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故人

有許多事情我們常常以為自己忘記了,然而要想起它們隻需要一個恰當的提示。一旦想起,那些湮沒在記憶最深處的往事就如同發生在昨日一樣清晰。就好像,此刻出現在我眼前的這件東西。

那是一個碩大的木頭人偶,頭和四肢都可以活動,身上穿著漂亮的花衣服,臉上用油彩畫著五官,看上去非常漂亮,娃娃的一隻手上還提著個小盒子,我把那盒子拿下來打開,裏麵有一隻袖珍娃娃,跟這個大的一模一樣。

我凝神注視這一大一小兩隻木娃娃,恍惚中似乎看見漫天飛雪,聽見爆竹聲聲,什麽地方的牆根下站著兩個孩子。女孩大概四五歲,男孩也隻有十歲左右。

那男孩鄭重其事地說:“我該怎麽謝你?”

女孩望著他手裏的一隻木娃娃垂涎欲滴,兩眼放光地說:“把這個給我就行啦!”

那男孩立即把木娃娃塞到女孩手裏,遠處有提燈的侍衛走來,那男孩匆匆忙忙地說:“這娃娃太小了,你若喜歡,將來我送隻大的給你啊……”

他邊說邊往侍衛那邊跑去,雪太大,夜太黑,很快就看不清他的身影。

我兀自發愣,不知道腦子裏想到的這些是什麽,夏箜篌柔聲問我:“想起什麽了?”

我怔怔地說:“我好像見他點點頭:“你見過地。”

葉問天插嘴道:“為了做這個娃娃。幾乎把河川府的能工巧匠都找遍了,終於找到兩個見識過這東西的。這是你們妖族才有玩意,過年給孩子們玩兒,我們這邊沒有的。”

我腦海中浮現的那些片段裏,那男孩和女孩的模樣很模糊,隻是那女孩手裏地木頭娃娃分外清晰。那娃娃身上穿地衣服跟眼前的這個很相似。我甩了甩頭。想不清楚那些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的包袱裏有一個穿青衣的娃娃,那個娃娃跟這兩個比起來,做工粗糙了不少。而且眼前這個娃娃的神情喜氣洋洋,的確有幾分過年地感覺。

我撫著那個大娃娃,木料極好,觸手光滑溫潤。我又恍惚起來,眼前的畫麵一變。連季節都換成了春天。風雪夜裏那個女孩蹲在湖邊玩那個娃娃,身後有個仆婦模樣地女人叫她:“小菜!又躲在這裏偷懶!”

怎麽她也叫小菜?我有些愕然,看見那中年婦人揚起手一巴掌扇在那小女孩臉上,小女臉被她打得身子一歪,差點載進湖裏去,好不容易站穩了。手裏的木娃娃卻掉進湖中。她焦急萬分,卻不敢亂動,那女人罵夠了。提著那小女孩的衣領就走。心疼感同身受,眼淚漸漸模糊

夏箜篌給我擦了擦眼淚。有些無措地問:“怎麽哭

我把我看到的畫麵講給他聽,他默然片刻,低聲說:“是我不好。”

我奇怪地看看他,別人的事情跟他有什麽關係?他哪裏不好了?我問他那兩個人是誰,他抱著我說,現在說了你也聽不懂,以後你自然會明白地。

那個大木娃娃擺進了我房裏,我抓著小娃娃坐在大娃娃跟前,希望能再看到些其它的片段,隱約覺得那些都與我有關。

坐久了很困,我靠著大娃娃睡著了,還做起夢來。夢見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女孩走到我麵前來對我說:“你怎麽不記得我了呢,你忘了我們一起偷看過呂二少嗎?”

我吃了一驚問她:“為什麽要偷看呂二少?”

她說:“因為你恨你姐姐地未婚夫婿,想在他大婚的那天使壞害他呀。”

我怎麽還有個姐姐?我暈頭轉向,聽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

她問我:“你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嗎?連七殿下也不記得

我隻知道葉問天是三殿下,夏箜篌好像也是什麽殿下,哪裏又冒出一個七殿下?我忍不住扳著手指頭數來數去。

她笑嘻嘻地說:“你忘了地了,哈哈!”

我忽然怒了,一腳踹過去罵道:“你做夢!”

完全不曉得自己為什麽一下子怒氣勃發,可是腳卻結結實實地踹到什麽東西上,腳趾一陣疼痛,我不情願地醒了過來,原來是踢到了床板。屋裏隻有我自己,剛才那個夢真是奇怪,我都已經醒了,想起他說的七殿下是她的了,還是一陣沒來由的惱怒。

我躺了一會,納悶自己是什麽時候爬到床上來的,還蓋上了被子。獸獸見我醒了,跳到我身邊來挨著我趴下。我摸著它光滑的皮毛問它:“誰把我弄到床上來的?”

它沒好氣地說:“呂二少!”

我吃了一驚:“呂二少?這個人跑到葉府來了?”

獸獸頓時笑得肚皮朝天四爪亂蹬,邊笑邊說:“原來傻瓜是這麽好騙的……”

我決定換個話題,又問它:“我夢到那個長得很像我的人,她說要跟我搶七殿下,七殿下是誰啊?”

獸獸跳起來,大尾巴豎著,眼睛咕嚕嚕地轉,半天才說:“哪有那麽多殿下,別臭美了你!”

我想了想又問它:“我養你多久啦?你是我從集市上買回來的嗎?”

它翻著小眼睛:“我不是你養的,也不是你從集市上買來的。”

“那你是哪裏來的?”我對自己居然有一隻會說話的鬆這件事,一直十分驚奇。

它忽然不說話了,團成一個球不肯再理我,我推著它在床上滾來滾去,它任憑我瞎折騰,就是不肯回答我的問題。我趴在床上呆望著獸獸,竟然有一種荒唐的念頭,我竟覺得這團絨毛球看起來非常悲傷。

就在我以為它會這麽團成球睡著了,不會再理我時,它卻忽然說:“你應該先弄明白,我為什麽叫獸獸。”

我就問它:“那你為什麽叫獸獸?”

絨毛球自動滾進被子裏,懶洋洋地說:“我不想告訴你。”

嚇?不告訴我拉倒!我跳下床穿好鞋子衝出去,把門重重一關,房門砰然作響。盡管有扇門隔著,我還是覺得門裏那團絨球的悲傷從門縫絲絲縷縷蔓延出來,一直纏繞到我心上。

我麵對房門站了很久,直到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知道是夏箜篌來了。

他笑著問我:“門上有什麽,看得這樣入神?”

我仰起臉問他:“你知道獸獸是哪裏來的嗎?”

他怔了怔說:“是從山裏跑出來的吧……”

我再問:“那它為什麽叫獸獸呢?”

“因為……”他竟然語塞,在我的注視下有些狼狽。

恰在此時有下人來報,說是有客來訪,葉問天讓夏箜篌和我一起過去。我第一反應是方洛來給我送青蛙了,可是那下人臉上的表情十分恭敬,他們對方洛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神情。

夏箜篌邊走邊問那下人來的是什麽人,那人答道:“是沐府的大小姐。”

前廳裏葉問天正跟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閑聊,那女孩一看見我和夏箜篌,幾乎跳了起來,幾步就到了我們跟前,神情激動望著夏箜篌叫了聲:“夏先生……”

夏箜篌笑得極為溫柔,溫言道:“好久不見,你還好麽?”

那女孩臉色微紅,點頭說:“我……我很好。”

她目光轉到我身上,雙眉微微鎖緊,問我:“小菜,你還認得我嗎?”

我愣愣地看著她,再看看夏箜篌,覺得夏箜篌對待她,比對別人都溫柔得多,連看她的眼神都是與眾不同的,我有點嫉妒了。

夏箜篌告訴我,這女孩也是我們的老朋友,叫沐飛塵。

晚飯後我去找夏箜篌,想叫他陪我去鑽葉府的地道。飛到半路,有兩個侍女從我腳下經過,我聽見她們聊天內容裏居然有我的名字,好奇心起,轉個方向跟在她們上方。

甲說:“小菜姑娘就是沒們表小姐。”

乙說:“……誰說不是呢,我也覺得咱們表小姐跟夏公子更般配些。”

甲:“你沒見夏公子對表小姐多麽溫文有禮麽,說不定他也喜歡表小姐的,隻不過他心腸好,不忍心扔下小菜姑娘……”

乙:“是啊是啊,小菜姑娘現在這樣子,我看了也怪難受的……”

甲:“我說,咱們倆去那邊路口守著吧,好不容易表小姐有機會和夏公子單獨相處,別讓不識相的過去給攪到……”

我聽著她們的話,起初還生氣,但是越聽越難過,她們那些話每一句都像刀子,一下下戳在我心上。如果那時候我神智清醒,聽了這些話不過撇撇嘴而已,可惜我那時是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