚的事,她道:“昨日落鳳閣那個樂靈必是越國派來,與計

然有甚商議,卻被龍伯撞破。”

伍封道:“其實我也猜得出來,不過看在範相國麵上,不願意深究,否則這樂靈也回不了越

國。他們所謀之事,無非是如何伐吳而已,我們多加小心便是了。”

葉柔歎道:“龍伯太過重情了些,居然連樂靈這奸細也放過了。”

伍封道:“我這是不得不放,有計然這大奸細要對付,其餘的人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

虎虎算了。”

妙公主笑道:“我看夫君心軟還不在此,無論何事隻要牽涉了美人兒在內,他便諸事馬虎,

一味地心軟。”

楚月兒問移光道:“光姑娘,計然是否真的有意娶你?”

移光臉上忽地染上一縷紅色,點了點頭,小聲道:“他說等諸事一了,便等我回越國去。”

伍封搖了搖頭,道:“光姑娘,非是我對計然有何成見,我猜他隻是騙一騙你,利用你為他

辦點事情罷了。你想,你是越王勾踐千挑萬選送到吳國來的,自然是想借你們來迷惑大王,隻

是想不到單單一個西施夫人,大王便已經不知所以了。平白浪費了你和旋波二人,隻怕勾踐也

不甚願意,說不定他正尋思破吳之後,將你們收入宮室。我能這麽猜想,就算勾踐沒有這心思,

計然也會這麽猜測。他怎敢將你帶到越國去?何況他堂堂太史,隻怕家中已是妻妾成群吧?光

姑娘千萬不要對他的話信以為真。哼,他若是真的喜歡你,千方百計維護還差不多,怎會讓借

你之手加害姊姊?”

葉柔也道:“就算光姑娘蒙在鼓裏,但西施夫人若受了傷害,大王定會仔細去查,怎會饒得

了你?計然明知道如此還敢做出來,定是對你的安危並不在意。”

移光雖然知道他們所言有理,卻道:“可光兒到落鳳閣去,他卻將我藏在閣中,不是為了我

的安危麽?若是怕他受牽連,不如將我殺了還幹淨?”

伍封歎道:“誰知道他還有何心思?這人心思深沉,心中不知道有多少條毒計!”他見移光

還不大相信,知道她對計然用情已深,難以自拔,便道:“不如這麽著,我有個辦法……”,忽

聽“噗嗵”一聲,移光從座上跌了下去,倒在地上,眾人大吃一驚。

楚月兒在她的身旁,見移光臉上顯著奇怪的紅暈,忽想起一事,道:“光姑娘隻怕是中了毒。”

眾人大吃一驚,忙擁上前去看,隻見移光星眸閃動,想站起身來卻又乏力。

楚月兒忙道:“雨兒,快去將那些醫士請過來。”

眾醫士匆匆過來為移光診治,楚月兒道:“如何,能不能治?光姑娘是否中毒?”

那老醫士歎了口氣,道:“這毒厲害得緊,這位姑娘中毒好些天,不過毒性似是新發,眼下

直入了心,可見毒性之猛烈,隻是她中毒多日,何以今日才發,委實令老朽大惑不解。”

楚月兒小心地問道:“這毒不是蛇毒吧?”

老醫士歎道:“正是蛇毒,且此蛇名叫靈蛇,是越國瘴疫遍林的山中才有,吳國並無此這種

靈蛇。”

伍封忙問道:“可有解毒之法?”

眾醫士都搖頭。

伍封又向楚月兒瞧去,楚月兒歎道:“竹簡上說這靈蛇之毒若在毒發之前,尚可用半邊蓮、

杠板歸、白花蛇舌草、萬年青等煮汁服用來解毒,一旦毒發,便是神仙也難救。”

移光小聲道:“光兒本就該死,既不能救,龍伯也不必費心了。”

葉柔讓鮑興將眾醫士帶了下去,道:“柔兒猜想,多半那日行刺事敗,移光到落鳳閣後,計

然便給移光服下了蛇毒,然後每日在飯肴中加一些鎮毒之藥,抑製住毒性。龍伯昨日將移光救

了來,移光無鎮毒之藥可服,是以毒發。”

妙公主愕然道:“計然這麽搞法甚沒道理,何以如此?”

伍封道:“移光在他手中,計然還舍不得讓她死了。但計然又怕哪天移光走了,或是被人救

走,他的奸謀不免敗露,才會預先下毒。隻要移光離開了落鳳閣,那是必死無疑,就算說出了

他的奸謀,卻沒有移光這證人,他有伯嚭撐腰,大可以推脫。”

移光緩緩道:“光兒雖然要死了,不過光兒卻高興得很,至少計爺每天還給我鎮毒之藥,說

明他的心裏還是喜歡光兒。”

伍封黯然道:“想不到我們將移光救出來,反是害了她。”

他蹲在移光身邊,問道:“光姑娘,你有何心思便告訴我,我一定給你辦到。”

移光緩緩道:“夫人在吳宮十多年,其實並沒有真正開心過,自從龍伯來後,夫人便如換了

個人一般。計爺說過,吳國早晚必會亡在越國手中,若真有這麽一天,還請龍伯援手,免得夫

人被人害了。”

伍封點頭道:“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移光道:“還有一事……”,她忽地喘息了幾聲,臉色漸漸暗淡下來,道:“勸波兒……嫁了

吧!”她說完了這話,閉上了眼睛。

眾人眼看著她的生命一縷一縷地遠去,卻又無可奈何,心中都覺得有些心酸。

伍封長歎一聲,站起身來,對鮑興道:“你用船將移光送出去,覓個風景好的地方悄悄將她

葬了。”

下午伍封入了宮,悄悄向西施說了移光的事情,西施不禁垂淚,伍封道:“移光臨死還記掛

著姊姊,可見她並不是有心要加害姊姊。我答應她的事,定會做到。兄弟有一句話,姊姊一定

要記住。”

西施見他甚是鄭重,問道:“什麽話?”

伍封緩緩道:“姊姊若有凶險,兄弟便在千裏之外也會趕來相救。無論日後發生了何事,無

論是吳亡於越還是越亡於吳,姊姊一定要設法保全性命,等我趕來。”

西施心中一蕩,熱淚滾滾而下。她聽了這句話,此刻便是要她為伍封死了,她也會心甘情

願。同時,她也知道,二人的情份已經停留到了一個階段,隻怕永遠也難發展下去,至少目前

的現狀無任何改變,便隻能是如此了,

伍封又對旋波道:“波姑娘,移光最後關心的是你,隻盼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免得象她一樣,

最後死在這個‘情’字上麵。”

他見西施和旋波傷心不絕,安慰了幾句,起身告辭。

一連多日,伍封除了每天到宮中打個轉外,也沒有到落鳳閣去,一般都守在府中,移光之

死引來的傷感也漸漸忘懷了。

伍封怕移光的事泄露出去,將醫士都留在府中,還派人將他們的家眷接了來。

楚月兒這些天便忙得緊了,終日與姑蘇城這班醫士研究毒理解藥,她不敢走露風聲,隻是

零零碎碎地將藥方分散了問,免得日後這些醫士將害人的毒藥製法傳了出去,被歹人拿來害人。

她頗懂些藥材醫理,伍封又讓圉公陽和庖丁刀從城中買來各種藥來,又讓夏陽給楚月兒幫手,

讓楚月兒辯藥配藥。

楚月兒本就聰明,她醫理雖然有限,但隻是研究用毒解藥之法,又有若幹良醫指導,是以

頗有所得,每每夜時便由夏陽幫手配藥,弄得滿府藥香,多日下來,居然被她製出了若幹種解

藥出來,都用小銅盒裝好,以備不測。

伍封這些天也不打攪她,隻是與妙公主、葉柔等人飲酒說話,閑時指點四燕女和鮑興的武

技,眾人不僅刀術斧法有些長進,連伍封所教的空手格擊也頗有所成,伍封趁教眾女“空手搏虎”

時挨挨擦擦,趁機大占便宜不說,有時還讓蟬衣歌舞一回,自得其樂。

這天午時,伍封與鮑興到宮中考校侍衛劍術,見眾侍衛劍術大有長進,大喜之下,依言獎

賞了身手前二十位的侍衛各十金,同時又讓鮑興獎賞那日隨伍封和西施到靈岩山上去過的侍衛、

宮女、寺人各十金,受傷的數人賞了二十金,這都是他從自己府中拿出的金貝。眾人大喜,均

覺此人豪爽重信,跟著他無須怎麽冒險便有厚賞。伍封回去後又對鮑興大加賞賜。

從這日之後,伍封進出王宮,侍衛、宮女、寺人對他格外的親近尊崇,這也是可想而知的

事情。

眼見已是三月,城內城外一片鬱鬱蔥蔥,府中的桃樹也開滿了桃花。

這天伍封與妙公主、葉柔坐在桃樹下說話,妙公主道:“這桃花十分嬌豔,不過我總覺得比

不上齊國的桃花好看。”

葉柔笑道:“公主是想家了吧?其實桃花便是桃花,在哪裏都差不多。”

伍封道:“吳國有一處地方叫作陽山,先父初到吳境不久,吳王僚將陽山百畝之田賜給先父,

後來吳王闔閭又叫陽山附近二百裏地賜給先父為邑地。這陽山四下是山,中間是個山穀,陽山

穀中生長滿桃樹,平日璀璨眩目,風景極為迷人。”

妙公主立時大生興趣,問道:“這陽山穀離姑蘇多遠?”

伍封道:“不過一百多裏,小時候我每日負重疾奔,都要到陽山穀去一趟。”

葉柔道:“眼下晉兵,最精銳的稱為武卒,是從士卒中挑選出來。其挑選之法是負革甲、持

兵戈、長幹、勁弓,負五十支長箭和三日之糧,半日能馳百裏者,便稱為武卒,為三軍之最精。

龍伯自小也是這麽練法,怪不得體魄過人,無人能及。”

伍封道:“吳王闔閭當年選兵更是厲害,以能負甲執兵日趨二百裏者共三千五百人為前陣,

以此破楚,十分厲害。”

葉柔道:“這比起我們的倭人勇士又不如了,倭人勇士能負七日之糧,日趨三百裏,可說得

上天下精兵了。”

妙公主笑道:“最厲害的隻怕的我們夫君大人了。我第一次見他時,他便背著五百斤一個大

包袱,象個大海龜似地從臨淄跑到萊邑,來回足有千多裏哩!那時候小興兒就陪著他,隻不過

所負隻有百餘斤罷了。”

葉柔道:“龍伯最善以少勝多,如果從遁者、倭人勇士中,挑出騎術、水性、劍技、矛法極

精者,特別訓練,專用來設伏、破陣、刺殺、偷營,隻要有五十人也能當得上大用了。”

伍封喜道:“這想法不錯,若真有這麽五十人,隻怕勝得過五百人之用,回到萊夷我便去挑

選,到時候還要柔兒好生訓練。”

這時暖風習習,送來陣陣藥香,妙公主笑道:“月兒這些天忙得緊,終日守在藥堆中與那些

老醫士廝混,我看她早晚會成為神醫。”

伍封道:“這丫頭若對一件事有了興趣,便會全心全意去研究領悟,她的劍術武技日進,全

在於此。公主心野貪玩,這一點上便比不上月兒。”

葉柔道:“這樣也好,月兒除了武技之外,對用毒解毒之法也有興趣,她若是研究有成,我

們便不怕遇到計然這種用毒好手了。”

正說話時,鮑興跑了來,道:“龍伯,大王引大軍從淮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