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夜長如歲
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直到心情終於平複下來:出樹屋坐在樹梢上,念起召喚師父的口訣。明知道不會得到任何回應,但是念上幾遍,好像心裏就能安穩些。關於目前的情況,我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那是我最不願意去想,因此一直刻意回避的一種情形——我們的確沒有回到四年前,我們隻是身在陣中。我想起進陣之前師叔的話:你要記住,陣中的一切皆是虛幻,不要被迷惑,認清你該走的路,走錯了,便可能在陣飛化成飛灰。
一切皆是虛幻,禽獸也曾這樣告訴過我。那麽,我是被虛像迷惑了麽?連同進陣時師父悄悄告訴我的那些話,也並不是師父說的,而是這個陣在騙我?我身上一陣陣發冷,怎麽會是這樣呢……真的會是這樣麽?
可我想不到別的可能,如果不是這樣,這裏怎麽會有師父布下的結界,這個結界是三年前我遇襲差點死掉之後才有的,還有禽獸刻的蛋殼燈,這些都是四年不可能有的。夏
那為什麽隻能是我自己一個人來呢?他說他做錯了一件事……我一下子坐直了,如果我們都在陣中,那麽作為陣眼的夏
師叔當時說過:“你要時刻小心著,你遇上的他們,可能已經不再是他們自己了。”
和我在一起的
一切都是幻相,我該怎麽脫這些幻相呢?沒有什麽時光倒流,沒有第二次十六歲,那些跟從前不同的經曆部都是我的幻覺麽?可是,幻覺怎麽會那麽真實?這就是妖龍陣的可怕之處麽?夏和小洛他們不肯跟我一起來這裏,或許是因為這裏的結界太強大,他們一到這裏就會消失吧?師父果然夠厲害,他三年前布下的結界,竟可以突破妖龍陣而存在。而這個妖龍陣的範圍實在極大照山、古鏡溪,這個陣眼究竟在哪裏呢?
我深吸了口氣,不想再耽擱,站起身往樹林外走。結界裏不受陣法的影響,我發現自己似乎有些變化隻是這裏沒有鏡子,我無法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很可能已經擺脫了幻相,恢複成正常的樣子了。我又一次告別了我的十六歲,真令人傷感。
穿過結界,飛到半空中,想了想,決去看一看靈墟堡現在的樣子。在這個虛幻的世界裏間是錯亂的,那裏會讓我看到什麽呢?當初生活在這裏的那些靈族人?或者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山穀?
漸漸深了,空氣中多了些許寒意,我實在非常佩服妖皇,他的妖龍陣簡直無懈可擊。每一個細節都如此真實即使我意識到這一切可能都是幻覺,我仍然被山間的寒風吹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飛了不過半個辰已經能看見靈墟堡地燈火。原來在幻境裏那裏還地有人地皇一點都肯偷工減料啊。不過這飛行地時間實在比正常短了許多。就好像從妖皇城到靈獸山途也短得很。
我小心翼飛到靈墟堡上空。已經是深夜。靈墟堡裏地燈火隻是星星點點地幾盞。我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雖然這裏有幾處亮著燈。可是整個靈墟堡裏卻沒有一絲人氣。那種感覺就跟三年前我閉關之後地那個春天。來到這裏所感覺到地一模一樣。
那幾盞燈火讓我能分辨出我在堡中地大概位置。我往小洛地住處飛去。遠遠望見他地院子裏也亮著燈。那盞燈比其餘地都要明亮。飛得近了。看見院門敞著。門上還貼著人族才有地春聯。門板也是新漆過地。正對院門地大廳也大敞著門窗。屋子裏也點著燈。我看見迎門地桌案上。有一個信封。
這情形像極了三年前。三年前這間屋子炸掉了。那是禽獸第一次救了我。三年後地今天。在妖龍陣地幻境裏。那封信又出現了。
我真地很想看一看。信裏究竟寫了什麽。
我站在離門幾尺遠處。摸了一下腰間。驚喜地發現自己摸到了那條墜著明珠地腰帶。那腰帶是九叔公送我地禮物中地一件。這些年來我用它做過很多不屬於它功能範圍之內地事情。比如綁人捆東西開門什麽地。
我飄到門邊,手腕輕抖,那條墜著四顆珠子的腰帶便成了一條長索,靈蛇一般飛向桌上那封信,腰帶的邊緣一碰到那封信,便把信封牢牢吸住,腰帶倒卷,信封已經在我手中,我立即飛起,
了片刻,這房子卻沒有炸。
落到一邊的樹上,借著院中的燈火看了看手中的信封,上麵沒有字,信封沒有封口,我伸手一摸,裏麵有一幅薄薄的細絹,抽出一看,是一條手帕。手帕裏裹著一個紙卷,展開,小洛的字出現在我眼前。可是信中的內容卻令我大吃一驚,這並不是三年前他留給我的那封信,這封信上墨跡尚未幹透,明顯是剛寫好不久。信中的內容也正向我證明了這一點。
信裏麵小洛告訴我,他在我之後進入陣中,當時師叔告訴,妖龍陣實際上是有兩個陣眼的,一個就是夏
至於其他人,夏
小洛說,要破除幻相,首先要徹底否定眼前的一切,因為一切都是虛幻的。在幻境中,隻要堅信自己能做到麽就真的可以做到,比如眼前這封信,其實隻是他傳達給我的強烈意念。他說,在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他或許已經離開這個幻境尋找另一個陣眼了。
我呆坐在樹梢久,舉起手中的信看了又看,這是一個幻覺麽?手指輕撚,信和手帕化作無形,起身飛上半空,靈墟堡裏剛剛還亮著的幾盞燈火全熄。果然,一切都是虛幻。
循著來路往回飛需要到師父的結界裏去,再仔細考慮一下整件事情,還有最最關鍵的問題,我該往哪個方向尋找陣眼。心事沉沉地飛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就要到那片樹林了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陣風聲,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隨風而來心裏大駭,立即拔高了頭一看,一個黑影正朝著我猛撲過來。
我向那黑拍出一掌閃開它的攻擊,那黑影輕輕“咦”了一聲,我認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蟬兒。來不及多想,本能地去掏日光石,這裏實在太暗了,我要看清楚她現在究竟是什麽模樣,以至於那個小村子裏的人都嚇得躲了起來。
日光石瞬間到了我手中,我心裏驚又喜,之前那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以為自己回到了十六歲,其實時光根本沒有倒流過,我還是我。日光石的光芒照亮了我身前二丈的範圍,我看清了對麵的蟬兒,她此刻的模樣,已經不能算是人了。這或許是她當年被打死時的樣子,血肉模糊,筋脈盡斷,鮮血淌滿了全身,滴滴嗒嗒地往下落。她的頭好像已經被砸裂,整個臉五官挪位,連同那一身血紅,看上去恐怖至極。
“然變強了呢,了不起啊!”她尖聲笑道:“可惜,你再強也沒用,太子殿下強不強,還是奈何不了我,哈哈哈!”
我冷笑:“你以為真的拿你沒辦法,他隻是想讓這幻境再維持些日子罷了,你,不過是虛幻的東西。”
“哈,我是幻的?那就來試試好了!”
話音未落,她合身向我撲來,淋漓的鮮血有許多甚至濺到了我的身上和臉上,我的胃裏一陣翻騰。索性閉起眼睛不看她,小洛說的對,要破除幻相,首先要徹底否定眼前的一切,隻要堅信自己能做到,那麽就真的可以做到。而我,我要眼前的怪物徹底消失,我要這幻境像小洛的信一樣化作虛無,我要看看這幻境外麵的妖龍陣,究竟是什麽樣子!
手中掐著從學會就沒有用過的訣,心中默念一番,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了,濃重的血腥氣消失無蹤,似乎有光照在我的臉上,我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景像似乎有些眼熟,在哪裏見過,我卻想不起來了。說是景像,其實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間,除了我之外,什麽也沒有。
這一片柔和的白色空間看不到盡頭,也無法分辨方向,這裏,是我的另一次幻覺,還是真正的妖龍陣呢?
我試著往前走了步,腳下是實地,揮了揮手,也有風聲響起。可是四麵都是無邊無際的白色,我該往哪走呢?正在苦苦思索,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笨蛋,我等你很久了。”
我大喜,差點跳了起來,這是禽獸啊!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疾飛過去,果然,遠遠的地方有個小黑點,漸漸飛近了,看得真真切切
獸坐在那裏,笑嘻嘻地望著我。
他依然是沒有實體的,這一點讓我很是難過了一下。見我飛近了,他站起身來,笑著問我:“耽擱了這麽久,你卻了哪裏?”
我上下打量他:“你沒有被幻境迷惑?一進到陣中就在這裏等我了?”
他點點頭:“沒錯,原來你被幻相騙了,是怎麽回事,告訴我。”
我把進到陣中聽到的那番師父的囑咐,連同之後的經曆,詳細說給他聽。他皺了皺眉:“可惡,居然利用師父來騙你。”
忽然又笑起來:“好,並沒有耽擱太久在幻境中感覺過去了那麽多日子,實際上我隻等了你幾個時辰而已。你的資質雖然有點低,卻畢竟沒有令大家失望。”
我瞪他一眼:“少說廢話,現我們該往哪裏走?陣眼在什麽地方?”
他點點頭:“難的一關已經闖過,接下來就容易得多了過這一道關你是過不去的。”
我吃了一驚:“我過不去?那怎麽辦?~如何我都要過去呀!”
笑著說:“就像當初一樣,你想像自己變成了無形無質的形態,然後,到我掌心來。”
就像當初一樣?是什麽時候?我什麽時候做過這樣的事情?這對我來說,難度太大了吧?我怔怔地望著他,眼前的麵孔在我眼中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腦海中閃過幾個片斷,我拚命捕捉到那些影像……猛然間,我想起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真的太了,那件事情發生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以前。在我出了車禍,靈魂被投入到另一個空間之後。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裏如此眼熟當時我到過的那個空間,就是四下裏白茫茫一片,我走了很久很久,終於聽到有人在唱歌。循著那歌聲走過去,我看到了一個飄浮在半空中的人。
那個人說他特意等在這裏指引我轉生的,他還問了我來生有什麽特別想實現的願望。我說,讓我做美女吧要做美女!他還愣了半天,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說了一句如你所願。然後他讓我把魂體變成無形,我自覺似乎變成了一個無形無質的氣泡,落在了他掌中。最後的記憶是他朝著某個方向猛地一揮手,把我給扔了出去。我記得當時看到的那個人是有實體的還曾經想過,這個人一定是掌管著人轉世的神仙。
這段記憶在我從我那可憐的娘身體出生之後就變得極其模糊有細節都被忘得一幹二淨,直到此刻終於想了起來。原來當初那個人,竟然是禽獸。難怪之前他曾走嘴說過,我是他選中的人。
我跳起來想抓住他暴打,卻一把抓了個空,我指著他大罵:“原來都是你,把我扔到這鬼地方,你這個大壞蛋……”
他默默不語,臉上還帶著笑,靜靜等我發泄完畢。
我大口喘了半天氣,翻騰不休的情緒終於漸漸平靜下來,老人們常說一切都是命,現在我信了。
可我不服。
閉上眼,我做了轉生之前曾經做過的事情,把自己交到禽獸的手中,讓他帶我離開這裏。在飛到他掌中的瞬間,我在心裏對他說,不要把我送
一個聲音在我耳畔輕聲說:“醒醒,笨蛋,到地方了。”
我一下子睜開眼跳了起來,禽獸不在我身邊,我站的地方是水邊一塊大石頭,周圍的景色是春天。我盯住石頭旁奔流的溪水看了半天,這就是古鏡溪麽?
可是,禽獸呢?我大聲叫他的名字,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明明響在我耳邊,卻分辨不出是在哪個方向,甚至無法判斷這聲音離我有多遠。
他說:“我隻能送你到這裏,這座山叫作神照山,你看到的小溪叫古鏡溪,陣眼就在這個地方,你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快去找吧。”
“那你呢?你沒有事吧?”我有些擔心,大聲問他。
那聲音裏多了些笑意:“我當然沒事,我還要去做掌管別人轉世投胎的神仙呢,哈哈……”
他笑得這麽欠揍,我卻沒了脾氣。笑聲漸漸消失,我叫了他幾聲,卻沒有回應了。又剩下了我自己。不知去尋找第二個陣眼的小洛現在怎樣了,希望在我們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
沿著溪水一直往前走,前麵竟分出幾個支流,可禽獸說我隻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