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出身子欲要去拉方大娘的手,方大娘忙不迭的迎了上來,“姐兒還是渥好了,雖則屋裏暖,倒不妨總有些風兒偷進來,仔細著了涼。”
一麵又上上下下的瞧了,問,“姐兒身上好些了嗎?昨兒個我不當值,今兒來換的時候,聽老李姐姐說姐兒身上不大好,還請了大夫來瞧?”
我拉了方大娘坐下,又拿自個的手渥著她的手,蹭了蹭,方道:“哪兒呀,晴如身上好著呢,不過是昨晚出去賞燈,累著些,哥哥又緊張,慌得什麽似的,非要請了大夫來瞧,直讓那大夫白跑了一趟,大節下的,怪對不住人的。”
方大娘抽了手,給我壓了壓褥子,又輕輕的撫著我的背,笑得慈祥,“沒事兒就好,你哥哥也是擔心你,大夫們本就是救人緊急的,沒什麽麻不麻煩的。”
玲兒將茶果等在小杌上擺了,和梅書抬到榻上來,“方大娘,喝點茶水暖暖身子吧,前兒下雪時聽方大嫂子說您身上有些不爽利,如今可好了些?”
方大娘接了茶水,半是埋怨半是自豪:“哪有什麽不爽利的,不過是人老了,身子骨比不得從前硬朗,一下雨下雪就有些酸脹,本也沒什麽,誰人沒個痛癢的呢,偏是兒子媳婦兒緊張,非得要我在家歇著。”
梅書道:“那是您老的福氣,兒子媳婦孝順您,其實按說您老也是該在家歇著了,偏是不放心咱們,怕咱們照顧不好小姐,才勞累自個兒看著。說起來,方大嫂子這幾日也沒來府裏,可是府上有事?”
方大娘喝了口茶,“也沒啥不放心你們的,隻是,唉,我跟老姐姐一樣,都是心疼咱姐兒,沒個親娘在身邊,二夫人又是個有些左性的,反正在家裏也是閑著,常來府裏走動走動,一是活絡些,二也是全了夫人的心,替夫人看著咱姐兒長大了。”
又道:“你嫂子的娘家父母要隨官人往南邊去,她擔心兩個妹妹去了南邊不習慣,接了家下來住,這幾日正是買東西掃屋子,忙得不可開交,好在剛過了新年,姐兒的衣裳舊歲裏都先備下來了,不然,可有得忙嘍。”
我和梅書相視一笑,梅書道:“那也是大娘您心善,方嫂子方敢將娘家妹妹接家下來住,人多在一起也熱鬧些,親戚間多走動,才叫親熱。對了,方嫂子那兩個妹妹也如她們姐姐一樣,針線功夫了得嗎?”
方大娘滿麵的自豪,“說起來也不怕姐兒和姑娘們笑話,我那媳婦兒的活兒,在咱們堆裏,自是沒得說,可你當是她就頂了?她那大妹妹手裏的活兒才真夠叫鮮活呢,舊年裏送了我一個頭巾,也像你這手裏的瓔珞一般,隻是,全用了黑色的絨線毛著底子,又是厚實,又是暖和,偶或有風,那上頭金線打的雀兒就像要飛了似的,看得人又是心驚又是喜歡。”
玲兒大笑著,放下手裏的活計,拍著手掌道:“老天爺也幫著小姐呢,才剛苦惱沒人手,趕著就送了兩個絕頂的妙人兒過來,小姐,再沒有更好的了。”
我橫睨了玲兒一眼,“你樂嗬什麽,人家妹妹是方嫂子請了的客人,嬌滴滴的女兒家,怎麽能隨便的就幫著咱們做活兒了?”
方大娘笑著敲了玲兒一記,“倒是在說些什麽?怎麽我老婆子越聽越糊塗了呢
梅書接話道:“小姐也別惱,問問方大娘就知道了,興許玲兒說得有理呢。”因轉頭跟方大娘細細的說了我準備開鋪子的事,一並連剛剛的那些個憂愁煩心也都告知了她。
方大娘聽得末尾,竟是愈發了開了懷,道:“真個是趕了巧兒了,她那裏愁個營生的活計,這裏愁個做活兒的人手,再沒有更好的呢。”
我奇道:“這話怎麽說的?”
方大娘歎了口氣,道:“原也話也不該往外邊說,我那媳婦兒,她娘家爹爹跟的原是咱城裏的府尹,雖說也是下人,但,宰相的門人還六品呢,家下雖不說殷實,也算是小有頭臉了,隻去歲裏,不知怎的,那府尹得罪了人,不知道誰往上裏參了一本,才會有一開了年就發到南邊去為職的事兒,我親家原是那府裏的家生奴才,隻因主子賞識,幾個孩子才沒有入得賤藉,現在既然主人受了累,沒有不跟去的道理,又不願孩子們跟過去吃苦,是以,親家才會同意了將女孩子們送到她姐姐這裏來。”
“真真她那兩個妹子也是奇人,我們家雖不說富貴,承著府裏的恩情,五兒(方大娘的兒子)又月月裏領餉,哪就多了她們一口飯吃,偏偏那兩個妮子也是個倔的,跟她姐姐說,隻住在咱們家裏,就已是感謝不盡,沒有再白吃閑飯的道理,非要找個活計自己做著,不願,寧跟了父母去的。我媳婦兒一聽,沒有辦法,隻得依了她妹妹,可你們也知道,她常日隻家裏府裏來去的,哪有什麽門路,這不,昨兒還問了我,讓我幫我打聽打聽呢。”
聽了方大娘這話,我心下有了計較,道:“既是這樣,大娘,明兒你讓嫂子領了妹妹們來府裏一趟,我與她們親自商談了活計的事情,保管讓她們滿意的。”
方大娘應了,又說廚房還有活兒,笑著出去了,梅書送了大娘下樓。
這裏,我讓玲兒找了我的炭筆出來,又新裁了幾摞紙,我思考著店裏要如何的裝潢,如何的布置,一一的畫在紙上,又塗塗抹抹的修改了好幾次,才略微的滿意了些,吩咐玲兒取了收著的那一萬兩銀票,拿了兩千五百兩出來,一千八百兩作鋪子裏的租金,另外的作裝潢的材料並人工之類的消費,並圖紙一起交給方大娘,請她帶回去,一並的麻煩方掌櫃幫忙找人裝潢。突然的又想起虎子,讓小敏去了一趟明輝院將虎子帶過來。
我放下手裏的筆,拿起圖紙,已有十多張衣裳樣子了,想是前期的推出也夠了,揉了揉脖子,笑著對玲兒說,“許久沒有作這些塗塗抹抹的事情了,這裏的筆拿著還是不順手,好在,腦袋裏麵的存貨還是不少,要是還要一邊創作一邊修改,可不是紙都擦破了還沒得了一張呢。畫了半天,也得了這麽一摞,頭兩個月應是夠用了,累了,走吧,下樓去,一會兒小敏也該帶了虎子過來了。”
玲兒亦揉了揉脖子,“裁了半天紙,這頸子也是酸脹。小姐,才見您畫了許多的衣裳樣子,在您的家鄉,人們就是這樣穿衣的嗎?真好看呢。”
我望著窗外,眼神悠遠,“在我的家鄉,人們並不是這樣穿的,要比這個更是新奇舒適,隻是,並不太適合這裏,這些,都是我從前看電視的時候裏麵的人物穿的一些衣裳,我隻勾了個底稿,上邊的配色和花樣兒之類,隻心裏略略有個模糊,都還要靠你們發揮。”
正說著,小敏上了樓,道:“小姐,虎子已在樓下等著。”
我點了點頭,扶著玲兒的手下樓。
剛一拐過拐角,虎子即迎了上來,半跪行禮,“大小姐。”
我虛扶了他一把,笑說,“起來吧,在我這裏,不須行這樣的大禮,隻平常的行禮問安即可,你既來了這裏,以後就知道了。”
走到堂屋的主位坐下,虎子立著下首,臉上平靜,並沒有初來的慌亂,也沒有對未來不知的不安。我暗暗的點了點頭,這孩子,看著穩重,倒是個好苗子,好好培養了,將來說不定是個大幫手,遂開了口,道:
“原是準備送了你去楊掌櫃裏學做買賣,但今日,我又新盤下一間鋪子,你竟不必去他那裏了,就跟著我吧,跟著新店子成長,你會學得更快些,今後,這店子可是要交給你的,你可有信心擔下?”
虎子抬了頭,明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兒猶疑,瞬間又堅定了,道:“虎子蒙大小姐栽培,定不敢疏怠,必定不負大小姐所托。隻是,請小姐許了虎子一樣,能否讓虎子可以在每日裏店子裏關門後,往楊掌櫃家裏學習討教?”
讚許的點點頭,看來,這孩子亦是個心氣兒高的,對自己也有著較高的要求,並不一味的謙虛和辭讓了,若是能在生意經上有些天賦,倒是我撿個寶了,對他笑笑道:
“你也無須太過擔心,我能將這個鋪子交給你,肯定是對你有信心,隻要你肯跟了我好好學,我定將自己所會毫不藏私的教了你。你亦不必常往楊掌櫃那裏去,我的新鋪子就在咱家的綺銘居邊上,不過隔了一堵牆,你要有心學了,我會與方掌櫃交待,他自會照應你,如何?”
隻見虎子一揖到底,深深的行了禮,“虎子必不敢負大小姐所托,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我示意,玲兒扶了虎子起來,開口道:“既如此,你現在就往玄武大街去吧,鋪子我托了方掌櫃照看裝潢,你去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吧,對了,你家裏離玄武大街遠,若是家中無甚大事,你就在鋪子後麵收拾間屋子,以後也可在鋪子裏住下。”
虎子應下,行了禮,自往玄武大街去,他自幼在這天昊城裏長大,來來去去,哪個旮旯裏有幾隻老鼠都是知道的,倒不必特特的著人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