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來了京城,娘親一直鬱鬱寡歡,爹爹忙於生意,也很少能照顧到娘的心情,再後來,更是納了張姨娘,娘就更加少話了。景逸是在京城出生的,娘隻懷他八個月就生產了,所以景逸小來就有些先天不足,一段時間裏麵,娘親總是很自責,總認為是自己害了景逸。直到慈丈大師帶走景逸後幾年,我還總看到娘親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暗自垂淚。”

我摸出了用紅繩戴在胸前的戒指,李景琛點點頭,說:

“是的,這個戒指是慈丈大師留下的,可,這個戒指,原本就是娘的,是當年光新皇帝送給娘,又被娘放在了飛來峰的,不知道怎麽給慈丈大師拿到了,又帶回府裏。其中的內裏,娘親沒有告訴我,隻是我在慈丈大師跟娘親說話的時候,偷偷的站在窗下偷聽,慈丈大師跟娘親說,‘戒指可以丟掉,緣分卻是丟不掉的,你避了的情債,隻會轉給兒女,並不會消逝’。當時聽得模糊,也不懂,聽了就忘了。”

“直到娘親過世的時候,才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叫我不要恨爹,也不要怪張姨娘,叫我好好護著你長大。我才知道,娘親是愛了那個皇帝一輩子,她對爹的種種順從,不過是抱歉。娘親原本以為,你命裏的劫數來自皇家,所以,安排下種種,讓我等到有那麽一天的時候,一路護送你到長孫府,請咱們的舅舅出麵保你,萬不得已的時候,這個戒指也能保你一命。”

我撫著手裏的戒指,原來,我在這裏的娘親,竟是一個如此智慧如此烈性的女子,皇家寡情,皇帝的愛太博大,他有太多的責任要擔,也有太多的女人要去愛。可是,一個女人的愛情,經不起分享,既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成全彼此的念想。

“可是,哥哥,你剛剛說娘的情債,會傳給兒女,是怎麽回事呢?”我想起剛剛李景琛說的偷聽到的慈丈大師的話,有些疑惑,難道?

李景琛沒有說話,沉思了一會兒,方說道:“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連娘親也說她也不明白,慈丈大師來的時候,這個戒指並沒有交還給娘親,卻是掛在了你的身上。隨著你越長越大,跟娘親也是越來越像,娘親也是越來越擔心,將來會有什麽事情應在你身上。就連我,偶爾也會恍惚,妹妹的麵容,直像是娘親複活了一般……”

“妹妹,今天哥哥告訴你的事情,你隻在心裏知道就好,一來,這些事,涉及娘的過去,怕有心人知道了借此做文章;二來,妹妹你已長大成人,哥哥觀你說話行事自有一番決斷,這件事,你早日知道也好,娘親臨死的時候,叫我告訴你,不管將來如何,隻要晴兒你覺得幸福就好,萬不管他人如何看待。”

我點頭應下,兄妹倆又說了些其它的小事,各自休息不提。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眾人已全部起床,用過早膳,收拾一番即出發返京。連日裏都是卯時初出發,戌時末才歇下,幹糧總是每日裏添補,中午飯就著幹糧就解決了。哥哥也擔心我的身子吃不消,詢問過多次,我心知他急於趕回京,咬咬牙,堅持了下來,心裏早開罵了,坐長途車姐不怕,當年剛上大學時,每到假期裏,一幫子驢友就呼朋引伴的外出找樂。早就練出來了,有一年去四川支教,小山村不通火車,長途車姐連著坐了四十幾小時,下車了照樣跟孩子們玩鬧。可是,這破車,乖乖,姐的屁屁都快成四瓣的說,真是要命了。

中間有一日,車隊抵達隴西城,我本意是想去一趟清蓮坊,看那主人家是否在家,好解開心中的迷惑,可當時已是戌時末,街上的店鋪早已關門,怕是去了也見不到人影,也沒得晚上去打擾人家的道理。至於第二日,更沒有讓大家全等著我,而我卻去會友的道理,且哥哥在旁,定是不可能讓我自己單獨的出訪,若是問起,我要如何解釋?隻得按捺了心思,待以後自己尋了緣由單獨去了。

一路顛簸,自洛陽出發算起,直過了六七日,到這日黃昏方才抵京,眾人早已是人困馬乏,哥哥讓大家先各自歸家歇息,第二日再設宴犒勞大家,然後攜了我,往家裏來。

我抬頭,這才第一次看見了李府的正門——前邊是兩個約一人高的石頭獅子,威風凜凜,再往裏看時,白牆灰瓦,牆麵間隔的有些鏤空的各式的圖樣,隱約可見牆內樹木參天,大門是用朱漆新漆了的,左右各有幾排大銅釘,我數了數,各是十二顆,中間是一對開合的大銅鎖,大門之上的牌匾,用金漆在黑杉木上書著著“李府”兩個大字。

我左手扶了小敏,右手牽著玲兒,跟隨李景琛走上門前的台階,早已有一個眼生的管家模樣的人,攜了府內大小仆從立在兩旁,眾人皆是作揖低頭,悄無聲息。李景琛卻是並不理會,回過頭等我,玲兒後退兩步,李景琛接了她的位,牽了我的右手,一起往府裏走去。

進了門,中間是穿堂,左右兩邊是亭立的遊廊,李景琛牽了了我往穿堂過去,又過了二門,方是李府的正堂了。李景琛輕聲說,“妹妹今兒累了,旁的事先不理,先回晴如小築休息,明日再理論。”說罷,自往正堂裏去,想是有事處理了。

小敏引著我,往左邊行走,進了垂花門,入眼的即是我先前所見的李府的後花園,我記得,花園往東是大少爺的明輝院,明輝院左邊隔了幾十步路即是李景逸的晴川台,隻是晴川台自建成之日就無人居住,平日裏隻有些下人時時打掃通風之類。正南麵是李府的正房,也就是先老爺先夫人住的南仁堂,那張夫人並沒有住正房,隻住後正房靠西的一個院子——汀淑院。晴如小築在明輝院與晴川台的後麵,出了明輝院的南門,往後走三四十步的樣子,就是晴如小築的北門了。美如的娉婷閣在晴如小築的西邊,荷花池的北側。

一路行來,李府花園裏多見蕭瑟,遠不複我剛來此間時的繁花似錦,林木蔥蘢,地上倒是幹淨,想平日的下人打掃得勤,隻是花兒卻不見嬌豔,隻餘了滿樹枯枝。我暗暗裏歎了口氣,這園子是欠人打理了,也不知道李景琛是怎麽處置二夫人的。

行近晴如小築的門口,梅書和李大娘方大娘並晴如小築的其他人都迎了上來,梅書抹著淚兒,接過小敏的手,扶著我,哽咽著說不出話,那李大娘和方大娘與也是抹著淚,喃喃的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拍拍梅書的手,又朝著兩個大娘笑笑,“讓大家擔心,是晴如的不是了,大家也別站在外邊了,風大,進屋裏去吧。”早有那小廝陳正跑回院裏開了屋門,又有陳廣在前邊引路,一群人擁著我進了晴如小築。

我進了晴如小築主樓大門,迎麵的一陣暖香,竟讓人瞬間的鬆了一路緊繃的弦兒,到了主位坐下,方才看到屋子的四角都燃著暖爐,還加了些凝神的香。剛坐穩,梅書退後幾步,隻除了李大娘方大娘,並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下,齊聲呼喊,“奴才(婢)們跪迎大小姐回府,大小姐鴻福齊天,吉人天相。”

我慌忙站起來,扶了梅書並玲兒起來,又叫其他人趕緊起來,“大家別這樣,快起來快起來。”眾人起身,李大娘走到我跟前,抹著眼淚,“姐兒,可算是回來了,這小半年裏,大娘眼睛都快哭瞎了,沒有照顧好姐兒,可讓老身如何有顏麵見夫人啊。”

方大娘也走過來,拿帕子擦了擦眼睛,“阿彌陀佛,回來就好,也不枉大家夥兒天天的求菩薩保佑姐兒了。”

我攬過兩位大娘,也是一陣的哽咽,“大位大娘身體還硬朗?晴如在外邊也是天天的記掛著兩位大娘,隻願兩位大娘身體康健,可別因為晴如累著了。”說罷,三人竟是抱頭痛哭。一屋子仆從也是跟著淌眼抹淚兒的。

直好一會兒,陳正在門外叫道:“小姐可要先休息一會兒,大少爺身邊的錦子過來傳話,若大小姐乏了可自去休息,倘或身體可支,就一同往膳風館用飯。”

我對梅書點點頭,梅書走出去,對錦子說道:“你去告訴大少爺,大小姐一會兒過去。”錦子抱了拳離去。梅書又走回來,笑說,“小姐,樓上沐湯已備好,小姐可先沐浴一番,去去乏。”我點頭,隨了梅書上樓。

進了房,一應陳設都未改變,仍舊是我走時的模樣,東牆上掛的大幅子舒公的《傲梅圖》,左右各掛著一副對聯,也是子舒公的墨跡,曰:

千芳去盡

一枝餘香

窗下案上放著我未看完的書,書簽還是夾在我正看到的那一頁,硯台裏墨汁未幹,想來是剛磨的,書架上我從前貼的分類紙還是老模樣,一點未變,頂上的文竹,還是那樣蒼翠鮮綠。角落裏的古琴想是也有人時時擦拭的,竟沒有一絲兒的灰塵落上去,我站在琴邊,輕輕的拔了拔,叮咚如洗。暖閣裏榻上鋪著半新的褥子,散發著陽光的味道,榻邊的桌子上,是我先前把玩過的瑪瑙串,還在原來的位置上。桌子後麵繡架上的半幅繡麵,針線還停在花蕊上,等著小敏繼續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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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了洛陽的故事,下一卷就是風起雲湧的京城了,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