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恒尋思伍封十分厲害,與國君交情又好,此子須著意籠絡,日後或可成為田氏的一大強

助。他對伍封道:“閣下孤身一人,之前曾獨敗董門二十四弟子,又戰敗了闞止,今日竟能連

勝古陶子、公孫揮和樓無煩三大高手。以此戰績,閣下足以列為我齊國三大劍手之一!”

齊平公笑道:“不錯,不錯,闞止已死,齊國三大劍手僅餘相國和子劍二人,封兒便頂上

這第三大劍手的名號吧!”

伍封道:“國君,樹大招風,怕日後有些意欲一戰成名的劍手,找我比試,多生事端。”

田恒笑道:“無妨。”轉頭對齊平公道:“國君,王孫封曾在平闞止之亂中立過大功,今

日又救了公主,擒住了高無平,正該封賞。”

齊平公笑道:“封兒數番立功,何況鮑家有功於齊,令兄鮑息自闞止之亂後,不辭勞苦,

領兵駐守衛境,助衛君以防蒯瞶,至今未回。寡人便封你為大士,受命於大司寇晏缺老大夫,

掌齊地之刑法。如此一來,還有誰敢無端找你比試劍術?”

田恒尋思:“大士之職,執掌刑律,掌刑者以大小司寇為主,然後便是大士,大士之下,

又管有士師二十人,各在要邑,王孫封職位雖不算極高,實權卻不小!此人與晏缺這老家夥本

有舊交,晏缺身為大司寇,他在晏缺手下,定會被晏缺籠絡。晏氏勢弱,有王孫封相助,說不

定又興盛起來,於我田氏不利。”想到此處,笑道:“國君封他為大士,正是應該。不過,微

臣覺得封賞薄了些,大士之職,委屈了他。依微臣之見,不如加以下大夫之爵,再升大司馬鮑

息為上夫夫,使他鮑氏一族,一門二大夫,豈不妙哉?”

以齊之官爵,主要采取周製,卻另有變化。按周之製,天子封諸侯以國,諸侯封卿大夫以

家。天子所封諸侯,是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各守其封地以成國,起初國土不足五十

裏者,叫著附庸,也算是國。

各國之君,封卿大夫以家,凡入卿大夫之爵,便為各家,可食采邑,這便是貴族。卿大夫

世襲,以一子相嗣。

若是出身貴族之家,或是未必生於貴族之家、無卿大夫之爵而有官職,那就是士。士農工

商為四民,士為四民之首,但多因有職權,是以農工商三民常常將士視為貴族,隻不過是貴族

之中最下等者。

貴族以下分為三種人:城內外稱“國”,士為“國人”,居城之郊,分有良田,閑則耕地,

戰則執兵為甲士,他們一般不納租稅,隻獻軍賦。

四下村落稱“野”,農戶多是平民,稱為“庶人”或“野人”,農耕以納稅賦,工商之戶

多與其相同。

國野相對,稱為鄉遂之製。

貴族有皂、輿、隸、僚、仆、台、圉、牧等各級奴隸,官府也有奴仆,多由罪人充任,男

稱隸臣,女稱隸妾。

齊是大國,應有卿三名,也稱卿士,上、中、下三大夫各五名,大夫均由國君任命,而三

卿本應由周天子親自任命,但如今王製漸毀,三卿也變成國君任命了。

齊國的卿大夫已改為爵位,分為上、中、下三級大夫,卿除了上卿、亞卿和下卿之外,還

有客卿一爵,不在王製之中,不賜給采邑,從公家租賦中給於祿秩,相當於下大夫的食邑數。

爵分貴賤,官分職權,是以各國都按大小不同設了許多官職,名稱雖不盡同,職權卻大致

相似。

齊國官職之中以相為最高,原分左右相,現由田恒一人獨相,稱為相國。相國以下是大司

馬、大司寇和大司空。大司馬為軍中最大的官,大司寇執掌刑律,管束諸官,大司空施各地農

政土木。有大夫之爵者均可求見國君,或者參與朝議,一般封有官職。

齊國官職中還有各城的都大夫,雖也叫大夫,卻是職位而非爵位。都大夫屬地方官,管理

各地城邑。大士也是官職而非官爵,雖有實權,卻與都大夫一樣,隻能算士。

齊國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是爵位,但若不另加官職,其實並無實權。因此,上大夫、

中大夫和下大夫其實隻不過是個身份而已。鮑息原來雖是中大夫,若沒有大司馬這個官位,則

什麽權力也沒有。是以表麵上看起來下大夫身份比大士要高,實則無甚權力。

齊國相國之下官職,政有司寇、司空、都大夫,軍有各級司馬。這些官職大多由卿大夫擔

任,因職多於爵,是以大部分都是士。如今田恒官職為相國,爵位是亞卿。

齊平公本就極喜愛伍封,向來當伍封為子侄一般,本就想封伍封為下大夫,日後再賜以采

邑,又怕田氏不悅,才封他一個大士的官職。此刻聽田恒這麽一說,正合心意,笑道:“相國

言之有理,便賜王孫封為下大夫之爵。”

晏缺卻清楚田恒的用意,暗歎了口氣,口中卻道:“正好,正好。”

伍封一向喜歡自由自在,不願做官,先前齊平公要封他為大士,心中叫苦,便想出言推辭。

幸好齊平公當著眾齊臣和各國使者,改賜他下大夫之爵,得此爵位,也算是為伍氏祖先增光,

跪地謝恩。

齊平公笑道:“封兒,噢,王孫……封大夫,寡人知你不喜做官,未賜官職,不必參與朝

議。你有下大夫之爵,進出宮門,也方便些。”他本來想稱伍封為“王孫大夫”,可才叫了半

聲,一眼瞥見了王孫雄,尋思那位也是“王孫大夫”。況且卿大夫之家,立分家之時,常以王

孫為氏,列國中的“王孫大夫”不少,稱呼起來,難以分辨,遂改口為“封大夫”。眾齊臣心

道:“這麽稱呼倒也不錯。”

伍封與妙公主策馬在臨淄城西南的牛山上,這牛山並不甚高,是齊地八景之中有名的美景,

齊國的名臣管仲、鮑叔牙和晏嬰都葬於此山之中。

牛山形狀如牛,山腰處有大片平地,妙公主策馬在山腰來回跑著,忍不住格格的笑,伍封

奇道:“公主,你笑什麽?”

妙公主笑道:“我笑那些侍衛,聽說我們要騎馬的時候,又奇又怕,樣子十分古怪。”

伍封也笑道:“公主令他們不要跟來,他們不敢違命,又怕公主有失,樣子哪有好的?何

況你堂堂公主,偏學胡人騎馬,聽起來實在有些駭人。”

妙公主笑道:“我騎馬都是你教的,你居然還說駭人。”

伍封道:“我教你騎馬時,你可不是公主。”

妙公主聞言,笑聲慢慢歇了下來,忽地歎了口氣。

伍封奇道:“你為何歎氣?”

妙公主道:“我是在想,日後出入之時,總有大批侍衛跟著,時時要擺出一幅公主的排場,

否則便是失禮,像這般自由自在地出來騎馬,日後恐怕越來越難了。”

伍封點了點頭,道:“不能自由自在,想起來也有些煩人。”

妙公主道:“日後我悶起來,便讓人找你陪我,你再不得找藉口推辭不來!”

伍封苦笑道:“齊國這麽多人,公主為什麽非要我來陪你?”

妙公主歎道:“如今你已是齊國三大劍手之一的封大夫,少年英雄,今日若非是你陪我,

那些侍衛怎敢放心讓我騎馬離開?他們是想,有你在我身邊,即便有什麽危險,也有你照看。

若你不在,我就算打死他們,他們也會巴巴地跟了來。”

伍封道:“這倒也是。以前你在萊邑是出了名的野丫頭,整日到處閑玩,如今成了公主,

便不能四下亂跑了。”

妙公主歎了口氣:“就是啊,我寧願不當這公主。”

伍封道:“不料你公主沒當幾天,想法卻多了不少。看來你是長大了些,稍稍懂得了一些

道理,不再是已前一樣的小女孩兒了。”

妙公主嗔道:“什麽叫‘稍稍懂得了一些道理’?我一向便是大有道理的,隻是你總是當

我是小孩子,不願意聽罷了。”

伍封忍住笑,道:“原來如此.”

妙公主白了他一眼,道:“哼,父君和你總是當我是小孩子,其實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

可別人就當你的大人。”

伍封笑道:“是極是極,可能是因為我長得高大些。公主今日已經長大了,恐怕過不了多

久,國君便會要給你找一個名門子侄當夫君了。”

伍封和妙公主都是十餘歲年紀,正是少年貪晚之時,常在一起玩,三年下來,向來開玩笑

慣了的,誰知此刻伍封這一句話,妙公主卻怔怔地發起愣來。

伍封問道:“你又在想什麽?”

妙公主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我怕父君日後將我嫁到哪一國去,給哪個老頭子國君當

君夫人,整日陪著老頭子,那便糟了。”

伍封心中一驚,歎了口氣,道:“原來公主真的長大了!不過我想,國君這麽寵愛你,怎

會將你嫁給老頭子?就算要將公主嫁到他國,多半也會為你挑一個少年英俊的國君。”

妙公主搖了搖頭,道:“當日我姑婆婆少薑最得我曾祖父的寵愛,不還是嫁給了吳國的太

子波?曾祖父和姑婆婆雖不願意,又能怎樣?結果我姑婆婆嫁到吳國未一年便病死了。”

她說的是齊景公之女少薑。那時吳王闔閭在孫武和父親伍子胥的輔佐下幾乎滅了楚國,威

震天下。闔閭的長子公子波被立為太子,太子波之妻病故,闔閭便派大夫王孫駱到齊國,為太

子波求婚。那時齊國的名相晏嬰和名將田穰苴已死,朝無良臣,邊無良將,齊景公隻有幼女少

薑未嫁,不敢得罪吳國,隻好將少薑嫁到吳國,送婚使者便是大夫鮑牧。齊景公愛女畏吳,送

女上車時,大哭道:“若是寡人有晏嬰或田穰苴一人在,又怎會將你嫁到吳國去?”少薑到吳

之後,一心思念故鄉,日夜號哭,不久抑鬱成病。

吳王闔閭憐之,乃改造北門城樓,極盡豪化,更名為望齊樓,少薑每日登樓北望,不久病

逝,臨死求葬於虞山,可見東海。是以虞山之上有齊女墓,又有望海樓。少薑死後不久,太子

波憶妻成病,不久也死了,伍子胥上奏吳王闔閭,立了太子波前妻之子夫差為太子。

鮑氏與伍子胥結為兄弟,也從那時鮑牧送少薑入吳時的事情。

兩人想起此事,慨然而歎。

妙公主幽幽道:“我雖為父君寵愛,但年紀大了,終是要嫁人的,屆時又怎由得了我?”

伍封安慰道:“國君如此寵愛公主,怎忍心將你嫁到他國,定會在國內擇一少年才俊配給

你,公主何必擔心?”

妙公主道:“是否嫁往他國還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嫁給一個庸俗不堪的人為妻,那我寧願

死了好。”

伍封道:“公主放心,若是國君要將你嫁給這樣的人,我便與你外公一起想辦法,定要勸

國君改變主意。”

妙公主歎道:“我聽外公的人說,田恒早就向父君暗示,要將我嫁給左司馬田逆。田逆又

矮又胖,年紀又大,說話還粗魯,我看著他就心煩,怎能嫁給他?”

伍封大吃一驚,道:“竟有這種事?那田逆是個好色之徒,十分不堪。這怎麽成?”

妙公主眼淚汪汪地道:“可外公曾說如今田氏一族隻手遮天,田恒若代田逆求親,我想,

父君如不答應這門親事,恐怕日後會有禍事。”

伍封麵色立刻凝重起來,道:“竟有此事,你何不早說?齊臣之中最不能嫁的就是田逆,

此人粗魯少文尚在其次,聽說有不少女子死於他的府上。”

妙公主道:“我早說又有何用?這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伍封道:“若是真的就大為不妙,我怎能眼看著公主嫁給田逆這樣的人?不成,我總覺得

此事似乎不假,我得找國君去想個法子,拒絕了這門親事!”

妙公主搖頭道:“就算你打聽到是真的,也沒什麽法子,除非……”

伍封問道:“除非什麽?”

妙公主忽地紅著臉道:“除非你趕在田恒之前,向父君去求親……”

伍封驚道:“什麽?”頗覺尷尬。

伍封與妙公主年紀相差不大,時時在一起玩耍。但在伍封心中,一直當她是自己妹妹,是

以妙公主這麽一說,令他又是吃驚,又是尷尬。

妙公主本來就刁蠻大膽,如今迫於形勢,不得已說出這樣的話來,哪知道伍封卻這麽一番

傻傻的模樣,顯是從來未想過向她求親之事,自己也有些尷尬,大惱道:“哼,你不願意就算

了,若不是聽說田恒這幾日要代田逆向父君提親,我才不願意嫁給你呢!你莫非就很好麽?我

看吳國那顏不疑也不錯,那日在殿上還救過我,我便嫁給他,總比田逆要好!”

雖然其時之民俗開放,不似後世諸多禮俗、禮教大防,但妙公主這番話說出來,在當時可

算是十分大膽。

伍封怔怔地看著她,道:“女孩兒家,怎能這麽說話呢?”

妙公主哼了一聲,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策馬往前狂奔,不再理他。

伍封看著她在馬上婀娜的身影,心中一動,策馬趕上去,道:“此事需回去與母親商議,

我怎好答應?終身大事,公主千萬不要胡來!我看田逆雖然醜了點,比那顏不疑卻恐怕要好一

些。那顏不疑陰陽怪氣的,我怎麽看他,也總覺得他不像個人!公主若嫁給他,那可是後悔莫

及了。”

妙公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道:“原來你寧願讓我嫁給田逆!”

伍封忙道:“哪有此事?那日在殿上我瞥了那顏不疑一眼,覺得他深不可測,可怕得緊。

田逆自是不能嫁,顏不疑更不能嫁!”

妙公主愕然道:“原來你也有怕的人!”

伍封哼了一聲,道:“倒未必是怕,隻是想起此人,心中便極為不適,不知是何緣故。”

妙公主忽然又笑道:“怎麽?莫非你又有些生妒2了?顏不疑那小子雖沒有你高大健壯,卻

好象比你還要俊俏一些呢!”

伍封苦笑道:“公主說得不錯,我本來就是隻瘌蛤蟆,怎敢想著吃公主這一塊天鵝肉?”

妙公主格格笑道:“你知道就好!不過,你這瘌蛤蟆,似乎比起其他的卻又有不同,譬如

顏不疑那小子……”

伍封怒道:“你能否不要再提顏不疑?我雖是隻瘌蛤蟆,但那顏不疑最多也隻是隻田雞,

未必比我好到哪裏去!”

妙公主笑個不住,在馬背上不住搖晃,道:“想不到你也會生妒!你這樣子很是少見,其

實也很有趣!”

伍封見她時哭時笑,可愛之餘,讓人頭痛,眼見她嬌笑不止,忽地大為心動,尋思:“若

娶她為妻,倒是件極好的事。我明知她是拿顏不疑來氣我,卻還是忍不住生氣。莫非我真的對

顏不疑心有妒意?”想了想,見妙公主笑得前仰後合地,忙將馬趨近,伸臂摟住了妙公主,微

一使力,將妙公主抱到了自己馬上,恨恨地道:“你的騎術沒有一點長進,還這麽不小心,跌

壞了怎麽辦?看你年紀也不小了,說起話來真要嚇死了人,若是有旁人聽到,豈不是連國君的

臉都讓你給丟了?”

妙公主被伍封緊緊地摟著,隻覺渾身軟軟的,滿臉紅暈地呢聲道:“其實在我的心中,天

下間有誰比得上你?”

伍封放緩了馬,低頭看著妙公主,道:“我道你隻會膽大妄為,原來也會臉紅的!”順手

將妙公主的那匹馬的韁繩抓著了手中。

妙公主柔柔地道:“你還記不記得,前年我們一起蕩秋千,我差點跌了下來,也是被你這

樣抱住?”

伍封奇道:“前年的事,你還記得?”

妙公主甜甜一笑,道:“我還記得當時我還罵你占人便宜,你說過一句話。”

伍封搔頭道:“我說了什麽?”

妙公主忽地聲如蚊蟲,小聲道:“你當時氣憤憤地將我放下,道:‘就占你便宜又如何?

日後我娶了你做老婆,天天占你便宜!’”

伍封麵顯尷尬,道:“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兒時吵架的話你居然還記在心裏。”

妙公主嫣然道:“我當然記得,後來我告訴了父君,父君笑嘻嘻地說:‘這小子真這麽說?

哈哈!’”

伍封停下馬來,奇道:“國君‘哈哈’是何意思?”

妙公主道:“‘哈哈’就是‘哈哈’,又能有何其它意思?”

伍封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不住地搖頭。

妙公主靜靜地躺在伍封懷中,笑吟吟地道:“父君與田大小姐的親事定了,父君雖說沒有

不喜歡,可也沒看出十分喜歡。”

伍封搔頭道:“國君成了相國的女婿,那是小了一輩,相國說話,就更不好反對了。不過

我聽說田大小姐美貌溫嫻,當是良配。我們兩人便罷了,國君的親事沒什麽不妥。”

妙公主嗔道:“什麽‘我們兩人便罷了’?若是田恒趕到了你前麵向父君提親,恐怕我就

要變成田逆的夫人了!哼,那時我便用那口精衛寶劍自殺算了!”

伍封嚇了一跳,道:“那怎麽成?”

妙公主哼道:“既然不成,你還停著馬幹什麽?”

伍封問道:“不停下馬,又去哪裏?”

妙公主媚眼如絲,白了他一眼,小聲道:“當然是去見你母親商量一下啦。”

伍封忍俊不禁,笑道:“看來你這丫頭真是急著嫁人呢!”低頭看著妙公主,想起往事,

忽地情動起來,輕輕在妙公主額上吻了一下,見這膽大的小丫頭臉上紅得如晚霞一般,不禁哈

哈大笑,策馬狂奔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