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意閣

我躺在涼椅上,閉著眼睛假寐,一點動彈的意思都沒有,看著風吹起白色的紗縵,人就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覺。回到京城已經有七八天了,時至盛夏,天氣越發的炎熱,除了剛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思聿帶我去了一趟皇宮,後來的幾日就一直窩在府裏,原本考慮著離家這麽久,想回去看看梅書她們,可這天氣實在是讓人難受,動輒就是滿頭滿身的汗,再者,如今我要回李府,可不是隻身一人帶著玲兒靜悄悄的就能去的,想了想,還是罷了,沒得讓家裏又興師動眾的,待天氣涼快些再說吧。

王府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無聊,原以為空降而至,我肯定會在王府受到諸多的折難,不說原本在王府盤踞的兩位側妃,光是那些個老人舊人都夠我喝一壺,為此我還旁敲側擊的跟思聿打聽了幾次府中人物,可這,難道從前在諸多的電視裏看的宅鬥都是假的?

也好,倒也落得清靜,反正這府裏,除了思聿,也就是這雲錦居裏跟著我的幾個丫頭讓我親近些,其他人,沒什麽事最好誰也別找我,有事更別找我。

“小姐,小姐?”玲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丫頭什麽時候上來的?

“怎麽了?”眼皮還是重重的,我閉著眼問道,反正聽她聲音輕柔,應該也沒什麽要緊事。

“才小廚房蒸了幾籠水晶包子,要我說,這王府的廚師跟外麵的還真是太不一樣,那包子一個個捏的極精致,小小的,看上去就極有胃口,小姐,起來用幾個唄!”

我卻聽著就沒什麽胃口,搖了搖頭,沒作聲。

玲兒好脾氣的放下手裏的點心,換手端起一隻湯盅,“也是,畢竟天熱,這些幹食難讓人有胃口,那就用點銀耳蓮子羹吧,為了煨這銀耳蓮子羹,玲兒我還特意的叫人回家裏采了清晨帶著露珠的荷葉,用來隔住鍋裏邊的鐵腥氣,小姐,你嚐嚐看,是不是還帶著荷葉的清香?”

我睜開眼睛,搖了搖頭,歉意的看著玲兒,“對不起,玲兒,我實在不想吃,要不,你先放在一邊,等會兒我餓在再喝,好不好?”

玲兒擔憂的望著我,“小姐,莫不是出去這些日子傷了身子傷了胃?我見你這幾日人總是懶懶的,也不想吃東西,這樣下去可不太好,要不,讓平兒喚個大夫來瞧瞧吧?”

我笑笑,擺擺手道:“你可別窮緊張,等一下弄得闔府都知道了,不過是因著天熱人懶得動彈,你是去年冬天才跟的我,要是梅書就不會像你這樣緊張,我自小來就怕熱,一到夏天人就提不起勁來,你放心,過了中秋就好了。”

我不說還好,一說玲兒反倒更沮喪:“過了中秋?媽呀,現在才七月初呢,這還有一個多月,小姐要是總這麽懶懶的不想吃東西,身體如何吃得消?”

我被玲兒誇張的樣子逗得一笑,不想她在這裏太過糾結,遂轉了個話題問道:“府裏可有什麽新鮮事?”

“事倒是有事,卻不怎麽新鮮——今兒晌午頭裏,凝萃院那位孫夫人帶著人到蓼紅園裏鬧了一番,似是因為蓼紅園裏一個小丫頭將今兒送往凝萃院的冰給撞翻了,鬧來鬧去還不是為爭風吃醋那檔子事。”玲兒撇撇嘴,頗不以為然。

見我似乎還有些興趣,玲兒握嘴一笑,臉上露出八卦兮兮笑:“這都不算什麽,早上我聽說了個笑話,小姐,你猜猜是什麽?”

我白了她一眼,道:“你要說便說,你這一日到晚不知道哪裏野去,我倒是能猜得到聽了些什麽胡話了?”

玲兒嘻嘻一笑,“昨晚蓼紅園裏的丫頭去角樓那邊候著王爺王府,結果凝萃院的後腳就到了,兩方人一見是分外眼紅嘞,先是互相搶白,後來盡掐起來了,聽廚房裏的劉媽說,幾人在角樓裏又是拉衣裳又是扯頭發了,打得好不熱鬧,隻可惜……”

玲兒說到這裏停下來,故意吊胃口,卻瞄到我一副淡淡的樣子,小丫頭頓時垮了臉,一副泫然若泣的樣子:

“小姐,你倒是有沒有聽我在說啊?”

我好笑,道:“我自是在聽的,可是你自個停下來了不是?你又不是個說書的,難道一到精彩的地方還要拍一下驚堂木,然後底下聽書的還得配合著吆喝嗎?你愛說不說,不說就一邊待著,天這麽熱,腦子一轉都會爬汗水,你還賣什麽關子!”

玲兒翹著嘴,細眼一飛,“不說了不說了,這聽書的不配合,我這說書的也憋不死,反正聽不到也不是我的損失。”

說完,還賭氣扭到一邊,拿個背對著我。

我一見,喲,還真生氣了,沒辦法,隻得坐起來,推了她一把,問道:“隻可惜什麽?後來怎樣了?”

玲兒還想賭氣來著,隻是估摸著再賭氣我大概也不會理她了,就嘟囔著道:“也沒什麽可惜的,隻是昨晚王爺並沒有從正門進府,劉媽說昨日她往東南門那邊接送米麵的進來,正好瞧見王爺從東南門進來,那兩夥人鬧了半天,卻連王爺的影子都沒見到,王爺自東南門進府後就直接往咱們這江梅居來了。”

說完,似是還不服氣,接著道:“要我說,那兩個院子裏鬧得熱鬧,也是欺著小姐性子好,這若是換了其他的主母,難道也容得她們這樣去?我還聽說了,那孫夫人還跟丫頭們嚼舌根,說別看咱們這江梅居裏王爺常來往,不過是因為這院子的名兒跟王爺的母妃的關係,其實也不見得有多寵新王妃,要不然怎麽這冰往每個院子裏都分了,單不送到江梅居來?”

小丫頭說得氣鼓鼓的,活像是被人怎樣欺負了一般,臉都氣紅了,“真是這些個沒見識的小家子氣,不知道王爺是因著擔心冰水氣太重,傷了咱們小姐身子的緣故,還以為是王爺不寵愛您——倒是該讓她們往淩意閣來瞧瞧,這是幾多冰都砌不出的沁涼?風爽怡人,又不傷身子,這才是真正的避暑納涼呢!”

我輕笑著推了她一把,道:“你既是知道,又做什麽這樣氣鼓鼓的?都是些可憐的女子,沒什麽消遣,唯一能做的就是閑磨牙,你聽到了,一笑而過就是了,平白的氣著自己,劃著什麽來?”

玲兒極不讚同反駁,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不是玲兒愛嘮叨,小姐就是太好心了一些,早晚給她們爬到頭上去才曉得厲害。”

兩人正說著著話,平兒自轉角上來,笑著道:“王妃,說什麽笑話呢,笑得這麽開心?喲,玲兒姐姐這是怎麽了,怎麽氣鼓鼓的?”

玲兒忙收了神色,笑道:“是平兒啊,沒什麽,不過跟王妃玩笑幾句,梅子都收拾好了?那可好,咱們王妃釀的梅子酒可是一絕,有口福嘍!”

見平兒點頭微笑,又問道:“平兒這會兒上來,可是有事?”

平兒道:“也無甚大事——今兒初一,照例是各莊裏鋪麵上管事的送賬本來府裏,江管家讓奴婢過來問問,王妃可得空瞧瞧,若不得空,等王妃空了再看也要得。”

若是可以避得,我還真不想去看,隻是,無數前人悲慘的前例告訴我,作為王府的當家主母,若是不能掌握府裏的經濟動向,被架空是遲早的事,哪日被一群小人算計了,自個兒冤枉不說,搞不好還連累了思聿,更說不定給王府招來禍事。

手掌握著嘴,秀氣的打了個嗬欠,我坐直身子,道:“拿上來吧。”

平兒轉身拍拍手,就見到江管家精瘦矍爍的身形上得樓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夥計,手裏抱著厚厚的十多平賬本,隻是那小夥計低著頭,看不出形容來。

平兒和玲兒分別的接過賬本放在我麵前的石桌上,我隨手抽了一本,封麵上寫著:宮粉世家,字跡平白,並不十分出彩,但也不難看,隻算作普通。

我翻開封麵,一頁一頁的看下去,順手拿起玲兒悄然放在手旁的炭筆和白紙本子,都是我平常慣用的,按舊時的習慣寫寫劃劃,將有疑問的地方圈了起來。

一時淩意閣安靜下來,除了翻書頁的聲音,就是炭筆落在紙麵的沙沙聲,抱賬本上來的小夥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下樓,玲兒和平兒一左一右的站在我身邊,輕輕的搖著絹扇,偶爾將我手邊喝空了茶碗添滿水。

江管家站在我麵前,微微的低著頭,態度拿捏得剛剛好,既不顯得卑微,又恰到好處的表達了他對我的尊敬。

“江管家,管事的可都還在?”

江管家一揖首,回道:“回王妃,諸人都在書房,等著王妃示下。”

我點點頭,轉頭道:“平兒,幫江管家拿好賬本,我換身衣裳就去書房。”

雖是不多見這種場麵,我倒也沒怯場,微笑著在一眾麵色尊敬實則心內各有所想的人群上穿過,坐到思聿慣常所坐的位子上,掃了一下案前眾人,道:

“能在這裏的,想也都不是外人,都坐下吧,坐下說話。”

眾人道謝坐下,並不十分惟嚅,能在王府供事的,真個也簡單不了,單是這一份氣度,就強過虎子等人去。

我暗自點點頭,麵上卻淡淡的:“今兒頭一次跟大夥兒見麵,客氣話也不多說,廚房裏已備下酒菜,待會兒各位掌櫃的留下用晚飯吧。”

十幾個人裏,有兩三人看似很尊敬的低頭應聲,我卻留心看得他們眼角餘光四掃,也不追究,我抽了一本賬本,道:

“敢問,哪一位是生果行的朱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