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入骨相思

“斷了一根弦,那琴……還能彈麽?”我問靈兒。

她點點頭:“你要聽嗎?”

我喝幹杯中的酒說:“彈一支當年妙兒給夏公子彈過的曲子。”

她淡淡一笑,移步那張箜篌旁坐下,手指輕撫琴弦,抬眼望著我說:“這支曲子,是姐姐第一次見到夏公子時彈的,她至死,都還彈著這支曲子,惦記著夏公子。”

說罷垂眼,纖指輕拔,彈起琴來。我托著下巴呆坐在桌前,林非卿拄著拐棍蹣跚著走到我對麵坐下,提起酒壺給我和她自己各倒了一杯酒,一邊小口抿著酒,一邊瞥著我說:“這曲子纏綿入骨,妙兒當年怕是對夏箜篌一見傾心吧!”

我根本沒有注意到曲調,心裏全是各種光怪陸離的念頭,即使禽獸死的時候,我都沒有過這樣無措的感覺,

林非卿用酒杯擋著半邊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覺得她眼中帶著一絲譏誚,悄聲問我:“怎樣,你要回去找他問清楚麽?”

我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麽事!”

她慢慢喝酒,慢條斯理地說:“自然關我的事,我打定主意要跟著你,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啊。”

“你當心哪天我心裏煩,一刀殺了你!”

她笑笑:“我不怕死的。”

我上下打量她:“你到底跟著我幹什麽?你說想問我問題。為什麽不問?”

她瞥了一眼靈兒,靈兒專心地彈著琴,對我和林非卿地對話恍若不聞。

“你知道我身上的寒氣是哪來的麽?”她又喝了一杯酒,再滿上,臉上浮起一絲苦澀至極的笑:“是七殿下的賞賜。”

小洛?我差一點捏碎了手中的杯子。她臉上因為酒力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點點頭,笑嘻嘻地說:“你雖然沒有告訴他你中了玄冰圈又差點被火燒死的事,可是有人會想方設法告訴他。讓他不好過……”

“妖族太子?”

“沒錯……”她望著我,滿眼都是悲哀:“所以他懲罰我,也是應該地。我私下裏沒人的時候也曾經問過自己很多次,我是不是真的那麽希望你死?可是我都不知道……”

“他是怎麽傷的你?”我心裏一陣陣發冷,仿佛林非卿身上的寒氣傳染給了我。

“可能是一種蠱吧,我不知道七殿下在哪裏學了這麽厲害的本事,蠱毒每天夜裏發作,七七四十九天後,如果不能解蠱。我就會寒氣發作而死。”

我心頭一陣煩躁:“那你還不去解蠱,跟著我幹什麽?”

“因為這蠱就是要靠你來解的啊!”她撇了撇嘴:“不過……”

我打斷她:“那你就說啊,你告訴我怎麽解,至於給不給你解。是我的事。”

她放下酒杯注視著我,目光卻閃爍不定,我幾乎要失去耐心時,靈兒那邊傳來的樂聲仿佛一陣淙淙流水,我心裏地煩躁頓時消減了許多。餘音還在耳邊回響。靈兒已經放下箜篌走過來。

她坐下來笑道:“你們二位好像在爭論什麽?”

林非卿一笑:“沒什麽要緊的。靈兒姑娘可以開始講故事了麽?”

靈兒低頭想了想說:“其實是很簡單的故事……我和姐姐都是在繁花樓裏長大的,她容貌極美,從小就被當作未來地花魁。我是她的貼身丫環。姐姐一公開露麵就名聲大振,她很挑客人,普通人連見她麵也是不能,即使有幸見了,她也輕易不會摘下麵紗。可是但凡見過她容貌的男人,沒一個不為她神魂顛倒。不過有一個人例外……”

我心裏一跳,等她說出那個名字,好像她說出那個“例外”的名字,我揪緊的心能好受一些。

靈兒看我一眼,微微一笑:“你在緊張,那個例外是不是夏公子,是麽?沒錯,就是夏公子。繁花樓對姐姐其實還不錯,姐姐跟繁花樓裏其他女人不同,她甚至可以定期外出,雖然隻是去廟裏上上香。有一次我和幾個保鏢陪著姐姐去上香,上完香姐姐說想去附近逛逛,結果我們在廟旁地一個湖邊,見到了夏公子。他當時正在釣魚,姐姐對他一見傾心,有心接近他,他也並沒有拒絕。那月初七是姐姐十七歲地生辰,姐姐沒有隱瞞自己地身份,約他去繁花樓,他答應了。初七那天,他真的去了。”

她停了一會,我和林非卿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好像她臉上能開出花來。很奇怪,我心裏反而漸漸平靜下來,隻是這種平靜,不知道是不是爆發的前奏,我自己都猜不透。我在心裏告訴自己,他都那麽大年紀地人了,他的過去怎麽可能是白紙一張,可是如果不是白紙,我不知道自己願不願意當一個橡皮擦。

“我不知道夏公子叫什麽名字,或許姐姐知道,但她沒有告訴過我。夏公子是什麽身份什麽來頭,我一概不知,但是夏公子出手很大方,那幾個月裏他幾乎每天都來繁花樓,姐姐再沒有見過別的客人。他來了,姐姐就彈曲子給他聽,他們兩個有時連話也不說,其實那樣的日子如果能長久地過下去也不錯,起碼姐姐心裏很快樂。第四個月,夏公子說他有事要離開,他告訴姐姐,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後,他會回來的,可是從那天他走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夏公子走了幾個月,沒有一點音訊,這時候葉公子來了……”她看了葉問天一眼,神情變得很複雜,又是怨恨,又是憐惜,又是哀傷,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葉公子很喜歡姐姐,後來發生的事,我不太清楚,他們兩個在一起時,我都守在門外。我隻知道姐姐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壞,她好像努力壓抑著什麽,後來葉公子也走了,葉公子走後不久,姐姐就死了。”

“她……她是怎麽死的?”我問。

“服毒,她走得很安祥,好像睡著了一樣,直到葉公子回來那天,她的樣子還像一個睡著了的人,”她微笑起來:“我看著她的樣子,總以為她真的隻是睡著了,有一天還會醒過來,還會問我,夏公子走了幾天了?”

她從懷中取出一隻水晶瓶,瓶中裝著鮮紅欲滴的紅豆,幾乎要把那小瓶子裝滿了。

“每過一天,我就往瓶子裏放一顆豆子,到現在,我已經數不清這裏麵有多少顆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