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先前不疑來稟報此事,寡人隻道是這沈諸梁虛張聲勢,原來他

真的想奪我江淮之地?此事可大大的不妙了。”

顏不疑麵有憂色,道:“越國對我虎視耽耽,眼見吳越戰事將起,那沈諸梁偏又來搗亂,若

我們大軍北上迎擊,越人必然躡後而至,若不理他,說不定那沈諸梁又會真的胡來。這場禍事

非同小可!”

伍封暗暗吃驚,心中念頭急轉,不住地尋思。

西施雖然不理國事,但聽他們說得嚴重,也甚是緊張,問道:“不知道龍伯對此事有何看法?”

夫差眼光向伍封射來,道:“王弟是楚王的救命恩人,娶楚國公主為妻,在楚國又與沈諸梁

打過交道,楚國之事想來十分熟悉吧?”

伍封緩緩道:“葉公雖然心胸狹窄,對楚王卻是忠心耿耿,楚王未令他攻吳,他理應不會擅

自興兵,以致兩國卷入兵禍。不過微臣見這人行事果敢,說不定會趁我們首尾不能兼顧之際,

大軍作勢,然後派人索地,討些便宜,以求不戰而有所獲。”

夫差點頭道:“王弟言之有理,寡人也料他不敢輕易動武。”

顏不疑歎了口氣,道:“最怕的便是沈諸梁失心瘋了,他的大軍到了邊境,若是我們不加防

範,萬一這人頭腦一熱,真的派兵南下,可就悔之晚矣。”

伍封雖然料葉公子高不會真的攻吳,卻也無十足把握,顏不疑所慮也並非毫無可能。

伯嚭道:“依老臣之見,仍須派兵北上以據楚人,以免有失。”

伍封歎了口氣,道:“最怕的是葉公與越王勾踐合謀,我們派兵北上,後方便會空虛,若不

與理會,又會被越人探知我們的虛實,知道我們糧草不繼。”

夫差大是煩惱,道:“這真是左右為難了。”一時難決,當下派侍衛將眾臣招到宮中議事,

自己與伍封等人出了後宮,到了大殿。西施自是留在後宮不提。

過了好一陣,王子姑曹、王子地、任公子、王孫駱、王孫雄、胥門巢、展如等一眾大臣盡

數入宮,在大殿上分班而立。

夫差將事情說了一遍,道:“葉公沈諸梁的四萬大軍駐紮淮北,此事非同小可,眾臣有何看

法?”

眾臣大多驚得變了臉色,顏不疑道:“王叔與楚人交好,何不派使節到楚國,請楚王嚴旨將

沈諸梁召回國去?”

伯嚭搖頭道:“使者趕到楚國,再由楚王派使到淮上,就算是星夜兼程,恐怕也要二十多日,

萬一沈諸梁立時發難,豈不是被他**,逼到姑蘇城下?”

王子姑曹大聲道:“不如派大軍北上,將楚人趕回去,若能一戰而勝,自能大振軍威,百邪

避易,越人也不敢再打我們的主意。”

任公子搖頭道:“不好,葉公是軍中宿將,極能用兵,我們若興兵相抗,派得人少了,徒自

損兵折將,無濟於事,派兵多了,國中又會空虛,以勾踐的老辣手段,肯定會趁虛入寇,亡國

有日矣!”

伍封道:“若是我們對葉公不與理會,則會被勾踐探出虛實,覷到破綻,因而不能太過失弱,

須派兵相抗。隻不過派的這支兵馬要有些名堂。大王,請給微臣六千水軍,由微臣到淮水上去,

葉公的大軍若是不動,微臣便與他相安無事,萬一他真的要舉兵南下,微臣這六千水軍便可與

他打一場水戰。”

顏不疑歎道:“王叔雖然精通兵略,但六千水兵怎敵得過四萬大軍?”

夫差點頭道:“正是。”

伍封歎道:“楚兵人多,但水兵卻不敵吳人精強,若隨機應變,或能相持三四個月。與此同

時,微臣派若幹人手,在楚國活動,一來在楚臣中周旋,設法讓楚王嚴令招葉公回軍,二來大

散謠言,聲稱葉公不聽王旨,欲行篡逆。葉公擅自興兵,於理上說不過去,這反間之計,未必

不能生效。何況微臣還可以另施詭計,萬一不行了,隻好傾府中高手,拚著折損人手,也要在

軍中刺殺了此人,以解此禍。吳國的大軍不可輕動,仍要以待越人,同時作為照應,從姑蘇到

淮水,士卒急行,不過是二三日路程,有大軍在後,葉公未必敢輕視微臣這六千士卒。”

任公子點頭道:“以當前之勢,這是最好的法子了。”

伯嚭心道:“若有六千人在你手中,豈非讓你勢大難製?”搖頭道:“龍伯少年氣盛,不知兵

戰險惡,六千人能幹什麽?”

吳國的兵權多在王子姑曹手中,雖然隻是六千士卒,王子姑曹仍不願意被伍封分了去,當

下說道:“太宰言之有理,龍伯雖然也能用兵,但沈諸梁是天下名將,非萊夷盜賊可比。龍伯帶

的六千士卒,恐怕一戰便歿,當不得用。不過,龍伯說楚國的水兵不敵吳人,此言大有道理。

父王,兒臣有個主意,最好是命展如率領水軍駐於淮水,兒臣將吳國大軍安在姑蘇之東,萬一

展如的水軍敵不過沈諸梁,兒臣還可率大軍北上,以為照應,同時也可防禦越人。”

他這麽一說,王孫雄、王孫駱立時附合,聲稱有理。

胥門巢卻道:“展將軍雖然是我吳國名將,不過就聲勢而言,隻怕不比葉公子高,隻怕還得

派一人率數千兵在後接應,不過此人需有極高聲望才是。依微臣之見,最好是由王子地率本部

人馬駐紮於江口,南下北上,僅一日多行程,可解危機。”

王子地道:“父王。兒臣願意效犬馬之勞。”

伍封心下雪亮,雖然他來吳國日短,不過也知道王子姑曹與王子地暗中爭嫡,以兵權而論,

吳國的兵權落在四人手中。王子姑曹手下的人馬便有四萬,王子地有近兩萬人,不過大軍在姑

蘇之東,被王子姑曹嚴密監視,不敢輕舉妄動,若由王子地將本部二萬人帶到江口,王子姑曹

便難以對付了。太卒伯嚭也有不少兵馬。不過都是各城的守軍,人數雖然不少,卻不能一時集

發。另外,吳軍之精銳,便是展如手下的一萬水軍和姑蘇城的一萬五千精卒,這都是夫差的親

兵,隻聽夫差的號令。若真如胥門巢的提議,展如的一萬水軍恐怕早晚會落入王子地手中,各

方形勢立轉。

伍封本就不大願意自己帶兵北上,既然伯嚭等人怕他得了兵權,不讓他帶兵,那是最好不

過,但眼見眾人所慮都是如何將自己的權勢增大,如何從他人手上削奪兵權,並不是誠心為了

國事,隻能暗暗歎氣,知道吳事之難為。

伯嚭如何不知道王子地和胥門巢心中的主意?他眼珠轉動,嗬嗬笑道:“王子地與胥門巢大

有道理,但若論聲望之高,吳臣之中無人能比得過沈諸梁,老臣以為,展如的水軍當然要派到

淮上,但策應之人,唯有大王親自出馬方能震住楚人,使其不敢輕舉妄動。龍伯之言也頗有些

道理,老臣也以為沈諸梁未必真會攻吳,大王禦駕北指,也正好在軍中與沈諸梁會盟,龍伯的

反間之計亦同時進行,如此一來,必能將沈諸梁打發回去。”

伍封暗暗點頭,不管他對伯嚭如何鄙視,這家夥的手段還是十分高明的,伯嚭這種做法,

即不會使各方的權勢失衡,又能當得上用處,夫差的王駕北上,那是吳人軍心之所在,葉公的

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攻吳,若傷了夫差,吳楚兩國的後事將難以預計。

伍封道:“太宰之謀甚妙,微臣以為可行。”

眾臣無不愕然,人人都知道伍封與伯嚭勢同水火,不料伍封反會同意伯嚭之議,可見此人

公私分明,不會因私而毀公,顏不疑與任公子也不住點頭。

夫差沉吟片刻,道:“也好,寡人便明日動身,去會一會沈諸梁。展如率一萬水軍先發,在

淮水紮營。姑曹,你點一萬人馬交給不疑,由不疑帶此萬人護駕北上。姑曹與地兒的兵馬、宮

中的禁衛和城兵都不必動,石番要隨寡人同行,館娃宮的一千侍衛調入城,城中的守軍和兩宮

的禁衛由王弟暫時代領,由寡人的虎符調度。太宰與任公子負責糧草的調度,餘者各安其位,

不可亂了職司。”

他並沒有將萬餘城兵調走,反而從王子姑曹手中削了一萬士卒,雖然由顏不疑統領,但顏

不疑與他同往,其實這一萬人馬是落入了夫差的手中,伍封暗叫高明。

王子地和胥門巢臉露喜色,王子地讚道:“父王英明,如此最好不過了。”

王子姑曹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但夫差發了話,他也不好反對,隻是向伯嚭看了過去,但

伯嚭心思急轉,也想不出什麽法子來。

顏不疑與任公子對望了一眼,明白夫差的心思,這一萬人從姑曹手中調來,肯定不會再劃

歸姑曹了,多半是夫差自行掌握,但這些士卒不可能由夫差天天上軍營去統管,非得找一忠誠

之將率軍不可。顏不疑與任公子依附夫差,從表麵上看絕沒有自成一派勢力,為的就是通過夫

差來漸漸掌握兵權。夫差北上一趟轉下來,這一萬士卒十有八九會交給顏不疑率領,二人這麽

想著,暗暗高興。

伍封無端端多了若幹差事,雖然他暫領兩宮禁衛和一萬城兵,看起來勢大,但他在吳軍中

未任過職,並無心腹,何況這又是夫差自領的士卒,算不上他的手下,反而要忙碌了許多,也

不甚高興。

眾人各有心思,議事已畢,各自出宮。

伍封隨任公子和王孫駱在城中走了一圈,見了見把守各門之將,顏不疑自去到館娃宮走了

一趟,將宮中侍衛領到城中,好在夫差與西施移回王宮時,將館娃宮的珍玩盡數遷到了王宮,

侍衛撤走後,也不怕會有歹人來搶掠,何況宮中還有寺人宮女不少,雖當不得大用,一些宵小

鼠輩倒可以應付。

伍封又見過了夫差,夫差將領兵的虎符交給他,嘮嘮叨叨說了良久,才將伍封放出了宮。

伍封才出宮,便見石番和王子地在宮門外等著他。

王子地上前道:“王叔,小侄今晚在落鳳閣設宴,承蒙應允,小侄便在落鳳閣相候了。”

伍封大感愕然,心道:“眼下國中有事,明日大王要出城,弄不好便要兩頭受兵,與國之存

亡大有關聯,你怎念念不忘今晚的宴飲?”

王子地見他的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適才王叔外出公幹,小侄向父王稟告,說王

叔身負重任,今晚過後怕有好一陣忙,是以小侄便設宴款待,代父王向王叔敬幾爵酒,父王十

分高興,說隻要不飲醉誤了事,但飲無妨。”

伍封見他連夫差也搬了出來,又口口聲聲稱他為“王叔”,自稱“小侄”,十分客氣,何況他

先前答應過石番,雖然國中有事,也不好自食其言,隻好答應。

石番“嗬嗬”笑道:“既是如此,小人酉時到龍伯府上相候。”

伍封點了點頭,寒喧了幾句,告辭回府。

回到府中,將葉柔叫了來,告訴她葉公大軍壓境,又說了夫差的安排。

葉柔秀眉微蹙,道:“葉公用兵雖然愛行險著,但多是經過深思的,他這次的舉動,恐怕大

有文章,不可輕忽。”

伍封歎了口氣,道:“這次到吳國一走,才知吳事難為。吳國雖有天下精兵,但缺乏糧草,

難以使用。最可怕的還不是缺糧,而是大小吳臣貪利忘義,不分輕重。在齊國時,雖然田氏專

權,但遇到國之大事,仍能以大局為重,吳臣卻是不顧大局,處處隻考慮自己的權勢。”

葉柔道:“伯嚭身為太宰,那是百官之長,卻私心最重,夫差多年來對他聽之任之,給群臣

做了一個極壞的榜樣,這叫作上梁不正下梁歪。”

伍封又說了晚間要到落鳳閣赴宴的事,妙公主不悅道:“夫君怎想著到那種下流地方去?沒

的失了身份。”

伍封歎了口氣,道:“無非是應酬一下而已。”

楚月兒笑道:“夫君整日在臨淄時,也不見踏進那長笑坊一步,這次去落鳳閣,想來不是去

沾花惹草。”

葉柔心細,問道:“這落鳳閣是王子姑曹開的還是伯嚭開的?”

伍封吃了一驚,道:“是伯嚭開的,柔兒好生了得,居然能猜想得到。”

葉柔笑道:“龍伯一反常態到女閭中去本就稀奇,何況在國中有事之時,那自然是另有計謀

了,也不難猜。此地月兒去不得,眼下平爺在外,龍伯便將小興兒、小刀、小陽帶去,或能派

上用場。”

其實伍封倒沒有想許多,隻是見石番盛情相邀,難以推脫,至於晚間到了樓中該當如何並

沒有去想,聽葉柔這麽說,有些慚愧道:“我倒沒有什麽圖謀,隻是見一步行一步罷了。小刀和

小陽還要留在府中保護你們,我帶小興兒去便了。”

葉柔心想,在吳國眼下隻怕沒人是伍封的對手,若能智謀,伍封也不在伯嚭之下,又怕了

誰來?笑著點頭。

1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詩經·國風·衛風·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