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不管外麵亂成什麽樣,太子府中一切照舊,祁驍送百刃回府時江德清正在外儀門口的台階下等著,見兩人回來了連忙迎了上來,老公公已經聽說了馮皇後自縊的消息,大喜過望後又大哭了一場,這會兒渾濁的老眼還紅彤彤的,見祁驍從外麵回來心中明白了大半,沙啞著嗓子道:“殿下……是去太廟了吧?”

祁驍淡淡一笑,江德清垂淚:“等這些事都料理清楚了,老奴也去太廟外麵磕幾個頭,終於,終於……”

再如何祁驍也還沒繼位,有些話江德清還不敢說,隻得轉而說正事:“宮裏已經來了好幾撥人了,急急忙忙的找殿下,說裏麵現在沒主事的了,亂的很,求殿下快去看看……馮皇後走的不好,總要商議出個說辭來給眾人個交代,還有就是二皇子還昏迷不醒著,一時也沒人顧得上他了,宗室眾人心慌的很,求殿下快進宮拿主意呢。

祁驍點點頭,吩咐江德清依舊留下來陪百刃,又將自己親衛多調了兩隊過來守著府邸,都安排好後才帶著人進了宮。

祁驍到的時候眾位皇室宗親早就到了,鳳華宮中處處蒙著黑紗,蠟台上的紅燭全換做了白燭,因著之前要徹查馮皇後的宮人鳳華宮沒剩下了幾個人,加上這些白布黑紗更顯淒風苦雨,淳老王已然是下不來床了,自然依舊是沒來,如此幾位老王爺裏就數惠老王爺輩分最高,身份最為尊貴,眾人事事都問惠老王爺,可憐惠老王爺明哲保身了一輩子,凡事輕易不肯開口,就怕招惹麻煩,現在偏偏讓這些人死死問著,恨不得也裝病告了假才好,正一籌莫展時見祁驍來了,惠老王爺仿佛是看見了救星一般連忙迎了上來:“太子總算來了,都聽說了吧?皇後她……”

祁驍微微頷首算是行過禮了,低聲道:“方才聽說的,但不知道詳細如何,當真是……還是另有隱情呢?”

惠老王爺心中一凜,另有隱情?誰都知道昨晚祁驍出宮出的很晚,聽說之後還去了太廟一趟,若真是有隱情,那也隻有祁驍最清楚了,當然惠老王爺不是傻的,這種話他也隻會自己心裏想想,馮皇後確確實實是自縊無疑,就算有人逼勒她了,又去哪裏尋證據?就算有了證據……惠老王爺擦了擦汗濕的額頭,如今皇帝昏迷不醒,祁驍登基勢在必行,就算是有了什麽證據,這個當口上也沒人敢挑這個頭兒說什麽的。

甫一出事宮裏就派人去馮家送信了,聽說馮老太爺當即就厥過去了,馮大爺又是大悲又是著急,忙不迭的尋醫問藥的救治老父,哪裏顧得上進宮來問,惠老王爺心中黯然,怕也不是抽不出空來吧,馮皇後走前犯下滔天大禍,馮家還不知怎麽氣急敗壞呢,現在又鬧了這出,怕馮家大爺焦心馮太爺的身子是假,借著這由頭避禍是真,惠老王爺小心的看了祁驍一眼心中戚戚然,若是馮家人真的進宮來了,有這尊凶神在,怕也是有去無回。

惠老王爺身為宗室,想主持公道是真,但他更想護住自己一家老小,現在馮家自己都不管自家女兒了,用自己操心?且……惠老王爺看著祁驍那雙酷似武帝的眸子心中長歎,身在皇家,哪裏有什麽公道?馮皇後不是好死,當年孝賢皇後走的時候就沒有隱情嗎?

宗室的人都在看著惠老王爺,惠老王爺一咬牙低聲道:“宗令已經看了……並沒有什麽別的,想來是……畏罪自戕。”

祁驍淡淡了答應了一聲,不緊不慢道:“如今皇上還昏迷著,喪事操辦卻是不便,而且眾位也知道,如今朝中並不大穩當,不如……先不發喪吧,沒皇上的旨意,諡號等也定不下來,如何?”

此言一出眾人麵麵相覷,祁驍垂眸:“不然……依著眾位叔伯長輩的意思呢?”

惠老王爺並不知祁驍心中打算,但他方才話已經說出來了,隻好一路走到黑,猶豫著點了點頭,祁驍嗯了聲,轉頭對宮人道:“王爺們折騰了一晚上都累了,安排眾人去我宮裏歇息,讓禦膳房準備上好茶點,好好伺候,明白嗎?”

幾位郡王連忙謝恩,幾位老王爺的心卻揪了起來……祁驍這是什麽意思?是怕有人去承乾宮偷偷報信,還是……還是不讓他們出宮了呢?

祁驍明白眾人心裏想什麽,複又輕聲道:“夜裏路不好走,諸位長輩都有年紀了,現在回去怕是不方便,若累了乏了,隻管歇下就好,等天亮了……若是無事再回府吧。”

惠老王爺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如此甚好。”

祁驍心中嘲諷一笑,他留下眾人不過是為了做個見證,至於為了見證什麽……祁驍轉頭對福子道:“伺候二皇子的太醫還在嗎?”

福子聞言連忙叫了個宮人來問,那宮人卻支支吾吾一時說不清楚,福子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那宮人撲通跪了下來哭道:“回殿下……入夜後薛貴妃說頭疼,讓叫太醫,這大半夜的,皇後娘娘還,還……哪裏請的來太醫啊,薛貴妃就將伺候二皇子的兩個太醫叫去了,現在才放回來了一個,這,這各處都亂的很……”

祁驍微微蹙眉,低聲道:“罷了,帶路,我去昭陽殿看看。”

去之前祁驍又將內務府總管喜祥叫了來,喜祥雖是祁驍的人,但像是這麽光天化日之下兩人說話還是頭一遭,祁驍將宮中諸事吩咐了一通,沉聲道:“如今既不發喪,那各處該如何還得是如何,天還沒塌呢,若有借機鑽營的,趁亂起異心的,馬上就從重發落了!以儆效尤。”

喜祥躬身答應著,祁驍頓了下輕聲道:“這會兒……皇上若是能醒來就好了,這麽多的事,總要皇上下了旨意才好操辦。”

喜祥眼中精光一閃,抬頭看向祁驍,祁驍定定看著喜祥,好像隻是不經意的歎息一般重複道:“皇上若是能醒過來就好了。”

喜祥心裏明白,點頭道:“殿下純孝感天動地,老天爺知道了,定會讓皇上龍體恢複如常的。”

同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祁驍淡淡一笑帶著眾人去了昭陽殿。

昭陽殿外一個大宮女正蹲在地上守著藥吊子不住的扇著風,眾人遠遠的就聞見了那股刺鼻的藥味,福子皺眉斥道:“作死的東西!哪兒還不能熬一碗藥了,非要守在這風口上!嗆著了太子殿下,你有幾個腦袋賠的?!”

這宮女是祁驊宮裏的人,平日裏吆五喝六,欺負其他小宮女太監的都習慣了,就是福子等小太監以前也吃過她的排頭,她哪裏聽過這話,正要發作時抬頭看見了祁驍,登時話也說不利索了,跪下不住叩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天太黑了……也沒幾盞燈,奴婢實在不知道殿下過來了,奴婢真的不知……”

祁驍無意同女人過不去,蹙眉低聲道:“熬好了藥就端進來……”,說罷不再理會她,徑自進了祁驊的寢室。

偌大寢殿中隻祁驊一人躺在榻上,祁驍走進一看冷笑一聲,這臉色灰敗的……同鬼也無異了。

不知是聽見了方才外麵的叫嚷還是感覺到身邊來人了,不多時祁驊就醒了,祁驍坐到一旁的貴妃榻上漫不經心道:“醒了?”

祁驊看清了是祁驍來了就嚇得哇哇直叫,祁驍不耐煩聽他嚷嚷,皺眉擺擺手道:“讓他閉嘴……”

福子就等著這一聲了,當即從懷裏掏出塊帕子上前幾下將祁驊的嘴塞了個嚴實,祁驍淡淡的看著祁驊,半晌忽而嗤笑了一聲,搖頭道:“我同你……還真的沒什麽話說。”

祁驊驚恐的看著祁驍,祁驍輕嘲:“罷了,既然來了……就跟你說幾句,也讓你明白……”

祁驍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貴妃榻上的酸枝扶手,慢慢道:“當年的事我就不提了,你自己也都清楚,我知道那事兒同你無關……”

祁驊聞言忙不迭的點頭,就差搖尾乞憐了,祁驍譏諷:“到底是母子,最後關頭都是一副嘴臉……是,與你無關,那又如何呢?身為祁靖的兒子,隻這一條,就夠我殺你一百次的了。”

祁驍話說的輕柔,祁驊聽得卻起了一身的冷汗,他本就中了毒,身子羸弱不堪,現在見著祁驍更是虛弱的好像馬上就要斷氣,祁驍沒理會他繼續慢慢道:“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

祁驍看向祁驊,祁驊睜大了滿是血絲的雙眼緊張的看著祁驍,祁驍冷笑:“最要緊的是……百刃剛來皇城那一年,你因為嫉恨姑母將嶺南郡主許給了我,就將百刃堵在承乾宮偏殿中大肆辱罵,最後還傷了他!”

祁驊不可置信的看著祁驍,因著之前祁驍曾將百刃放走,他也聽聞過一些祁驍和百刃的流言蜚語,但那不過是捕風捉影罷了,畢竟誰也不信祁驍會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擔下這滔天罪責,現在看……竟是真的!

祁驊不住搖頭,喉嚨裏發出嗚嗚叫聲,祁驍知道那是在求饒,更懶得聽,繼續道:“別的事也不必我再一一細說了,你我之前誰也沒少害過誰,誰也別裝無辜,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跟你說件事……”

祁驍走近對著祁驊淡淡一笑,輕聲道:“剛入夜那會兒我去找你娘了……跟她說,她若乖乖自戕,我就留你一條命,若天亮之前她還不動手,我就來結果了你。”

祁驊愣了下,馬上大力掙紮起來,喉嚨裏不斷發出嗚嗚聲響,祁驍笑的殘忍:“你猜……她聽話了嗎?”

祁驊目眥盡裂,狠狠的看著祁驍,恨不得要撲上來似得,祁驍搖頭一笑:“你猜著了,或是你方才聽到外麵的動靜了?馮皇後已經死了。”

祁驊痛苦嚎叫,福子幾乎壓製不住他,祁驍卻笑得愈發愜意:“放心,我知道你舍不得馮皇後……我這就送你上路。”

祁驊聽了這話像是被人定住了一般,一下子不動了,祁驍輕嘲:“把他嘴放開……”

福子照做,帕子一拿開後祁驊就撕心裂肺的大吼了起來:“畜生!!我母後都照你說的死了,你還不放過我!我母後在天有靈,定然……”

祁驍上前一巴掌打斷祁驊的話,冷聲笑道:“定然什麽?我會怕她?!隻怕現在害怕的是她吧。”

祁驍目光懾人:“黃泉路上看見了我父皇母後,她該如何交代?”

祁驊讓祁驍嚇得不住喘息,抖著身子往後躲,祁驍冷笑著後退一步,語氣森然:“外麵的藥也該熬好了吧,去端來……送二皇子上路。”

福子愣了下,但還是依言將外麵藥吊子裏的藥倒了出來端了進來,跟著祁驍的幾個宮人也跟了進來,祁驍淡淡道:“二皇子乍聞皇後薨了的消息悲痛不已,不肯好好吃藥,你們……知道怎麽做了吧?”

眾人答應著,不管祁驊如何嚎叫廝打,上前將人製伏了就灌藥,祁驍吩咐完就出了寢殿靜靜在外麵等著,不多時裏麵安靜了下來,跟著福子走了出來,麵色複雜:“殿下……二皇子歿了……”

祁驍“嗯”了一聲,福子滿臉困惑:“那藥明明是太醫開的啊,怎麽就……”

“他是被自己嚇死的。”祁驍冷漠的看著殿外還燃著的爐子,“本就讓毒侵蝕了身子,又聽了馮皇後的死訊,還以為孤是真的要給他灌毒藥……嗬嗬,要是真給他灌了藥,一會兒眾人來查,孤豈不是說不清了?”

福子瞬間明白過來,搖頭笑道:“殿下好籌謀!”

祁驍靜靜的看著泛白的天邊淡淡一笑,祁驊也走了,下一個,就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