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應聲而動,很快就將池子東麵的冰鑿開,一群人絲毫沒有注意到站在身後不遠處的李老爺與張姨娘。
張意淑氣極,以為長孫夫人因為嫉妒她奪了老爺的注意,才要使壞叫下人們將冰全都鑿了,心裏非常的不滿,
“老爺,恐怕淑兒不能給您表演了,您看,這冰都被人鑿壞了。”
不滿歸不滿,因為知曉李老爺對長孫夫人的感情,張意淑並不敢十分的表露出來,隻是恨恨的盯著眼前圍著的一群人。
李老爺眼神複雜的望著眾人圍著的女人,一身淡紫色的衣裳,飾以雪白的狐毛圍脖,這個女人,總是以最簡單最不經意的打扮,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哪怕是挺著個大肚子,依然難掩她的絕代芳華。隻是,她的心呢,她的心在哪裏?這麽多年來,自己明明感覺得到她心裏有別人,可是,卻不敢去問,生怕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之後,一並連她的人也都失去。
壓下心裏的憤怒與羞惱,李老爺睇了一眼身旁女人臉上的憤恨與不甘,淡聲道:
“這西麵的冰麵不是還好好的嗎?趁著還未全部都鑿開,你再給我表演一次吧,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張意淑十分敏感的感覺到了李老爺心底的那一絲憤怒怨懟,而被李老爺那一句“最後一次”所刺激,張意淑二話不說,立刻讓人侍候著換了冰鞋,如新燕一躍,歡快的在冰麵上搖曳旋轉,輕舞飛揚。
圍著長孫夫人的下人們也發現了站在池子對麵的李老爺和在冰麵上走冰的張姨娘,眼見著張姨娘舞得飛快,似有往這邊來的樣子,站在長孫夫人身邊的清荷(方大娘)和榴風(李大娘)趕緊扶住主子,欲要攙著長孫夫人上到岸上去。
張意淑瞥了一眼長孫夫人,因為鞋子上綁著防滑的布條,所以雖然站在冰麵上,長孫夫人腳下依舊是穩穩的,隻是因為兩位侍女急急的攙扶轉身不及而微微有些搖晃。
回頭看見李老爺那一副雖然複雜卻絲毫沒有移開半分的眼神,張意淑突然覺得在這樣的場景十分的刺眼,似乎自己在這裏隻是多餘,似乎隻是為了襯托長孫夫人而存在的一個布景,而雖然口口聲聲說要看自己表演的老爺,眼神卻未偏向自己一絲一毫,隻一心一意的粘在那個淡紫色的身影上。
張意淑心內憤懣,腦子也被刺激的瞬間空白,頭腦一熱,腳下瞬間竟偏轉了方向,然後腳底一滑,驚呼著往長孫夫人那個方向摔去……
後來的事情張夫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回憶不起來,隻有那一聲撲嗵落水的聲音和李老爺那撕破肺腔的呼喊,還有那因為沾了水而顯得發黑的淡紫色,開著一朵朵纓紅的花兒……
我以為我隻是局外人,上一代人的恩怨於我來說太遙遠也太不切實際,況且原本這一切也與我關係不大,不管是長孫夫人還是李老爺,或是那個一直有耳聞卻還未曾謀麵的便宜二哥,因為沒有一起生活過,因為腦海裏事實上沒有任何關於他們的影像——這一切都讓我以為我能很雲淡很風輕的聽二夫人述說,就像聽一個不怎麽有趣的故事。
可是,隨著那一聲猶如在耳邊響起的撲嗵落水的聲音,我的身體也似乎掉進了那冰冷刺骨的冰洞裏,瞬間被冰寒包圍,有如滅頂般的絕望布滿血液,忍不住陣陣的顫栗。而那盛開在一片黑色裏的纓紅,也讓我賁起的眼珠血紅滿布,因為緊握而泛白的指關節咯咯作響,整個人也不可抑製的搖晃,似乎漂移的浮萍找不到任何的依靠。
直到這一刻我才恍然發現,不管我心底有多麽的刻意忽視,不管居住在這個身體裏的靈魂是否自由,流淌在這個身體裏沸騰的血液都屬於這個家庭,屬於李府的大小姐。而有關於李府的榮辱,有關於居住在這個李府裏的已經過去的或是現在仍然還在的人們,都是我化不開淡不了的血濃於水的親人,都是我任何時候都不可觸碰的逆鱗。
“並不隻是因為你如今將要到來的尊貴顯赫的身份,也不隻是因為美如與銘兒不知何時起對你的依賴與眷戀,或許時至今日,說什麽都顯得太晚太矯情。可是,我是真心的想要對你娘,對長孫夫人說聲抱歉,不管是被動還是被人利用,在那件事情裏,我確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一切終究是因我而起。這些年來,我一直陷於深深的懊惱而自責裏,而自己掉起攀比的泥潭裏而做出的許多錯事,都讓我在生命即將步入暮景常常陷於自苦而不可自拔,終此一生,我都將為自己在年輕時犯下的錯誤恕罪,所以,我道歉,卻並不乞求原諒,因為自己不配被原諒。”
“而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間裏向你坦白那一段暗澀的過往,我並無絲毫解脫的奢望,我隻是想要讓你從這件事裏得到一些啟發。你的聰明智慧不在你娘之下,美貌與才情更甚,雖然時至今日我仍舊不明白當年你娘與你爹之間到底是怎麽了,但是,從你娘的例子裏,你應該看得出症結所在,我其實想要告訴你的是,不管王爺現在多麽的愛你,多麽的寵你,作為一個男人來講,特別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們的麵子都是極其脆弱的,不管在何時,你都要特別的注意要照顧到他們的自尊與麵子。還有,作為女人,溫柔與仰望才是男人最需要的,最能打動男人的心,對於朝夕相對於夫妻來說,美貌或是才情都隻是調劑,並不必須,隻有日常的相濡以沫和溫情關懷,才是長久的相處之道。你一向聰慧,處理事情自是有自己的一套的,我現在所說的這些,或許對於你來說不一定有用,但是,作為一個老人,多吃了這麽些鹽,總有些或是經驗或是教訓值得年輕人借鑒,你權當一個過來的人的例子看看也無妨,總沒有壞處。”
輕輕的吐出滿腹的濁氣,再二再三的握緊又放鬆已是滿手汗水的掌心,壓下心底的那一股瀕臨邊緣的暴怒,我抹開臉扯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不會延及眼底的笑意,道:
“母親的心意我自是知道的,天色晚了,明天還有許多事,我就不在這裏吵您休息,這就回房了,母親,您也早些休息吧。”
說著,也不待玲兒上前來攙扶,兀自起身離開,身後除了急急跟上來的玲兒,還有二夫人那一聲淡不可聞的歎息。
站在窗前已有許久,茶水也已灌了快兩壺,憤怒的心情終於在夜風的吹拂下緩緩平複
——不管我現在如何處置二夫人,過去的事已然過去,哪怕我現在就讓二夫人當年的錯誤償還,對於當年的事情也不會有絲毫的補償,長孫夫人已然逝世,而在那件事中受損最大的景逸,對他的傷害已然造成,再無可逆。然而,似乎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景逸他也有了他的一番際遇,或者對於他來說,現在的生活也並不一定就比作為李府的二少爺來得差。至於這件的始作甬者李老爺,關於他,我其實覺得麵孔模糊更甚於路人甲乙丙丁,既然連二夫人都能想清楚那件事的始末,而以智慧才情盛名在外的長孫夫人肯定也想得不能再透,哪怕長孫夫人對他沒有任何的懲罰,他的自責與自苦也足夠處罰他一輩子了,無須我作任何的添加。
人生際遇起伏,我不知道命運的齒輪在哪一刻的咬合而促成我來到這裏,可是,我卻相信我來到這裏的使命絕對不會是複仇,我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也就是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當日臨回京城時景琛在洛陽說的那一番話,也明白了通透卻善良的長孫夫人在臨終前交待景琛的那一段話的真正含義——原本這一切也不能單論是哪個人的錯,錯綜複雜的糾結了幾個人的感情在裏麵,誰還能理得出最初的源頭?況且,逝者已矣,來者可追,即便是二夫人再可恨,事情也早已不複當年的簡單,有了美如,有了景銘,雖然不同一個母親所出,到底我們體內仍舊是流著相同的血液,若是為了當年的那一段過往追究二夫人,倒叫那兩個單純可愛的孩子情何以堪?
再三的在心底給自己找了許多理由,終於我勉強的說服自己放下今晚聽到的一切,讓日子仍舊在原來的軌道上繼續前行,也隻有維持現有的狀態,我才能真正讓自己在乎的人都平安,比喻美如和景銘,比喻梅書和小敏等人。
緊了緊披在肩頭的薄被,玲兒已早被我攆去休息了,我伸手掩了窗,吹了燈上床休息,明天就是王府送聘的日子,屬於我的新生活正在我麵前徐徐展開,上一代人的恩怨,就讓它隨著歲月沉寂吧,我想,這也正是長孫夫人對於女兒的期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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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阿素韻兒,謝謝可愛的讀者。
其實不管是期待還是責怪,事實上都是緣於大家對於芝麻的喜歡和支持,芝麻雖笨,這一點還是看得到的。
要忙的事情雖然很多,這裏始終是一處讓心靈沉靜湎懷的淨土,我會努力,也希望得到你們的一如繼往的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