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厭袖中手指握拳,先前胸中緊緊提著的那口氣,終於長舒出去。

“後來呢?”

衛十四:“滿座賓客齊齊見證,峯王駕崩,柳美人雖有微辭和指摘,卻拗不過陳安王之斷,被堵住嘴壓了下去。”

“陳安王更是請諸位賓客,尤其是家主見證峯王駕崩的真相,乃是因感動梁祝化蝶而死,此事傳出更是引起嘩然,洵水郡原本觀望的清河王,更是當即宣揚‘陳安王弑君謀反’。”

衛厭冷笑,“清河王這招果然狠毒,若是世人都這般認為,那麽便是斷了陳安王的君王路。”

衛十四頷首,“公子明鑒。”

“陳安王呢,又安排了什麽?”

“陳安王也派人反駁此論,更是揚言‘衛家家主親眼見證,峯王乃是因觀梁祝化蝶感動而崩,’為了自證清白,陳安王願親自護送峯王靈柩歸京入皇陵。”

衛厭挑眉,“這位更是把算盤打到清河王臉上了,打量著順理成章安葬峯王之後,便借勢登基繼位啊?”

衛十四微頓,“公子,峯王猝死,並未留下遺詔,陳安王此舉便是謀劃了, 也名不正言不順。”

“更何況,這位至今無子嗣,隻怕朝臣們不會支持。”

衛厭撫摸著身旁樹身,若有所思道:“陳安王留給世人的印象,是他的溫和隨性,比起清河王的張狂霸道,自然有不少人擁護,至於子嗣……京郊青鸞山上那座道觀裏,不還有個名正言順的皇子麽?”

陳安王大可以攝政之名,輔佐那皇子登基,以退為進,更能博得美名。

然而一個自小在道觀長大,對政事一竅不通似白紙一張的皇子,正好成為陳安王手中最好的傀儡。

光影透過樹葉縫隙,斑駁地打在兩人身上。

衛十四眼中帶著希冀,有些緊張的請示道:“公子,您也該離開了。”

如今的衛家,簡直就像是被陳安王先下手為強,綁在了一塊,自然也會受到清河王的算計。

衛十四之所以能出來,是因著衛家整裝欲離開亭湖郡,折回衛家本家曲陽郡去,宅邸上下亂糟糟的,他才能借著三姑娘衛芙的掩護出來尋公子。

畢竟,除了他衛十四和公子,便隻有三姑娘 衛芙知曉峯王真正的死因。

峯王於看戲轉場布置時,三姑娘特地遣婢女送去化蝶話本,那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立體插畫,更是吸引峯王矚目。

而那話本裏頭翻頁側邊,都沾過無色無味的毒汁。

配上峯王酒盞裏的竹露酒,便會催顯出心痛難忍,嘔血而死的模樣。

事後,三姑娘望著沾到血漬的話本,念著‘可惜’後,便擲入火中。

山林的風都有些沉默,正如久久沒有開口的衛厭。

他知道是時候離開了,衛家動亂,正是他重歸的大好時機,卻告訴那些嫡係告訴偏心的祖父,他,庶出的七郎衛厭,才是真正能夠掌控衛家的新家主。

可衛厭無意間手摸到袖子裏的麥芽糖,便有些遲疑。

影子長長打在地上,衛厭閉了閉眼,“知道了,等我消息就是。”

下午飯時,奚雲望向走來落座的衛厭,歪著腦袋打量了一番,終於確定這人心情又好起來了。

難道真是吃了糖的緣故?

奚雲笑了笑,繼續吃飯,微微曬黑的臉頰上,因著長了肉顯得朝氣蓬勃。

吃過飯,暖橘色的晚霞照亮整個無量觀,因著收獲糧食而神采奕奕的眾人,更是有用不完的力氣,甚至自發守著麥子,驅趕來搶食的飛鳥。

奚雲望著身側並行的衛厭,忍不住道:“衛厭,有什麽事你隻說吧,欲言又止,可不像是你。”

這人眼神動不動看過來,等她看過去又作勢挪開。

如此反複了好幾回,奚雲都無奈起來,就這麽直勾勾望過去。

衛厭輕咳,“我……”

奚雲悟了,“我知道了,你啊,定然是想知道那麥芽糖是怎麽做的吧?”

“這個簡單,”說道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奚雲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用麥子泡水催生出麥芽,一定要鮮嫩的麥芽……”

衛厭沒有打斷,就這麽安靜的聽著,不遠處打算跟來的方文幸,就這麽被媳婦劉氏拽住胳膊,“你就沒點眼力見,這時候跟過去做什麽?”

方文幸撓了撓頭,不大明白。

劉氏卻是抬起下巴點了點兩人背影,“呶,這郎有情妾有意,瞧著就是天作之合,你想想,若是小妹和衛小哥成了,衛小哥還敢指使你做事麽,可不得將那勞什子賣身契還給你?”

哪知方文幸一點就炸,粗聲粗氣吼道:“你這個婆娘,盡會胡思亂想!”

“奚雲好好的姑娘家,往後自有良緣佳婿,又如何非得與衛公子……這事你休得再提,若是傷了小妹聲譽,我有你好看!”

方文幸甩袖,扭頭就走,雖說沒有跟上去,卻也朝著麥地所在而去。

氣得劉氏捂著心口,“不識好歹,你盡為著小妹想,她又何曾為著你,見天就知道忙活衛公子的事,卻連個名分都不要,白瞎了我一片好心。”

當奴仆久了,這膝蓋就直不起來了?

劉氏也憤怒離開。

柱子一角,慢慢顯露出來的小翠:一臉聽到了不得了大事的表情,又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奚雲,很是糾結。

小翠終究沒忍住,為了向奚雲表忠心,終究是全盤托出。

奚雲沒想到還吃到了自己的瓜,頓時有點噎。

二嫂這人心眼不壞,但又一心為著二房小家。

心心念念想要讓二哥回歸自由身,好讓她重新揚眉吐氣。

奚雲原本想著將二哥的雇傭契交給二嫂保管,這樣既能給二嫂保證,又能打磨二哥衝動的脾氣,可如今看來……

二哥還是跟著衛厭靠譜。

至少如今也知道是非取舍,這可是分水嶺似的進步。

另一邊輾轉反側的衛厭,索性起身於窗前觀月,如此風雅之事,卻敗給了無處不在的蚊蟲,衛厭猛然合上窗戶,再無一絲興致。

然而離開,卻是近在眼前,拖不得了。

這大半年的相處,任是見過生死風浪,人心詭譎的衛厭心底,也生出絲絲不舍。

該怎麽說出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