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實在畫得太生動,我看到畫中的另外一個人時,已經吃了一驚,待看清楚畫中的景色,驚訝得差一點發出聲音。小洛飛快地伸手掩住了我的嘴,我怔怔地看著那幅畫,想起夏箜篌被妖皇抓走那天做的那個夢。
畫中除了我之外的另一個人正是夏箜篌,而那畫裏的景色,赫然就是我夢中曾到過的地方——夏箜篌說過,神照山上,古鏡溪邊,他會等著我。夢裏的一切雖然無比清晰,那個地方是否真的存在,我心裏卻始終沒底。關於那個夢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連小洛也並不知道我要找那兩個地方做什麽,此刻夢中的景色卻出現在一幅畫裏,畫中的人竟然正是我和夏箜篌!我望著那幅畫,心跳有些加速,手心裏微微滲出汗來,幾乎想立即跳下去向沐飛塵問個清楚。
小洛似乎看出我神色有異,伸手攬住我的腰,一下子把我帶離了屋頂,向沐府外麵飛去。邊飛邊低聲問我:“怎麽了?那幅畫有什麽問題?”
我說:“那幅畫裏畫的景色,是我曾經夢到過的,就是我那天問過你的神照山和古鏡溪。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過那個夢,那是不是說明世上真有神照山和古鏡溪?可是奇怪,我又沒去過那個地方,怎麽會夢到呢?”
小洛說:“或許你曾去過,隻是不記得了?”
我搖搖頭:“怎麽可能,四年前我離開靈墟堡就一直在山上跟師父和禽獸在一起,才下山半年而已。我的記性還沒有那麽差……”
小洛帶著我飛到村中一個破舊的祠堂外,祠堂地門年久失修已經有些變形,輕輕一推就開了。我們進去看了看,供桌上是空的,落滿了灰塵。四周結著層層蛛網,小洛從地上拾了些幹草把桌子擦了擦,我們就坐到供桌上。
時不時有雪花從關不嚴的門縫裏被風吹進來,小洛從我包袱裏取了件厚鬥篷裹在我身上,伸手把我摟在懷裏,低頭說:“給我講講你那個夢好麽?”
我大刀闊斧地把那個夢裏的情節刪了又刪,簡單講給他聽了,他皺了皺眉:“夏兄要在那地方等你?他不是被妖皇抓去了?那地方莫非是在妖族境內?”
我說:“天一亮我們就去沐府吧。找沐飛塵問清楚那幅畫是怎麽回事。”我心裏有些抑製不住的激動,覺得那幅畫是一條大大地線索,
小洛歎了口氣:“你要去,我陪著你就是。”
他的語氣悶悶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閉上眼睛假裝睡覺。這一裝就真的睡了過去,夢裏還和禽獸在湖邊烤魚,烤著烤著火苗燎著了禽獸的衣襟,我一腳把他踢下湖去,從湖裏爬出來的人卻是夏箜篌……醒來發現天已經亮了。小洛不知什麽時候下的地。我睜開眼時是靠在牆上,小洛在旁邊生起了一堆火,正用一支不知從哪找來的鐵簽子串了一串包子在烤。
難怪我會夢到烤魚,原來是小洛烤包子地香味。我從供桌上跳下來。肚子裏發出一串響亮的咕咕叫聲,小洛笑著抬眼看看我,我揉揉肚子有些窘,蹲到他身邊看他烤包子。
他把烤好的一串遞給我,又開始串另一串,邊串邊說:“你和那個何喻有約,今天拜訪過沐姑娘後我們不如直接去縣城,找一家客棧住下。城裏過年總會熱鬧點,”他抬眼望著我:“之前那四年,我都沒有正經過過年。”
我狼吞虎咽著,含含糊糊地問他:“為什麽不過年?”
他歪著頭注視跳動的火苗,低聲說:“一直沒有固定的落腳點,族裏事情很多。又找不到你。沒心情過年。”
我拍了拍他的肩:“今年我給你包餃子!”
他扭頭笑起來,我看著他俊美無雙的笑臉。一路看中文網心想這樣的笑容實在是佐餐佳物啊。
小洛把我喂飽了自己才吃,我推開祠堂的門,外麵雪已經停了,地上厚厚的一層積雪,遠處地房子和樹上也都白雪皚皚,空氣冷冽清新,整個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小洛吃完了包子起身滅了火,走到門口來笑道:“這會估計沐府也吃過早飯了,我們現在去,正好討杯茶喝。”
我們倆精神抖擻地出了破祠堂,往沐家走的路上居然還有村民認出我來,卻又不肯跟我打招呼,在一邊竊竊私語。說什麽“這不是那時候跟夏先生私奔的那個姑娘麽?聽說沐家大小姐氣得夠嗆……”居然說我是私奔的,聽得我滿頭黑線。
沐府地大門敞著,下人們正在打掃門前的積雪,其中一個眼尖,望著我笑道:“這不是西門姑娘麽!”
院子裏的丫環聽見了跑出來,還有幾個進去通報,我和小洛還沒走到二重門,沐飛塵已經迎了出來。
她身上穿著練功的衣服,額上的汗還沒擦淨,臉色微紅,見到我身邊的小洛不由得怔了怔,衝我一笑:“你怎麽來了?這位就是洛公子吧?”
昭兒也跟著跑了出來,無比熱情地撲向我,一把摟住我的腰,親親熱熱地叫道:“小菜姐姐來了,昭兒昨天還想起你呢!”
雖然誇張了點,倒是沒說假話,他昨天晚上一直拿我氣他姐姐,我是親眼看見的。
落座後沐飛塵問我:“聽爺爺說夏先生家裏出了些事,夏府裏已經空了,這些日子你在哪裏?我還擔心你來著。”
我說:“我生了一場病,在這附近一戶人家養病,住了些日子,昨天似乎看見你們府上地人,在找什麽靈貓獸……”
沐飛塵眨了眨眼:“這麽巧……那幾個廢物一定又偷懶了。一路看文學網不然怎麽會被你碰上……”
我笑著說:“他們是在一個小鋪子裏吃晚飯,剛好遇到我,想不到他們竟認得我,說是他們主自己天天看我的畫像,聽口音又都是本地人。我就猜八成是你。”
我邊說邊留意她地神情,心裏暗想她那麽喜歡夏箜篌,又聽說夏家出了事,卻不問我究竟是什麽事,看來她什麽都知道了,說不定還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
沐飛塵聽我說起畫像,眼睛迅速地眨了眨,低了低頭。忽又抬眼看著我,問道:“你來找我,是好奇那幅畫對麽?”
我嘿嘿笑著:“我好奇你為什麽天天看我的畫像,因為我長得美嗎……”
沐飛塵輕輕啐了我一口,歎了口氣說:“你和他之間,果然有著牽扯不斷的緣份……”
我緊張地問:“你說誰?夏箜篌麽?”
她說:“畫是我從爺爺書房裏拿出來地,爺爺出門不在家。那幅畫地確該給你看一看,你們跟我來。”
她把我和小洛帶到她房門外,見小洛似乎有些猶豫進不進,衝他一笑道:“我們家裏沒那麽多講究。我的房間那些下人小廝都進過地,洛公子不必拘禮。”
昭兒跟在旁邊笑嘻嘻地說:“是呀洛哥哥,我姐姐是村裏有名的男人婆……”
沐飛塵“啪”地一巴掌打在他頭上,怒視著他:“回房寫字去!別以為爺爺不在家就沒人管你了!”
昭兒扁了扁嘴淚奔出去。我們進了沐飛塵的房間,發現那幅畫又像昨天一樣蓋住了大半。
沐飛塵走過去把蓋著畫的那層布揭開,露出整幅畫來。昨天夜裏在房頂上,看得並不十分清楚,今天就站在這幅畫前,那種逼真的感覺,就好像畫裏的一切都是真實地,伸手就能觸摸到那些小雛菊和柳樹葉。還有,夏箜篌。
我怔怔地看著畫,沐飛塵說:“不知道爺爺從哪裏弄來這幅畫的,不過夏先生的畫風我是極熟悉的,我能確定,這畫就是夏先生畫的。”
我吃了一驚。扭著看著她。這幅畫分明畫的是我夢裏的情景。連夏箜篌坐的資式都跟夢裏一模一樣,不過畫裏的我似乎比我本人要漂亮一些。如果這畫是夏箜篌畫的,那就說明那天午後那個夢是他有意給我地……不過他把我畫得這麽漂亮,是因為他心裏我就長這樣子呢,還是他希望我長成這樣子……
小洛顯然比我清醒得多,問沐飛塵:“沐姑娘可知道這畫裏畫的是什麽地方?”
沐飛塵搖搖頭:“不知道,或許我爺爺知道,不過他跟著一位老朋友出遠門了,大概要開春才能回來。”她轉向我:“不過從前夏先生在我家裏時,我曾聽他說起他家裏有一個老媽媽,是從小看著夏夫人長大的,本來一直陪著夏夫人,近年來年紀大了,夏夫人心疼她,在離夏府不遠的一個村子裏買了棟大宅子給她養老。夏家地事她或許知道得多些,這畫裏畫的是什麽地方,你不如找她去問問……就是不知道這位老媽媽是不是還在人世。”
我心裏一喜,夏夫人是妖族的皇後,看著她長大的老媽媽肯定也是妖族的,妖族人能活幾百歲,那老媽媽應該還在人世。
小洛忽然說:“小菜,畫上還字。”
那幅畫有一人多高,幾乎占了大半麵牆壁,字是寫在下麵的角落裏的,不彎下腰細看根本注意不到。
我蹲到他身邊一看,那上麵寫著兩個小字:破陣。
以為會是什麽重要的線索,這畫如果是夏箜篌畫地,那就應該是有意留給我,讓我能找到神照山和古鏡溪。誰知是這麽兩個字,左看右看橫看豎看都看不懂是什麽意思,這兩個字看上去跟這幅畫的內容一點關係也沒有。該死的,惜墨如金麽,多寫幾個字能累死啊!我不死心,用指甲在那兩個字上摳了摳,沐飛塵一把拉開我,怒道:“你幹什麽?”
“看看是不是還有第二層啊……”紙本來就不厚,被我摳得破了個小洞,露出後麵裱畫的紙來,哪裏有什麽第二層,我笑得很是心虛。
沐飛塵恨恨地望著我,忽然問:“你們兩個要不要留在這裏過年?”
咦?我沒料到她會留我們在這過年,不過住在沐府比住縣城裏的客棧要舒服多了,沐家廚子的菜也做得極為可口,況且留在這裏還有機會多看看這幅畫。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了。
整整一天我都呆在沐飛塵房裏看那幅畫,畫裏我和夏箜篌穿地衣服也跟我夢裏地一模一樣。他神情安然地釣他的魚,我坐在一旁數我裙擺裏地小雛菊,我的耳邊一遍遍回響著他的聲音:你記著這個地方,神照山上,古鏡溪邊,十年也好、一百年也好,我都等你。
我在心裏默默地問他,你知道我有多掛念你麽?恍惚中好像畫裏的人抬眼朝我望過來。
你畫了這樣一幅畫,是想告訴我什麽呢?你究竟在哪裏呢?
吃過晚飯沐飛塵把我從房裏趕了出來,說我再這麽看下去會瘋掉。我悻悻地回房,我的包袱還扔在桌子上沒有整理過。隨手解了包袱想找幾件換洗衣服,手指卻碰到一件硬東西,是那隻夏箜篌在河川府擂台上給我贏回來的匣子。這匣子的夾層是用撬的才能打開,拿出那隻匣子,忍不住又想起那天下午湖邊的爆炸來。心頭不由得一顫,卻猛地想起一件事情。
匣子的夾層裏放著我的銀票,還有一個小小的紙卷,是君不見偷偷塞給我的,紙卷上寫著三個字:妖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