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明趕到醫院的時候,姚知月已經進了手術室。他無比懊悔和擔憂地站在手術室外等待著。
十年前,母親突然離世,他站在太平間外頭的走廊上也是這般悲痛欲絕和懊悔。這一路上,他和姚知月一路磕磕碰碰走過來的場景像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裏不停地回放著。
昨天晚上,他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不好好跟她解釋清楚?這個世間,如果沒有她的陪伴了,那麽他努力爭取回來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聽陳嵩嶺歎息了一聲,滄桑悲痛地安撫道:“知月這孩子福大命大,不會出事的。”
陳逸明像是一尊雕像似的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沒有聽到父親的話。陳嵩嶺第一次見到兒子這般絕望痛苦的樣子,比起十年前他媽媽去世時是過尤而無不及,知道他此時的心境,於是默默地坐在椅子上陪伴著。
手術依然在進行,陳逸明的心緊緊繃著,像是一個氣球不斷地被打入氣體而不斷膨脹而緊繃著,隨時都有爆裂的可能。
陳嵩嶺看著兒子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快一個小時了,心裏對姚知月的擔憂還沒卸下,又開始擔心起兒子的精神狀況,不得不起身走到陳逸明身邊打破沉默,“逸明啊,筠筠還需要你的照顧,你可別沒有等到知月平安無事出來自己就先倒下了。”
聽到筠筠,陳逸明的身體似乎才稍稍複蘇起來,他失神地轉過頭看了一眼父親,眼底盡是惘然和痛苦,那向來銳利清冽的眼眸盡是無助和驚恐。
因許久沒有開口說話,他的嗓音顯得沙啞低沉,“爸,筠筠就拜托你照顧了。”
陳嵩嶺眼圈一紅,哽咽道:“我這把老骨頭都要入土了,別指望我。筠筠可是你們的孩子,你們一個都別給我少了,都給我好好的。”
話音才落,隻聽筠筠的聲音傳了過來,“媽媽,我要找媽媽。”
陳嵩嶺見到紅霞牽著筠筠走過來,心裏登時湧上一股濃烈的心酸,祈求著千萬可別讓兒媳出事,否則這好好的一個家就不成家了,還這麽幼小的孫子可怎麽辦?
他慌忙擦了下眼淚,抱起筠筠哄道:“乖,媽媽在治病,很快就出來見筠筠了。”
紅霞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她在這個家做了兩年多的保姆,不管是先生還是太太,對她都很大方,幾乎把她當成家庭的一名成員。
早上她促然接到姚知月出車禍而進手術室搶救的消息時,真是晴天霹靂,忍不住哭起來。她急急收拾了一番後,去幼兒園接筠筠徑直來了醫院。
看到陳逸明好像隻剩下一個軀殼的樣子,紅霞嚇了一跳,低聲問陳嵩嶺,“老爺子,先生這是什麽了?”
陳嵩嶺搖搖頭,抱起筠筠朝陳逸明走過去。可是,陳逸明的身體隻是顫抖了一下就沒有任何反應,依然盯著手術室看,仿佛筠筠根本不在他身邊。
孩子可能覺得爸爸對他的態度很冷淡,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在陳嵩嶺的懷裏不停掙紮,想要撲到爸爸的懷裏似的。
陳嵩嶺忍不住催促道:“逸明,你抱抱筠筠吧。”
陳逸明仍然不為所動,陳嵩嶺無法,因這是醫院不能喧嘩,於是把筠筠交給紅霞,讓她帶著孩子出去安撫。
就在這時,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名護士焦急地走出來,語速快速地說道:“病人現在急需輸血,可是病人的血是珍稀的O型血,血庫裏隻剩下幾袋O型血袋了,撐不了多久。你們看看,病人的家屬中是否有這種血型,或是馬上通過媒體來尋找征求同血型的好心人。當然,我們醫院也在努力征集中。”
陳逸明慌了神,臉上登時一片煞白,可是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顧一切在公司的工作群裏發了一則征求血型的信息,也讓王秘書馬上通過大V平台尋求好心人。
就在陳逸明在公司的群裏發布征求信息不久後,崔晴揚突然趕到了醫院,她氣喘籲籲地跑到陳逸明麵前。
陳逸明根本沒有心思去詢問崔晴揚為什麽會來這裏,他隻是淡然地看了一眼,而後焦急地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崔晴揚心裏一痛,而後把心一狠,顫聲說道:“陳總,我就是O型血。”
陳逸明猛然停下腳步,像是漂泊在海洋上即將溺亡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闊步走到崔晴揚麵前,握住她的雙臂,一張俊臉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猙獰,連聲音也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你、你說的是真的嗎?”
不等崔晴揚點頭,陳逸明便拉著她來到醫生的辦公室裏,有些喜極而泣地說道:“醫生,快,她跟我的太太是同種血型。”
崔晴揚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陳逸明緊緊握住她的大手上,臆想著他和她仿佛是私奔的一對情侶。她就這樣一直任由陳逸明拉著她跟隨在醫生後頭,直到針管刺入她血管裏的疼痛把她拉回到現實中。
通過玻璃的映照,她看著陳逸明臉上漸漸有了血色,而自己的臉色卻漸漸變得蒼白起來,心裏又是歡喜又是悲涼。
不知道抽了多少,反正看著那滿滿的一個血袋,崔晴揚漸漸覺得有點頭暈。好在,醫生及時抽出了血管,將一根棉簽按在傷口上,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陳逸明跟崔晴揚說了聲謝謝,而後跟著醫生跑到手術室門外。崔晴揚一愣,而後自嘲一笑,掙紮地站起來想離開醫院。
她剛走到醫院門口,迎麵撞到了一個人,因為體力不支,盡管沒有很用力,她還是經受不住地摔在了地上。
季羽一愣,慌忙把崔晴揚扶了起來,滿臉歉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崔晴揚搖搖頭,虛弱地應了聲沒關係。可是還沒走兩步,隻覺眼前一黑,登時暈倒過去。季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快要摔倒的崔晴揚,焦急地左右看了幾下,不見她的家屬,這才把她橫抱起來,叫道:“醫生,快,有人暈倒了。”
崔晴揚幽幽醒來,映入眼前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她微微偏頭,但見一個陌生男子見到她醒來驚喜地站了起來,溫聲問道:“怎麽樣了?”
崔晴揚一愣,“你是誰?”
“不好意思,是我把你撞倒的。放心,醫藥費什麽的我會承擔的。”
崔晴揚這才想起來,方才在醫院門口確實有人撞到了她。她是因為什麽暈倒的自己最清楚不過了,如果不是抽了那麽多血,加上原本有點貧血,被那麽輕輕撞一下怎麽可能會暈倒。
“不用了,跟你沒關係,是我身體的緣故。”
季羽沒有把責任強加在自己身上,把崔晴揚扶起來,溫聲說道:“醫生說你有點貧血,又一下子抽了那麽多血,現在身體很虛弱,現在給你輸的是葡萄糖。”
崔晴揚點頭,沒有再說話,安靜地盯著地板看,整個人籠罩在一層無法言明的悲涼中。季羽重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猶豫了一下,誠懇地問道:“你現在不開心?”
一直以來,她總是強顏歡笑,從小到大,圍繞在她身邊的掌聲和愛慕足夠多了,所以連她自己也沒有覺得自己會不開心。可是自從遇到陳逸明,她分明是開心的,可是卻覺得這種開心怎麽這麽痛苦。
被季羽突然這麽一問,崔晴揚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呆愣地看著季羽,淚水一下子湧上眼眶,而後像斷了線的珠子掉落下來。
季羽一慌,手足無措地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擔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冒昧地隨便亂問。”
崔晴揚哭了好一會兒,心情終於有所平複,她擦幹淨了眼淚,有點難為情地看著季羽,抽泣著說道:“你這人怎麽不分對錯就亂認錯啊。”
季羽又是一愣,而後溫潤一笑,溫聲說道:“我第一次惹一個女孩子哭泣,難免有點不知所措。”
崔晴揚看了他一眼,而後隻覺得臉頰有點滾燙,慌忙轉移了目光。片刻,隻聽崔晴揚歎息了一聲,大概是覺得季羽身上散發出的能夠令人安寧的氣息,一時控製不住,把背負了許久的沒有人可傾訴的秘密說了出來。
“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我才知道,哪怕就是我為了他死在他麵前,他也會無動於衷的。在他的心裏,從始至終都是他的妻子,別說心裏了,連眼裏都容不下別人。”
崔晴揚眼圈一紅,苦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被以前追求我的那些男人寵壞了,總覺得自己比他妻子年輕,身材也比她火辣,又對他死心塌地,隻要我願意,他遲早會離開他妻子而選擇我。可是,我一次又一次突破底線,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最後他才明白了我對他的愛,然後比我預想得更徹底和殘忍地拒絕了我,不留一絲念想和餘地。就剛才,我還癡心妄想那一刻,他心裏有我的,哪怕是感激。可是,在他眼裏,我不過是個替他的妻子供血的工具而已。”
崔晴揚胡亂地抹了一把眼淚,擲地有聲道:“陳逸明,我算是認清了你的心,殘酷無情。”
季羽本來一直安靜地傾聽崔晴揚的傾訴,突然聽到她最後這句話時,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樣,連動作和表情都變得遲鈍,隻是驚愕地看著她。
在看到季羽的表情時,崔晴揚心裏像被針紮了一樣難受,不禁有點懊悔把自己的醜事揭穿給外人看的衝動,自嘲一笑,有點氣悶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季羽回過神來,搖搖頭,有點無措地解釋道:“不不,對於你的遭遇我感到難過。”頓了頓,他確認道:“你口中的他是陳逸明?”
崔晴揚錯愕地看著季羽,“你,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