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這裏,我沒有繼續追問,其實單從他這本賬,我初一掃就知還有幾個不小的問題,隻是,這幾個問題就很隱晦,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其中還涉及一些比較敏感的方向。我原意是不想要打草驚蛇,待到晚上問過思聿後再行商議作決定,隻是,同樣的類似的問題還有另外的兩三個店鋪也有,加之這個劉富明言談舉止十分的傲慢,實在是令人討厭,少不得就拿他敲打敲打剩下那幾個不太恭敬的幾位了。
能夠站在我麵前的,自然都不是簡單的人,先前還與劉富明微笑致意的幾人,見我如此語氣柔軟態度卻堅決的問話,瞬時都動作一致的低下頭,裝作品嚐手中的香茶,餘光中觀察著其他人的反應。
江管家仍是先前的樣子,既沒有表現得詫異,也沒有要給誰解圍的意思,垂首而立,眼觀鼻鼻觀心,標準的一副管家先生的作派。
書房裏頓時安靜下來,劉富明無須四顧即可知道周圍眾人的作壁上觀,低下了一直微仰的下巴,拱手說道:
“回王妃的話,有關龍井茶葉進貨價較去年高的問題,因今春去往杭州等地收茶的並不是在下,而是店中二櫃,其實當時小可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也問過二櫃台,他回話說是因了收回的全是品質高上層茶葉,是以茶價較高,說到底也是在下識人不清,受人蒙蔽,沒有調查實際情況,不知今年杭州頭茶的價格是以被人所騙,請王妃治奴才用人不察的罪過。”
我不動聲色的聽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左手腕子上玉鐲——鐲子是容妃舊物,玉質本身並不見特別,不過尋常的羊脂玉,但玉色卻是十分的瑩潤飽滿,想來定是容妃生前不離身的緣故,都說玉能養人,殊不知玉也是需要人來養的。當日大婚,思聿帶著我愴惶逃離,卻沒有忘記這個他母妃留下來要送給未來兒媳婦的禮物,可見他對於容妃舊物的重視程度。
“至於說閩南的鐵觀音,商洛的毛尖等,因著去年的售價極高,致使許多老主顧抱怨,在下唯恐流失了這些老主顧,遂讓店中夥計多多的推銷今年相當來說茶價較賤的龍井,所幸這些老主顧都是念舊情的,雖是鐵觀音與毛尖等銷量減了些,但龍井茶的銷量卻較之往年翻番,是以純利較之往年還是有所上升的,這一點請王妃明察。”
心底冷笑,跟我來避重就輕,這麽快就找好了一個頂罪的,好一個用人不察,我要是追究了他這一個用人不察的罪過,是不是就得放過他假公濟私,以權責謀我王府之利的罪過?才欲要開口責問時,餘光裏瞥見江管家緊皺著眉,麵色似乎有些猶疑,我心下一轉,道:
“追究不追究的話,劉掌櫃說笑了,想來這賬本月月裏王爺都是要過目的,一切自是都在王爺心中,我不過心中疑惑,白問問罷了,劉掌櫃請坐。”
我丟下手中的帳冊,立在一旁的平兒乖巧的倒了一碗蜜水給我,我就著她的手喝下,清了清嗓子,道:“哪一位是雁來居的王掌櫃?”
果然如我所料,應聲站起來的是在場唯一的一位女掌櫃,看模樣在三十歲上下,內衫是一件薄荷色的長裙,外麵罩著一層透明輕紗,白色的繡鞋隱隱從裙裾之下探出來,鞋麵素淨,並無各種繡樣鋪陳其上。
細看去,麵容卻並不十分出彩,隻能勉強算作清秀,可是妝容卻十分得體,淡抹合宜,不著痕跡,讓整張臉提色不少,整個人給人一種纖柔單薄的感覺,叫人懷疑她到底能不能鎮得住偌大的一個鋪子。
隻見她蓮步輕移,至案前三步外停住,輕輕的福了一禮,道:“見過王妃,奴婢即是雁來居王嫤。”
我笑道:“王掌櫃也是掌管一方生意的人才,何以如此自謙,你可不是什麽奴婢,是我王府的功臣。”
王嫤屈膝再一福,臉的笑容若隱,道:“王妃謬讚,奴婢不敢當。”聲音亦較方才更清越了一些。
我擺擺手,也不十分去糾正她的自謙,笑道:“今兒個乏了,也不與你多聊,明日午後,你自來王府尋我,咱們好好說說話。”
一邊扶著平兒的手起身:“江管家,留各位掌櫃的用飯,你代表王爺與我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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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聿回時已是掌燈時分,我伏著窗欞子上,黃昏了,連籠子裏的鳥兒也不愛搭理人,隻有樂兒正帶著幾個小丫頭往燈籠裏添油伴著幾聲低語,正無聊時,身後傳來一陣腳步,還有外間玲兒等幾個的聲音:“王爺。”
我起身迎上去,接過平兒遞上來的酸梅湯服侍思聿喝下,就聽他問道:“怎的又在掛燈籠,你不是說天太熱,看著那一串紅通通的燈籠都難受嗎?”
我笑笑,將手裏的瓷碗遞給平兒,牽著思聿的手到竹榻邊,自己挨在他身邊坐下,拿了個小紈扇輕輕的搖著,道:“下人們夜裏要常走動,院子裏黑黢黢的,再摔著就不好了——左右不去看它就是了。”
又問:“餓不餓?晚間廚房裏上了一道新菜,我吃著還行,叫人給你留了,要不叫人端上來你嚐嚐?”
思聿靠在懶骨頭上,半合著眼回道:“我已吃過了。聽蘇莨說,是你帶著丫頭們弄的,都是些什麽東西?吃著還很爽口。”
我笑笑,“其實不說你知道還好些,說了你反倒不喜歡,不過是榆錢加蕨菜涼拌了,夏天裏吃著去去油膩,多吃兩口飯罷了。”
坐著聊了些家常,我見思聿十分疲憊的樣子,便不再拉著他聊天,喚玲兒打水過來讓他洗涮一番準備休息。
思聿道:“沒事兒,現在還早,哪裏就要睡下了,你挨著我躺下,咱們說說話。今兒鋪子裏的人來府裏了?”
我順從的挨著他躺下,太陽落山後,暑氣不再那麽蒸人,再加上淩意閣南北通透,臥房裏的幾扇大窗都開著,通風很是不錯,不像白天那熱得難受了。
“嗯,來過了,淩管家見你不在府裏,問了我的意思,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就見了一見,跟他們聊了聊——淩管家都跟你說過了嗎?”
“沒有,回府後我還沒見管家,早間出門的時候他倒是提醒了我一句,今兒初一,正是各鋪子裏的人過府來會帳的日子,我讓他自己看著辦,若你還精神些,就去問問你的意思。怎麽,都看過了?”
我應了一聲,沒有多說,眼神落在鑲篏在簷角的碗大的一顆夜明珠上,王府的裝飾並不十分奢華,卻在細微處透著大氣,就如此刻,經由夜明珠的照射,屋子裏的光線柔柔的,不刺眼,卻與白天無差,減了燭火搖曳的晃動,看著與現代的日光燈差不多了。而那旁邊墜下來的織著孔雀翎的縵子,正是一個簡易的開關——待到要休息不需要這夜明珠照明時,將那縵子放下來,即可遮住全部的光線,方便的很。
思聿支起頭,問我:“可是有什麽煩心的事?見你似不比往日的情景?”
我搖搖頭,反問道:“今日朝廷裏有什麽大事嗎?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又是一副這般疲倦的樣子。”
思聿一笑,打趣道:“怎麽,想我了?”
我大方的點點頭:“嗯,想了,就想了一次,一次十二個時辰。”
思聿一愣,隨即將我攬在懷裏,哈哈笑道:“你總是有些驚喜給我,我怎會忘記你是如此不同,難道還想看著你害羞躲閃不成?哈哈哈。”
笑過之後,如玉管般令我著迷的鼻子輕輕抵著我的額頭,低聲道:“你無須擔心,朝裏的事我都能應付,我承諾給你的平安喜樂一定不會失言。倒是你,今日沒什麽不愉快的吧?”
我沒有繼續追問,思聿不願多說,我明白他是想保護我,不讓我知道那些醃臢的事情,其實他不說我也猜個七八分,初回京城的那天進宮,不管是皇帝也好,太後也好,礙於身邊臣子下人不太好發作,但那些流轉的暗潮我豈會沒有覺察?隻是,這些事還是交由思聿去處理比較合適,並不是我不願幫他分擔,隻是直覺裏,我若是再多露麵多說話,說不定會引來更多的事情,幹脆就窩在府裏做個不聞不問的金絲雀好了,也省些麻煩。
笑道:“沒什麽,都是自家的人,他們還敢為難了我不成?我還約了雁來居的王掌櫃明日來府裏敘話呢,看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真讓人難以想象竟是個女強人。”
“女強人?你說的意思是說她很厲害?”
思聿微睜了眼問道,見我點頭,複又合了眼,仍舊抱著我躺下,道:
“那一年常明救下她時,她可不就如你所說的弱不禁風,患著風寒,整個人瘦弱得不得了,常明將她帶回府裏,養了足足三個月才好轉過來。”
“常明?就是之前你說在漠北替你擋了一箭的那個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