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祁驍心裏有事,早膳後趁著百刃沐浴的時候將莊頭找了來。

祁驍抿了口茶,斟酌了下慢慢道:“你們這是不是有些……”

莊頭撲通一聲跪下了,聲音發抖:“殿下……去年旱了一年,所以收成才不好,小的實在不敢扯謊,殿下不信可以去問問臨近幾家莊子,都是如此……天災就算了,夏收後朝廷有明文下來,要撥糧給嶺南賑災,有爵的人家也得交糧食,一點也差不得,小的這比不得外麵的莊子,天子腳下,是一點都不敢馬虎,夏收的糧食單是納賑災稅就繳了……”

“誰問你這個了?!”祁驍失笑,“起來說話……”

去年的賬目祁驍心裏同明鏡一般,哪裏會到這時才翻舊賬,這邊繳了些稅他是知道的,但就是這樣這邊的出息還是不錯的,真是沒進項的莊子祁驍也不會給百刃了,祁驍這會兒將莊頭叫來,其實是記掛著百刃之前說喜歡小雞小鴨什麽的。

祁驍揉了揉眉心:“去年你們孝敬了不少鹿肉上來,現在莊子裏養著鹿了?”

莊頭擦擦汗濕的額頭,點點頭:“江總管前年提過一句殿下愛吃鹿肉,咱們去年就弄了一批種鹿來,但大約是水土不服的緣故,長的不多好,死了不少,後來李莊頭去他老家找了幾個老師傅來看顧著才好些,過了一個冬了,大概也養的住了……”

這莊頭太怕祁驍,任祁驍問個什麽都要拉拉雜雜的說一大堆,祁驍心裏不耐煩,皺眉道:“沒問你這些……現在可有小鹿?”

莊頭愣了下,呐呐道:“倒是有幾頭牝鹿肚子大了,但這……還得有一個多月才能下崽呢。”

祁驍越發不耐煩:“那小雞小鵝的呢?”

莊頭的腿又開始發抖了,他咽了下口水道:“怕汙了溫泉眼,莊子裏不讓養鴨子鵝的,雞,雞……天還太冷,這個月份還沒抱窩呢。”

祁驍當即放下臉來了,江德清見那莊頭嚇得臉都白了連忙出來插話道:“不拘是小雞小鴨,別的也可……世子殿下沒怎麽在莊子上玩過,喜歡這些小活物,你好好想想,就沒別的什麽可孝敬的嗎?”

莊頭如蒙大赦,連忙磕頭道:“有有……小人家裏的兔子月前剛下了幾窩小的,如今已經會跑會顛的了,可……可行麽?”

祁驍勉強點了點頭,那莊頭連忙退下回家去抱小兔子了。

江德清笑了下:“鄉下人,膽子太小,沒見過殿下幾麵,如今見殿下來了太高興,不知怎麽奉承了,殿下多擔待。”

祁驍自是不在意這些,懶懶道:“我是能吃了他們不成?一個兩個的都嚇成這樣……”,江德清撐不住一笑,上前一麵給祁驍續茶一麵大膽打趣道:“殿下待他們若能拿出待世子時一分的溫和來,下麵這些人也不會害怕殿下了。”

祁驍嗤笑一聲沒說話,半晌道:“正好這會兒百刃不在,你替我寫封信讓人送到城北夫子廟的暗莊去,我有趟差事讓他們做。”

夫子廟那邊的人是祁驍親信中的親信,平日裏輕易用不到他們,江德清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鬥膽問殿下一句,是讓他們做什麽?”

祁驍詭譎一笑,低聲說了,江德清聞言大驚,下意識的左右看看,湊近了些皺眉道:“殿下三思,這事萬一被人查出來……先不說南疆必有一場仗要打,皇帝也一定會趁機奪狠狠發作您!”

祁驍淡淡道:“那也得讓他們查的出來才行。”

江德清急的心口疼:“殿下怎麽就非要跟他過不去呢?他這一去,殿下以後都不一定還能再見著,何必呢?”

祁驍眸中閃過一抹戾色,冷笑道:“憑什麽?就憑他五次三番的讓我不痛快!你知道麽?自那天聽百刃說文鈺曾好幾次要害他後我就命人去查了,嗬嗬……不查不知道,文鈺表麵上膽小,卻真是個心毒的。”

江德清啞然:“難不成除了世子說的那幾件事……還有別的?”

祁驍語氣森然:“多了……”

“你還記得百刃說文鈺之前曾將他從高台上推下去吧?嗬嗬……百刃倒是會說半句留半句,我一查才知道,在那之前,原來百刃一直同文鈺住在一個院裏,這樣的事根本不是一次兩次了,隻是那次百刃傷的厲害了,王妃以命相搏才將百刃抱回了自己院裏,在這之前這些醃臢事簡直是不勝枚舉,若不是百刃命大根本長不到現在!不用勸我了……這不是我在害他,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要行天罰,孤隻是替天行道而已。”

祁驍倚在軟枕上長舒了一口氣,慢慢道:“還有……這也不是全為了給我解氣,嶺南王三子才七歲,能不能立得住還不一定,成年的男丁隻有百刃和文鈺兩個,廢了文鈺,嶺南王就要好好想一想,百刃是不是還那麽可有可無了。”

江德清眨眨眼沒全明白祁驍的意思:“殿下是說……嶺南王會怕自己絕了後?”

祁驍陰狠一笑:“非也,比絕後要厲害的多……我問你,□□平定天下後,接連封了七位異姓王,之後十年中其中五位落了馬,除了嶺南王外,隻有鎮北王張氏一脈全須全尾的活了下來,你知道是因為什麽嗎?”

江德清點頭:“聽說過,當年老鎮北王陪□□打天下留下了舊傷,身子一直不大好,封王後不到五年就撒手西去了,膝下隻留下了一嫡一庶兩個兒子,□□本要將王位傳給嫡子,但還沒出鎮北王的喪期那嫡子就也沒了,偏生那庶子的母親曾為歌妓,朝野中議論紛紛,都說那庶子母親身份太過低微,庶子不堪繼承王位,不少言官還跪廷了……最後□□為了平息物議,收回了鎮北王府,奪了世襲罔替的尊榮,改立那庶子為郡王,天子之澤,五世而斬,到現在這一代,張家好像隻剩個一等將軍的空爵了。”

祁驍繼續問:“喪期沒過,鎮北王的嫡子就沒了,你猜是為什麽?”

江德清頓了下瞬間明白過來,駭然道:“是……是……”,祁驍勾唇一笑:“不可說。”

“嶺南王一直不看重百刃,是因為他有恃無恐,覺得文鈺也可以做世子,但等知道文鈺指望不上的時候他就該好好想想了,若是百刃有個萬一,皇城完全可以效仿當年對付鎮北王的法子,借勢奪了他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祁驍淡淡一笑,“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還覺得百刃是可有可無的,能在其他六位異性王都落馬後將這王位一代代傳下來,東陵一族,人後花了多少的心血送了多少條的人命嶺南王自己比誰都清楚,若將王位丟了……我看他拿什麽臉麵去見東陵列祖列宗。”

江德清點點頭,想了想忍不住將心裏一直擔憂的事說了出來:“殿下,撇開世子如何不談,單說嶺南……這一直是皇城的一塊心腹大患,曆代皇帝無一不想著如何削藩,老奴心裏一直有塊心病……來日殿下繼承大統,該如何對嶺南?若看殿下現在疼寵世子的樣子……來日怕是如何封賞都不為過的,但要真的對嶺南予取予求,再放寬對嶺南的約束,世子在位時自然是不怕的,但……”

江德清定了定心,繼續道:“老奴鬥膽,等世子千歲之後,嶺南必有一場大亂,世子能對殿下忠心一輩子,隻是龍生九子,世子的後代可不一定了,為江山計,殿下不能不做打算。”

祁驍靜靜的聽江德清說完,輕笑一聲:“杞人憂天。”

江德清微微蹙眉,跪下道:“殿下……老奴今日就仗著比旁人多伺候了殿下幾日再鬥膽問一句,來日繼位後,殿下準備如何對待世子?封世子為嶺南王,與世子相隔萬裏?還是將世子留在宮中,將嶺南王位拱手他人?”

祁驍微微搖頭:“都不。”

江德清還要再說,祁驍先一步笑道:“公公年紀大了,愛胡思亂想,起來吧……”

江德清無法隻得起身,祁驍低聲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是有兩全其美的法子的,不過……”,祁驍輕笑一聲:“公公,你現在就同那秋闈還沒過的秀才在發愁以後是進中書還是門下似得,憂心的太早了些。”

江德清大窘,還要再說時方才那個莊頭回來了,祁驍命他上來,不多時就見那莊頭拎著個柳枝編的竹籃來了,祁驍看了眼滿意一笑,轉頭對江德清道:“回來再說,先將我方才說的話吩咐下去。”

江德清無法,隻得點了點頭自去安排了。

祁驍去後麵尋百刃,進屋時正見百刃在櫃子裏翻什麽,祁驍對丫鬟噓了一聲,丫鬟們知意,悄聲退下,祁驍靜靜的看著裏麵,隻見百刃翻了個小匣子出來,打開後翻了翻尋了條細細的赤金鏈子,又將懷裏一直揣著的命符取了出來,剪了穗子,將命符小心的串到了金鏈上,都弄好後滿意一笑,將鏈子戴在了脖子上,金鏈不長不短,正好能將命符收進衣服裏。

祁驍看的心裏熱熱的,低聲道:“仔細冰著脖子……”

百刃嚇了一跳,隨即臉紅了起來:“你看見了?我……我不敢戴在外麵,在家裏還好,去外麵,旁人看見我同你戴著一樣的玉佩,不免要猜疑的。”

祁驍點了點頭,笑了下將手中的竹籃遞給百刃:“看看喜歡麽。”

百刃接了過來,掀開蓋在竹籃上的柳枝驚呼一聲:“兔子!”

竹籃裏麵鋪著厚厚的幹草,幹草上趴著四隻雪白雪白的兔子,被掀開遮蓋後全立起了耳朵,眼巴巴的看著百刃,百刃一張臉興奮地通紅,小聲驚喜道:“這是哪裏來的?”

祁驍隨口胡編:“底下人聽說你年紀小,特意孝敬了來給你玩的。”

百刃小心的將一隻小兔抱了起來,小兔不過巴掌大,呆呆的窩在百刃手心裏可愛的緊,百刃摸了摸小兔溫熱的小肚子笑了下:“真軟,殿下摸摸……”

祁驍不喜歡這些東西,敷衍的在那兔子腦門上點了點,百刃抱著竹籃自己稀罕的不行,祁驍靜靜的了看了會兒突然道:“百刃……若以後都不讓你回嶺南了,你會想家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