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1章 山中有佳木

夕陽西下,漫山紅遍,層林盡染,尤其是這十萬大山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樹木也都難得的枯黃,在這夕陽下,顯得愈發秀美壯麗。

若是有那文人雅士,身處這大好風景中,定然是少不得賣弄一下風..騷,舞文弄墨。但可惜的是,這寨落人跡罕至,山民們又哪裏有觀賞景致的心思,隻有那木木一人,獨立於群山之巔,笑看夕陽,更準確的說,是沐浴在夕陽下,昏昏大睡,鼾聲震天,可謂是大煞風景。

涎水長流,鼾聲震耳,這模樣雖然不雅,但若是有那略懂風水地勢的相師在此,定然會發現,這癡癡傻傻的木木,占據的位置,乃是這一方山嶺中風水最佳之處。而且雖然這木木的模樣癡魯,更是席地而臥,可那模樣卻是隱隱然與這天地大道相合,有說不出的玄奧。

而且在這年輕人沉睡之地的一側,更有一株極為青翠的樹苗在蔓延生長,在這萬山紅遍的時節,這樹苗不但獨保青翠,而且枝葉脈絡更是隱隱有一層綠光,端的是神異非常。

一個樹苗,一個木木,兩者沐浴在夕陽餘暉下,可說是說不出的和諧。

就在這木木沉沉欲睡的時候,順著山巒卻是有一個小姑娘慢慢爬了上來。這小姑娘,便是寨落裏收留這木木的那家山民的小丫頭,他們家就這一個姑娘,可說是掌上明珠。

而當時之所以收留木木這傻大憨,心裏邊也是想著,一來是給小姑娘找個陪伴;二來是等到小姑娘出嫁了,他們倆不會膝下無子,而且他們百年後,小姑娘也算有個親人陪伴。

這十萬大山雖說窮山惡水,但倒也養活得好姑娘,這小丫頭雖然隻有十來歲,卻出落得雪白粉嫩,婷婷玉立,就像是一支出水芙蓉,若是再長大幾歲,身條長開,定然是一位濁世佳人。尤其是那一雙大眼睛,更像是秋水裏麵點了兩丸黑漆般,透著說不出的靈秀。

“臭木木哥,每天到這個時候就過來睡覺,虧得人家辛辛苦苦跑過來喊他看熱鬧……”那小丫頭吭哧吭哧爬上山巒,正想喘一口氣,卻發現那癡癡呆呆的年輕人根本沒覺察到自己的存在,仍舊在酣睡不止,而且鼻尖還頂著個大鼻涕泡,嘴也在那不停的咂吧。

這小丫頭片子在寨落裏是出了名的古靈精怪,看到這模樣,眼珠子一轉,嘴角頓時露出抹促狹的笑意,向著四下掃了幾眼後,隨手便折了一枝狗尾巴草捏在手裏,然後悄沒聲息的溜到那年輕人身畔,拿起狗尾巴草便向那年輕人的鼻孔戳去,嘴裏嘀咕道;“看你還怎麽睡!”

不過這狗尾巴草還沒碰到那年輕人的鼻子,小姑娘眼睛卻是看得有些直了。

這夕陽一照,木木哥的臉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白裏麵還透著一點兒紅,遠比寨裏那些糙老爺們好看得多。怨不得寨裏那些嬸嬸姐姐總是偷偷盯著木木哥看,要是木木哥不傻的話,恐怕真就跟娘說的一樣,那些嬸嬸姐姐就要半夜爬山木木哥的床了。

以後自己要是找婆家的話,一定也得找個跟木木哥這麽俊的才行,不然就不嫁!

“呸呸呸……怎麽想到這裏去了……”也不知道後來是又想到了什麽,這小丫頭的臉頰頓時紅得跟天邊的晚霞一下,輕輕啐了一口,然後便捏著手裏的狗尾巴草,向著那年輕人的鼻孔輕輕捅去,嘴裏還嘀咕道:“看你現在還怎麽睡!”

鼻孔乃是人身體最薄弱、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哪裏經得起這柔柔弱弱的狗尾巴草的撩動,這小姑娘剛撩撥了幾下,那年輕人鼻尖的鼻涕泡頓時破開,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聽到這震耳欲聾的噴嚏聲,小姑娘急忙把手縮回來,然後麵帶自得之色向那年輕人望去。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雖然打了個噴嚏,這年輕人卻是分毫沒有醒來的意思,抬手搓了搓鼻子,轉了個身,便又呼嚕呼嚕的睡了起來,看那模樣似乎雷打都醒不過來。

“這木木哥怎麽這麽貪睡……”看到年輕人這模樣,小姑娘有些氣急,抬手便又持著那狗尾巴草向著年輕人的鼻孔撩撥過去,似乎不把這年輕人驚醒誓不罷休。

就在那狗尾巴草堪堪要到年輕人鼻孔前的時候,這年輕人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眸色分黑白,在夕陽照耀下,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雖然這雙眸子端的是要比尋常明22慧之人還明亮些,但那眼珠轉動的時候,卻是有著如同他麵容上帶著的笑容一樣的癡意。

不過那笑容雖然有些癡,卻如二月春風吹拂過春花一般,帶著無限的暖意,似乎隻要看到這笑容,就叫人覺得心裏所有的不快都能一掃而空。

木木哥笑得真好看!一看到那年輕人臉上的笑,這小姑娘不禁又有些呆了,怔怔的望著那年輕人的眼睛,一時間竟然莫名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木木哥你又故意欺負我,阿潤以後再不和你玩了!”山風微拂,略帶寒意,才算是把這小姑娘從呆滯中驚醒過來,想到自己先前的窘狀全部被這年輕人看到眼中,俏臉飛霞更紅,重重跺了跺腳,略帶些小女孩兒撒嬌的意思,向著那年輕人埋怨道。

“木木……木木……”那年輕人聽得阿潤的話,似乎有些手足無措,急忙站起身,繞著阿潤轉來轉去,臉上滿是討好笑意,嘴上卻不斷重複著倆字:“木木……木木……”

“好了,我不怪你了。”小孩兒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而且看這年輕人刻意討好,阿潤臉上的窘意頓時一掃而空,然後笑吟吟的繞著那株翠綠的小樹轉了一圈,喜滋滋道:“幾天沒見,小綠好像比以前變得更綠了一些,真是沒白讓我給他起了這麽個名字。”

聽到阿潤的話,也不知道是山風吹拂,還是怎地,這株翠綠小樹竟然葉片輕輕搖擺,似乎在向著這阿潤行禮,也如那年輕人一般,在刻意討好這小女孩兒。

“有意思,有意思,這小綠真是好玩。”小孩子心性就是這樣,也不去計較那麽多,隻是看著翠綠的小樹覺得無比可愛,輕輕摸了摸那如碧玉般的樹葉,然後阿潤便轉頭向那年輕人望去,然後壓低了聲音道:“木木哥,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來找你麽?”

“木木……木木……”年輕人連連搖頭,雖然隻是重複念叨這倆字,但聲音頗為疑惑。

“秀秀姐偷偷跑祖墳那轉了一圈,身上不知道怎地多了好多血道子,回來後就瘋了,不吃不喝,常常盯著家裏人冷笑個沒完,還說些神神叨叨的話,看上去瘮人得慌。”

阿潤也不在意這年輕人的話是不是重複了太多,隻是看他繞著自己轉,心裏有些如眾星拱月般的快活感,便獻寶般的說了幾句,然後湊到那年輕人耳邊,輕聲道:“我聽我娘說了,秀秀姐這是被祖墳裏的陰靈撞了身,成了邪魅,要讓寨裏的祝祭婆婆給她祛邪。”

十萬大山深處,與世隔絕,許多地方至今水電不通,而這寨落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苗人族群裏多興那巫蠱祝祭之事,這寨落也不例外,所謂的祝祭婆婆,便等同於村子裏的巫師,當初這木木出現在村子的時候,也是經過這祝祭婆婆好生一番折騰的。

“我一聽到這消息,就趕緊上山來找你,想讓咱們一起去看這個熱鬧,木木哥,阿潤我仗義吧!”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阿潤的臉頰卻又紅了些,實際上哪裏是她刻意來找這年輕人看熱鬧,隻不過是娘親不許她去看,她又怕自己一個人去看的話,心裏害怕,就想找人陪著。

“木木……木木……”聽到阿潤這些話,那年輕人莫名有些亢奮,言語間頗多期待。

看到這年輕人的表情,阿潤心裏邊不禁有些奇怪,好像從木木哥到村子這一年,還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情緒有這麽大的波動。而且不知為何,阿潤總覺得剛才這年輕人的神情有些奇怪,除了期待之外,還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而且眼睛也是突然一亮,璀璨如星。

不過那亮光隻是一閃而逝,神情旋即又變得呆滯起來,這小姑娘心裏便也沒多想。不過神色卻是覺得略微有些可惜,還有些慶幸。可惜的是,木木哥終究還是沒有清醒過來,還要被寨落裏那些好事的人看輕;慶幸的是,木木哥沒有清醒,便能繼續在寨落裏陪著自己。

一年的時間,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但在阿潤這小姑娘樸素的價值觀裏,早已把外人眼中癡癡傻傻的木木哥當成了親人。而且別人覺得這年輕人傻得像木頭,但小姑娘卻不覺得,在她看來,木木哥若真是傻子,又怎麽會每次自己喊他的時候,都會想方設法捉弄自己。

“木木哥,我們一道去看熱鬧好不好?”不過這些雜亂的思緒在阿潤腦袋裏隻是存了一瞬,便被心底深處的好奇所取代,眨巴著那雙大眼睛,催促年輕人道。

“木木……”年輕人重重點頭,然後蹲在地上,重重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小姑娘見狀,咯咯一笑,便趴在了年輕人的背上,讓他馱著,朝著山下便衝了下去。

夕陽之下,人去成空,卻有如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徘徊不停。

山風吹拂,那綠樹輕輕搖擺,枝葉朝天,似在期待雨露,待到風雨匯時,山中佳木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