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顯的感覺到提起他的母妃時思聿的聲音有些幹澀,圈著我的胳膊也不自覺的緊了緊,可以想像得到,在那些容妃倚窗而望的日子裏,幼小的思聿肯定也是在渴望和等待母妃的關注的,隻是,我們的心都那麽小,裝了一個在乎的人,就很難注意到身邊也有等待我們的人。
眼角有些澀,突然而至的心疼湧上喉頭,這個看似擁有了一切的男人,其實他也是寂寞的、孤獨的,甚至也是可憐的,若不是那個時候遇見了姑姑,遇見了來自宮外的世界沒有被晦暗的宮廷染缸浸染過的姑姑,那思聿的童年,可還會有丁點的亮色?可還會有如今雖然偶顯冷漠實則內心光明熱情的思聿嗎?
心底升起一陣濃濃的愧疚,我為我這幾天雖然極力掩飾但確實掩飾不了的對思聿的疏離很是懊惱——誠然,我有我的立場,我有我必須要堅持的理由,可是,思聿亦有他如此作想的初衷,從小的耳濡目染,他深深的明白隻有絕對的權勢才能帶來絕對的安全,他並不是一個戀權戀勢的人,這一點從當初他毅然決定帶我遠離紛爭與尋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的時候我就已經了解,隻是,既然當初選擇了回京,就已經選擇了將我與太後之間的隱秘曝光,事到如今,也早已不是思聿帶著我一個人遠離京城就能解決問題的時候,而為了保全周遭我們在乎的人,思聿想要登頂的想法其實也是常理之中的了。
沸騰的歉意與濃烈的情感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我的胸膛,自思聿懷裏仰起頭,我急切的問道:“思聿,最快我們可以多久回到別院?”
思聿四麵環顧,視線卻被兩旁的粉牆所阻,未及我反應,已在一聲驚呼中隨著思聿躍上了身後高大的柿子樹,及目而來的是層疊比鄰的黑灰青瓦,青瓦的後麵即是白色如練的西湖水,視線的盡頭是已近黃昏升起淡淡薄霧的青山,不知道是否就是聞名遐邇的獨山。
“別院就在西湖側邊的獨山前,這裏走過去也就約摸一盞茶的功夫,怎麽,哪裏不舒服嗎?”
我搖了搖頭,道:“沒有,我有事情要跟你說,這裏不方便。”
“很重要?”
“嗯。至少對於我來說,很重要。”
話音未落,腰間倏的一緊,“抱緊了。”
幾個起縱之間,原本朦朧獨山已赫然眼前,一個看著不甚大卻精致秀氣的江南園林臥在山前水後裏,蔥鬱的林木綠蠟如滴,空氣中隱隱是梔子的甜香,跟年少時媽媽種在窗前的梔子一個味道,熟悉得讓我眼熱心熱。
“王爺,王妃。”
思聿擁著我停在雪白菱格的粉牆前邊,蘇複正帶著幾個下人匆忙而出,差點迎麵撞上。
“收拾好了嗎?”
突然的停頓讓我險些站不穩,幸好思聿的手臂一直環在腰間不曾抽離。
蘇複垂頭,道:
“家什床被已收拾妥當,隻是,臥室裏因長久沒有住人,雖然時常通風仍是有些灰氣,恐王爺王妃不喜,現下正在薰香。”
思聿偏過頭,明亮而溫和的眼裏透著詢問,我穩穩了身子,不是第一次跟著思聿這樣飛了,卻還是有些眩暈的感覺,哈,原來我不暈車不暈船不暈機,暈的是古代大俠的輕功啊!
“可有清淨的地方?我與王爺坐坐等一下無妨。”
蘇複點點頭,轉身吩咐道:“你們幾個先行采購吃食,其餘的等我到了再行購買,去吧。”說著就帶著我們過了大開的中門。
到底是盛傳幾千年的江南園林,簷邊屋角,回廊曲徑,無一處不透著毓秀,無一處不散著靈氣。因著坐擁西湖美景,是以園中並沒有湖泊點綴,卻並非沒有水影,如珠如碧的流水從幾步外的太湖石上潺潺而下,匯聚在石下成為一個直徑不足一米的小池子,然後以一條小溪的姿態蜿蜒從園中穿過,溪水清澈,遊魚悠遊,或紅或黃的細小鱗片微縮成一個個小小的光點,映射著溪邊婀娜的花影,和風中輕舞著它們的故事。
茶是剛剛炒好的龍井,直立在舊年收集的雪水裏,像是跳著歡快芭蕾的少女,還未入口,已帶著江南初夏的清新撲麵而來。茶杯說不上來名字,我暗自慚愧自己還是少了些見識,隻隱約覺得茶水快要從那半透明的杯壁裏滲出來,而隨著少女的芭蕾旋轉,碧色如新的仕女似要從碗壁走下來,婉轉述說衷情。
思聿形容輕鬆的坐在對麵,微風拂過,些許碎發掙脫金冠的束縛調皮的探到鬢角前額,更襯得玉蠟般的麵容如雕似刻,不得不承認,即使是沒有皇室子弟的身份,即便沒有外在物質或財富的加值,單就思聿本身來講,他也是一個相當吸引女人注意的男子,更甚現代那些不知道整了多少次容的所謂偶像派明星。
“知道你一向不甚愛茶的清苦,隻是,這新茶確也值得一試,回甘悠長,你試試看。”
見我隻是坐在發呆,思聿也沒有催促,隻是將略略放溫了的茶水挪至我的手邊,唯有稍快於平時的語速彰顯了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輕輕的吸了一口,茶應該是好茶,隻是,確實也不太合我的口味,現代時我就更偏愛那些清甜的飲品,即使是喝茉莉或是玫瑰香片等花茶的時候,也要加一匙蜂蜜進去衝淡那微苦的味道,這一點常被愛茶的父親詬病,我卻依舊隨心,我行我素的喝著特製的甜飲。
沒有喝第二口,卻也沒有放下茶杯,握在手裏,如絲光滑如玉沁涼的觸感在掌心滑動,感覺很好,讓人心緒寧靜。
“端敬皇後,那是天昊朝的一個傳奇吧?如果我告訴你,我與端敬皇後來自同一個地方,你信不信?”
我以為我會是很緊張無措的跟思聿講述這個原本不該讓人知道的秘密,我曾經設想過很多次當秘密不得不坦白的時候我的驚慌和我試圖讓人相信讓人接納的緊張,可是事到臨頭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很平靜,就好像講述的是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
眼見的思聿眼角突的一跳,又似是被我唇邊若有似無的淡笑所惑,眉角一挑,沒有接話,隻示意我繼續說。
話既已說出口,再遲疑已是無益,我索性就將事情說個明白,至於思聿知道始末後會如何作想,已不是我此刻能夠顧及得了的了。
“在我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時代,姑且就稱之為我的家鄉吧,空氣不似這裏這樣清新——嗬,我就不跟你解釋什麽叫空氣了吧,城市也遠沒有這裏寧靜,但是,也有許多這裏沒有的東西,現代的文明帶來的便捷生活遠不是你們可以想像的,所以,初來這裏的時候,我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極為鬱悶的,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甚至沒有電視,唯一的消遣就是欺負一下小丫環,哈,差點沒悶死我。”
“為什麽會來了這裏,我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想通,這與我從小所接受的教育是相悖的,如果你知道什麽叫唯物主義,你就能夠理解專業為現代醫學的我實實在在的是一個無神論者,這種靈魂寄生對於來這裏之前的我來說,也就是小說裏的一個荒誕情節而已。但事實就是這麽殘酷,不過是一個台風天,一個驚雷,我就從我熟悉的世界來到了這裏,從南醫大現代醫學導師的關門弟子李晴如,變成了天昊朝京城商戶李府的大小姐李晴如,我甚至不能確定,我現在正在經曆著的一切,是否隻是一個稍稍有些長、有些真實的一個夢境而已。”
“我嚐試過找尋回到我的家鄉的辦法,甚至在雷雨交加的晚上立在我的閣樓的屋頂——那是我所能找到的最高處最有機會被雷擊中的地方,為的就是再來一個驚雷,我就會回到我所熟悉的那個世界。隻是我還是怕死,除了等待被雷劈到以外,我也不敢嚐試其他死的辦法,害怕萬一不能回到現代,我甚至連這個疑似夢境的世界也會失去。”
回憶起那時自己的處境,淡淡的諷笑縈在微風中,思聿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繞過來,半蹲在我的身前,緊緊的握著我的手,似是在傳遞他的緊張,或是在乎?我無暇分辨,感受到手背上經由思聿的手心傳遞過來的溫暖,抬眼一笑,反手回握著思聿的手,接著說道:
“之所以會在隴西與你重逢,是因為我在去年經過隴西的時候發現了一些來自我所熟知的世界的符號,隻是那時候我身不由己,不能多在隴西停留,錯失了發掘真相的時機。所以,一有機會,我就帶著玲兒往隴西一探究竟,希望能夠解開心中的疑惑。”
“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樣,我在去隴西的路上無意中救下了湘兒,然後被請到了童府,我才知道原來童府的女主人就是我所要找的清蓮坊的老板,而童夫人卻並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你一定想不到,童夫人在自家的店裏用了她母親留下來的記帳的方法,而我,正是因為這個記帳的方法找到了我要找的人,是的,我要找的人正是童夫人的母親,也就是天昊的端敬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