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吳都城處處小橋流水,河道縱橫,雖然同在江南,與楚地之城大不相同,因城外有姑蘇
之山,是以習慣稱為姑蘇城。
伍封見眾吳臣不敢多話,都悶悶地前行,便問王孫駱道:“大行人,在下今日進城,是否要
先去拜見大王?”
王孫駱道:“大王已傳下旨意來,說大將軍遠來辛苦,先到府中休息,明日再進宮去。”
伍封問道:“不知大王賜何處府第給在下呢?”
王孫駱麵色有些尷尬,道:“這個,大王本來將令尊原來之府等賜給了大將軍,但此府殘舊,
大將軍居之有些不妥,在下已在城東專為大將軍覓了一處府第,雖然小了些,卻甚是齊整。”
顏不疑故意道:“原來大王又另賜了它府給大將軍。”
王孫駱道:“此事大王還不知道,在下正擬明日進宮稟告。”他自然不敢說吳王另有旨意,
以免被顏不疑捉出痛腳,說他假傳王旨。何況西施的香車在旁,此女是吳王的心肝寶貝,自不
敢當著西施撒謊。
伍封故意道:“既然大王未曾下旨換府,在下便得搬入伍府才是,另移它居豈非違背了大王
旨意?”
王孫雄在一旁道:“大將軍身份尊貴,自然要住得好一些才是,先入新居,大王絕不會怪罪。”
伍封搖頭道:“為人臣者怎能違旨而行?”
胥門巢道:“大將軍就算不嫌府中破舊,也得為二位夫人著想。二位夫人一個是齊國公主,
一個是楚國的公主,那是金枝玉葉,身份尊貴無比,住得不好,我們吳人豈非得罪了大國?”
伍封故作訝然道:“這就有些奇怪了。在下今日剛入這吳都城,各位便千方百計勸在下違大
王之旨,是否存心要加害在下呢?”
眾人臉上立現尷尬之色,展如道:“不瞞大將軍說,眼下伍府之中有人住著,一時間未來得
及搬出。”
伍封笑道:“原來如此,未知大王是何時下旨,將伍府賜給在下呢?”
王孫駱道:“這個……似乎有一個多月了罷。”
伍封勃然大怒,道:“有月餘時間,就算是金山也搬走了,這人定是賴著不走了。什麽人如
此大膽,敢公然違背大王的旨意?”
胥門巢歎了口氣,道:“住在裏麵的是太宰之子伯乙。”
伍封怒道:“哼,太宰是怎麽管教兒子的?他的次子伯南在我們齊國為盜,化名葉小蟲兒,
殺人搶掠,害人無數,不料其幼子也敢霸占他人府第,這與盜賊何異?何況他連大王的旨意也
敢不從,莫非想叛逆造反?”
眾人中除了顏不疑和任公子之外,都不知道伯南之事,無不駭然。
顏不疑假意勸道:“龍伯勿怒,伯乙之事太宰未必知情,叛逆造反也未必。”
任公子也道:“或是伯乙不知龍伯來得這麽快吧。”
眾吳臣也紛紛出言,無非是怕雙方鬧得太僵了不好。
伍封冷笑道:“在下今日是第一次入吳都,才知道大王之旨,原來在你們這一幹大臣眼中視
若兒戲,未知你們所領之祿是否大王所賜呢?”
顏不疑和任公子暗讚伍封言辭之鋒,眾吳臣忽想起西施的香車在一旁,若是此言由她傳到
了吳王耳中,恐怕是大大的麻煩了,立時臉上變色,再不敢出言。
伍封喝道:“小刀、小陽!”
庖丁刀和圉公陽下車上前,躬身道:“公子請吩咐。”
伍封道:“你們二人先到伍府,告知伯乙從速搬出府外,今日務要搬走。若是他們拒不搬遷,
休怪我無禮!哼,在下平生殺賊無數,也不在乎多幾個目無君長的賊子!”
庖人刀和圉公陽問明了路徑,飛車去了。
眾吳臣見他滿臉殺氣,不敢再說話,默默地跟著他往城南的伍府而去。
快到城南之時,卻見庖丁刀和圉公陽一車跑了回來,二人鼻清臉腫地上前,哭喪著臉道:
“大將軍,那伯乙不僅不肯搬,還動手打人!”
庖丁刀向伍封使了個眼色,伍封便知道他們是故意讓人打在臉上,否則以他們的身手,怎
會這麽灰頭灰臉地回來。
顏不疑和任公子猜知這二人是故意讓人打傷,心中暗笑。顏不疑故意道:“這就有些過份了!”
眾吳臣也覺得伯乙太過囂張了些,伍封好歹是大國貴人,齊楚兩國之婿,連吳王也不敢輕
易得罪他,伯乙居然公然將他的從人打傷,委實有些不知輕重。正思怔著,便覺一縷寒意從伍
封身上彌漫出來,沁在身上,恍然有刀劍近身之感,無不悚然,誰都知道伍封動了殺機,居然
連他們這些人也能感覺到。
便聽妙公主怒哼了一聲,楚月兒柔聲道:“夫君,這伯乙連我的近侍也敢打,一陣間我便殺
了他,好不好?”
她語氣雖柔,但眾吳臣聽在耳中,無不心中凝然。雖然他們看不清銅車幃中人的麵目,但
從微帶楚語的口音中,都猜得出這是楚國的公主,顯是也發怒了。
伍封知道楚月兒向來說齊語,此刻故意這麽說,那是暗中表露身份,借以造勢。此女和妙
公主一樣,向來不識詭詐,這定是其身邊的葉柔所教了。葉柔足智多謀,最知道心理戰術之妙,
隻讓楚月兒發一句話,立時讓眾吳臣想起了伍封身後的齊楚兩個大國,心中生出懼意。
這也是迫不得以的事,伍封一路上與葉柔商議,知道吳王夫差與伍家有舊怨,大仇人伯嚭
又權傾一國,此次到吳國來,不免危機重重,稍不小心便會被人所害,是以非得以雷霆萬鈞之
手段立威,以警吳人不可,更可讓吳王夫差知道他們的厲害之處,免得他再生惡念。
本來已過了王宮,但西施的香車卻一路跟隨,想是也來看看伍封如何收回府第,眾吳臣麵
麵相覷,暗暗替伯乙叫苦。
伍封道:“月公主,看在太宰麵上,還是饒他一命吧?何況這是吳國地方,一切還待有司依
吳律處置。”
楚月兒道:“既然夫君為他求情,便饒他一命。”
伍封先叫讓庖丁刀和圉公陽自去車上休息療傷,道:“一陣間柔兒、平兄、小興兒隨我去教
訓他便是,餘人在一旁安坐。”命鮑興禦車徑往前行,片刻間便到了城南伍府。
隻見伍府門戶大開,一個肥肥胖胖的家夥帶了百餘名家將左右排開,守在門前。門兩側的
高牆之後各站著二十餘人,手上張弓搭箭,對著伍封等人的來路。
周圍的閭裏矮牆之後有許多百姓正看著,巷間也有不少人探頭探腦。
伍封在門前停住了馬車,喝道:“誰是伯乙?”
那胖子哼了一聲,道:“本公子便是了,你就是那伍封?”他神色極為傲慢,顯是未將伍封
放在眼裏。
王孫雄想驅車上前,被伍封攔住,伍封道:“這家夥想用箭矢傷人,司空不可上前,免被他
傷了。”
伯乙這才發現伍封的馬車之後有眾多大臣隨行,連王子不疑也在其中,忽又見一乘香車遠
遠停著,認得出是西施的馬車,心中大吃了一驚。
伍封不敢再多說,怕伯乙不成器,真的厚顏搬走,那便不能動手以向伯嚭施以下馬之威了。
冷笑道:“好個伯乙,不僅違背大王的旨意,今日還想以箭矢加害西施夫人和一眾大夫貴人。在
下便先將你擒下來,交有司處置!”話音未落,左手在車軾上輕拍,早已飛身而起,一腳踢翻了
一個家人,借力向左手高牆上飄身上去,劍光閃處,立時有三四個弓手跌了牆來。
便在此時,銅車錦幃掀動,楚月兒也飛身出來,她的身形比伍封更為輕盈飄逸,如同彩蝶
翻飛一般,上了右手的高牆,“映月”寶劍如飛,將數人刺了下來。
周圍眾人見二人如雲般飛起,大袖展動如翼,身形既美,出劍又快,在凜冽寒風中禦風而
行,轉折自如,恍如仙人下凡一般,齊聲喝彩,連那一眾吳臣也驚歎不已。
其實兩側高牆上的弓手站得高些,自然看得較遠,早認出車隊中有諸多吳臣,在伍封和楚
月兒飛身上牆之前便收了弓箭,恐怕萬一不小心傷了大夫貴人,死罪難逃,但他們還來不及棄
弓,便被伍封和楚月兒劍斬落牆下。
這時,平啟和鮑興也衝入了人群,葉柔帶著四燕女也閃身到府門之前,隻見劍影刀光閃動,
片刻間已有數十人倒在地上。
伍封這班人都是久曆戰陣的好手,不僅武技高明,格刺經驗也極為豐富,那些家人手上雖
有武器,隻不過是做做樣子嚇人而已,人數雖多,怎比得上這幾個如同餓極了的下山猛虎?一
時間哭爹叫娘,四下奔逃。
不料妙公主也感手癢,帶著庖丁刀、圉公陽各站了一方,守住四逃之路,雖然每一方隻有
一人,但誰也逃不過三人的刀劍布鉞。
真如迅雷疾電一般,片刻間牆上的弓手盡數跌下,伍封與楚月兒又飛身下來,搶進人群,
劍光霍霍,與眾人一起將伯乙的家人刺倒。
那伯乙自小養尊處優,幾曾見過這般手段?早嚇得魂不附體,轉身便向府內奔逃,卻聽頭
頂風響,伍封如大鳥般從頭頂飛過,站在身前。
伯乙大駭,一劍向伍封刺去,伍封側過了身,手起一拳砸去,伯乙臉上立時如染房般開了
花,還未及叫出聲來,伍封底下一腳踢在他右腿膝蓋之上,骨碎之聲連一眾吳臣也聽得清清楚
楚,伯乙跌出了兩丈多遠,慘叫了一聲,立時暈去。
此刻那一百多家將盡數倒地,楚月兒等人都知道此戰純是立威,並非真要殺人,是以人人
都手下留情,隻是傷人,未損一人之命。等戰事結束之時,眾女早以收好兵器,各回車中,連
庖丁刀和圉公陽也退上了車,場中隻有伍封、平啟和鮑興三人站在那一班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
家將中間。
眾人在一旁看著,連顏不疑也變了臉色,想不到伍封僅僅數人動手,便使得對方全軍盡墨,
紛亂之中,連眾女何時退回車上也未看清,當真是少見的訓練有素。
伍封插劍入鞘,抬頭看了看門上的牌匾,見上麵寫著“伯府”二字,飛身而起,將牌匾摘
了下來,順手扔了出去,平啟哼了一聲,劍光閃動,那塊匾落地之時,已成了四塊木塊,最妙
的是四塊迭在了一起,大小剛好一模一樣。眾人見平啟這種劍法,又吃了一驚。
任公子心中暗跳,這平啟的本事他深知底細,想不到他成了伍封的家臣後,如今的劍術高
明至此,比起那“大漠之狼”朱平漫也差不了多少!
這時顏不疑和任公子才走上前,眼中露出嘉許和敬佩之色,顏不疑道:“龍伯當真是厲害無
比,非常人所能比擬。這些人冒犯了龍伯,還請手下留情,饒過他們一命。”
伍封笑道:“在下都留了手,未傷一人之命,他們人多勢眾,又埋伏了弓箭,在下隻是為了
自衛而已。這個伯乙怎麽辦?”
任公子道:“伯乙雖然不成器,畢竟是太宰最痛愛的幼子,不如……”,話未說完,便見一
車飛也似趕了來,車上人一路大呼道:“大將軍手下留情!”
顏不疑微微一笑,小聲道:“伯嚭來了。”
車到盡前,便見那伯嚭渾身灰塵,滿頭滿臉都是汗,頭上的弁冠也歪到了一邊,甚是狼狽。
伯嚭雖見西施的香車在一旁,此刻也顧不了那麽多了,馬車徑衝而過,到了近前,伯嚭跳
下車來,口中道:“大將軍手下留情!犬子有得罪之處,便由伯某陪罪便是。”踉踉蹌蹌地搶到
伯乙身邊,見他滿頭滿臉是血,死活不知,登時嚇得臉上變色。
伍封見這大仇人氣極敗壞地樣子,大感痛快,顧作歉然之狀,道:“令郎公然違抗大王的旨
意,不僅不搬出府,居然還以兵刃相抗,欲加害在下,這是西施夫人和各位大人親眼見到的,
可怪不得在下。”
任公子道:“太宰,令郎的確冒失了,不僅違抗大王旨意,還派出弓手以箭矢對準了西施夫
人和各位重臣,委實有些無法無天!”
伍封道:“在下怕他們亂中失手,萬一箭矢射上了西施夫人的香車,恐怕是滅族之禍了!在
下情急之下,隻好出手傷人,看在太宰麵上,在下未敢用劍,隻是一拳一腳打倒了他,免他惹
出更大的亂子,不過在下也未用大力,否則他性命必然難保。”
一幹吳臣也都上前,紛紛道:“此事的確怪不得大將軍,是令郎太過孟浪了些。”他們紛紛
出言自有其原由,一是伍封這雷霆萬鈞的手段令他們大生懼意,不敢得罪,二是西施遠遠在一
旁瞧著,伍封捉住了伯乙違旨的痛腳,極為在理,誰也不敢當著西施之麵說伍封做得不對,三
來適才伍封大施毒手之時他們都眼巴巴瞧著,誰也不敢阻攔,此刻若說伍封不對,伯嚭定會怪
他們未能保護其子了。
伯嚭畢竟是個官場老手,這時見伯乙性命倒是無礙,定下神來,道:“乙兒自小有些瘋瘋癲
癲的,行事莽撞得很,今日真是大大的得罪了大將軍,該有此報!”
他這人老奸劇滑,不說伯乙違旨,隻說他得罪了伍封,是怕伍封定要追究其罪責,將事情
鬧得太大。
其實伯乙霸居伍府不搬,伯嚭並非毫不知情。隻是自忖伍子胥死後,自己在吳國日益勢大,
連吳王夫差也常要看他的臉色,若執意不搬,夫差怎也不會為這種小事而怪罪於他。何況連伍
子胥也被他大施手段害死,伍封年紀幼小又能有何能為?雖然伍封眼下名頭極響,但他是在齊
國立功,多半是仗著是齊君女婿的身份,未必如傳言般厲害。若是他住進伍府,在吳民心中便
恍如伍子胥又活了轉來,隻有迫得他乖乖地另遷府第,一則剛入吳便受挫,二來讓吳人看看他
的窩囊,大失威信。
萬萬料不到伍封與其父大不相同,其父忠心耿耿,雖然在政事兵法上足智多謀,但不擅權
詐。適才伯嚭聽伍封幾句話,便知這人與其父大不相同,不僅心計厲害,而且一旦抓住了理,
便天不怕地不怕,這種不怕惹禍的主兒是最令人頭痛的了。
伍封知道伯嚭言下之意,道:“令郎得罪在下是小事,無非是打了月公主的近侍而已,月公
主一怒之下,本想殺了他,幸虧在下勸止。不過他違背大王的旨意,又以箭矢欲加害西施夫人
和一幹重臣,這件事就不能不追究了!”
伯嚭心中暗暗叫苦,心道:“為何此事偏偏讓西施見到呢?”若西施不在,眾吳臣自不敢得
罪他,多半會出言緩解,即使是顏不疑也會為伯乙脫罪,但此刻西施仍在一旁瞧著,誰也不敢
亂說。須知天下之事,麵對麵說上百遍千遍,其效果多半及不上枕邊一言。眾吳臣誰也不敢亂
說一句稍嫌不忠不義的話,所謂“病從口入,禍從口出”,若有片言隻語入了夫差之耳,那還得
了?
伯嚭忙道:“此事伯某定會追究,但總得聽聽乙兒之言才知原由,此刻他傷重昏沉,怎能以
片言便說他……”,恰在此時,那伯乙哼了一聲醒來,大聲呻吟。
伯嚭心中暗罵:“這狗東西要昏就多昏一陣,偏偏此時醒來,真是不知死活!”他情急之下,
不免冤枉了伯乙,這是昏是醒又怎由得伯乙說了算?
伍封心中暗笑,正色道:“太宰此言就不對了,莫非在下會冤枉了令郎?就算太宰不了解在
下的為人,這裏眾多貴人,有王子,有司馬,有大夫,難道都會冤枉令郎?就算太宰連他們也
信不過,總信得過西施夫人了吧?不信太宰便去問問西施夫人,再問問令郎,看看我們這些人
是否說了假話?”
伯嚭忙道:“伯某哪有此意?伯某自然信得過西施夫人和各位,伯某隻是……,嘿,這小畜
生當真能惹禍!”
眾人暗讚伍封厲害,言辭鋒利之處不下於他腰中的寶劍,妙公主三女在車中聽見夫君或未
來夫君撼三寸不亂之舌,處處進逼,以伯嚭之老奸巨猾,也被弄得狼狽不堪,早已笑成一團,
隻是苦忍著不敢笑出聲來。
王孫駱是大行人,向來能言善辯,人緣也好,出言道:“大將軍,不如在下等人作個保,先
讓太宰帶了伯乙回府治傷,日後再追究此事。”
顏不疑道:“伯乙固然是有罪,但有司治罪也要細問其詳,此乃問案之法,不過這人身上有
傷,一時也問不出什麽話來,有大行人作保,不怕他畏罪潛逃。”
眾人紛紛出言,或擔保,或勸解,不一而足。
伍封點頭道:“在下本非吳官,自不好定奪,在下本想給各位麵子,但眼下西施夫人在旁,
最體王意,在下須得向夫人請示才行。”
他走到西施香車之旁,恭恭敬敬施禮道:“夫人,伯乙違旨害人之事,外臣不敢處置,請夫
人示下。”
一眾吳臣見伍封行事漂亮之極,又謹慎守禮,立時對伍封另眼相看,知道他不僅劍術厲害,
又極懂官場規矩,請示西施之舉連他們一時也未能想到,這人小小年紀卻知道其中的奧妙,無
不佩服,也紛紛上前施禮請求示下。
伯嚭先前擔心其子安危,在西施身旁驅車而過,那是大為失禮,與伍封相比之下,簡直是
大失體統了,一念及此,伯嚭驚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叩拜車下。
西施輕笑道:“妾身隻是婦人,不知道國家大事,國有司寇掌律,此事理當由任司寇處置。”
眾人都向任公子看去,任公子道:“既然夫人發下話來,微臣便自行決斷了。伯乙受了傷,
既有大行人作保,便先由太宰領回府中治傷,傷愈之後自行到微臣的司寇府中,聽候審斷。夫
人,微臣這般處置可好?”
西施道:“當與不當,非妾身所能斷定。妾身出宮已久,也該回宮了。”
香車打回,二十餘乘車跟上了去,伍封隻聽車內環佩輕響,風中香氣隱然,得車去得遠了,
眾人才長長籲了一口氣。
伍封道:“太宰,府中諸物如非舊有,則請盡數搬走,在下今日便要搬入府中。”
伯嚭哼了一聲,道:“些許物什,便送給大將軍好了。”
伍封不悅道:“太宰這麽說,豈非當在下為了貪圖府中財物,才會如此?在下雖然未必如太
宰之富,也不想要令郎的東西,請盡數搬走,否則在下隻好堆出府外一把火燒了,到時候太宰
麵上也不好看。”
這一番功夫,伯嚭早知道伍封這人極不好惹,怕將事鬧得更大了,忙道:“既然如此,伯某
便令人搬走便是。”
他先帶了伯乙回府,延醫診治,吩咐府內人火速搬走府內諸物,伍封等人的大隊車馬便在
府外等著,無一人入內。
那一班吳臣心中無不暗歎,知道姑蘇城從此便多事了。伍封進城第一日,便將伯嚭之子打
得重傷,弄得伯嚭下不了台。這麽一鬧,伍封與伯嚭那是公然為仇,日後定然有連番明爭暗鬥
了。
顏不疑和任公子留在最後,二人看著伍封,眼中都滿帶笑意,伍封忽然大悟,小聲問道:
“西施夫人今日恰好撞上,此事是二位的安排吧?”
顏不疑道:“這都是師兄的主意。”
伍封佩服道:“任公子果然手段厲害。”
顏不疑笑道:“大將軍也厲害哩,伯乙膝骨盡碎,就算扁鵲再世也治不好他這條狗腿,日後
就算能勉力行走,也不能如常了。”
伍封笑道:“顏兄的眼力厲害得很!”
顏不疑道:“展如素有‘水蛇’之稱,水性之高還勝過徐乘,在吳國名列第一,不僅能潛入
水中一柱香時,還能在水中使矛,其‘斷水之訣’是其先人所創,在下從展如處學來,又轉教
市南宜僚。大將軍後日與他相試,未知勝算如何?若無取勝把握,在下設法取消了此事。”
伍封笑道:“顏兄放心好了,並非在下誇口,在下的水中劍術還勝過陸上,就算是真正的龍
伯前來,在下也不怕他。你們盡管將全部家產押了上去,大大地賺伯嚭一筆,讓他比今日還要
心痛。”心道:“原來斷水之訣是展如家創。”
雖然顏不疑和任公子佩服他的本事,但畢竟未親眼見識過他的水下功夫,似信非信地看了
他良久,才點了點頭,一起離開。
眾官走後,忽聽人聲嘈雜,不少庶民湧到伍封的車前,紛紛道:“龍伯真是伍相國之子?”
伍封點頭道:“在下離開吳都五年,今日重回故居。”
眾人齊聲歡呼,又有人小聲道:“伯乙一向在城中橫行霸道,龍伯今日可是大大地為我們出
了一口惡氣。”
一人道:“伍相國有扛鼎拔山之勇,經天緯地之才,龍伯神勇無雙,果然有伍相國的本事!”
又一人道:“伍相國是潮神在世,生子自然是龍伯,看來是天佑我們吳國,才有這父子柱國
之臣。”
有人歎道:“上次越人入寇,焚吳都之台,連太子也亡於國事。現有龍伯守國,我們還怕什
麽越人?”
另一人道:“當年吳國滅越,本當殺了越王勾踐,誰知伯嚭收了越人的金帛美人,竟唆使大
王饒了他,才有現在的禍患!”
還有一人笑道:“小人看龍伯便是伯嚭的對頭,第一日來吳都,便將伯乙打了,還弄得伯嚭
狼狽不堪。”
眾人七嘴八舌,說得十分興奮,伍封心中甚是感慨,雖然父親去世五年,吳民仍然牢記在
心,敬重萬分。那伯嚭權勢雖大,在吳民心中卻是恨之入骨。
伍封見遠遠還有許多人向他跳躍揮手,被人歡喜熱愛的程度還勝過他在齊國臨淄之時,心
中甚是感動,向眾人不住地揮手。
他身高一丈,雄壯英偉,氣勢極為勇武不凡,吳民無不心折,齊聲歡呼良久,才漸漸散去。
妙公主等人也都感到了吳民的熱情,恍然回到了邑地萊夷一般。
兩個時辰之後,府中才空了出來,伍封等人進入府中,各自安頓。四燕女帶著眾女打掃後
院,為伍封和二位夫人、葉柔鋪陳房間;平啟安排府中的禁衛職司;圉公陽掌管車馬兵器;庖
丁刀帶著庖人醫人女樂各入其室,準備膳食;鮑興出外購置從人用物、掌管金帛寶貨;小紅喂
養帶來的信鴿,安設鴿室。各人甚是忙碌,不過並無亂處。
伍封對自己的舊居熟悉得很,見其中變化不大,帶著妙公主、楚月兒葉柔到各處細看,憶
起舊事,當真是思緒萬千,不一而足。眾女見這座府第與齊國的兩處府第都不相同,最不同處
便是府中居然有一條兩丈餘闊的水道連在府外,水道之上有小橋數處,水道中還停著小舟,可
乘十餘人,水道往府牆處是月牙般的水門,以銅柵相隔。
妙公主十分好奇,道:“這水道通向何處?”
伍封道:“可通到城內胥水,轉入外河,一直可到笠澤,天暖後我帶你們乘舟出去玩。”
晚飯之時,庖丁刀大施妙手,為伍封等人奉上了其絕妙的菜肴,吃得眾人讚不絕口,連葉
柔也忍不住喝了些酒。
當晚夫差派了一個宮中寺人來問候伍封和兩位公主的起居,雖然來的隻是個小小的寺人,
伍封卻對他甚是禮遇,還賞了他若幹東西,知道他回宮之後定會在夫差麵前大加譽美之辭。夫
差這人最信讒言,伯嚭定已入宮大訴其苦,抵毀自己,是以非得用些手段不可,不過今日有西
施在旁,夫差也會知道發生了何事,如果西施與伯嚭是一夥,任公子便不會故意安排讓她看今
日這場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