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是衛厭沒有痛下殺手的原因。
縣令等一應縣衙公職人員被罷官,臨時從連雲郡調去官員暫時接手宿鬱縣,而罪魁禍首那家人,則是被押運到了無量山下。
奚雲豈能不明白衛厭的意思,這人擺明了就是徇私,當即就道:“攝政王當謹守國朝律法以身作則,不管姓方還是姓圓,都該依律懲處才是。”
衛厭還沒有開口,門口倒是先有了動靜。
奚雲還以為是小青葙在玩耍並未在意,反倒是衛厭留了心,出去之後問過暗衛,便微微摩挲起來手上玉扳指。
另一邊,慌慌張張出了無量觀的方大山,架著騾車就下了山。
臨走前還問方奚河借了一物——奚雲曾收到的曲陽衛氏令牌,轉手贈予四姐方奚河,畢竟拿著好辦事。
這人脈也是社會關係中極為重要的一環。
山腳下果然有軍隊,方大山咽了咽口水,瞧見那囚車所在便鼓足勇氣靠近營地,自然被明令禁止。
但拿出衛氏令牌後,禁衛便果斷放行了去。
囚車共兩輛,男女分開。
老婦人和兒媳婦抱孫兒小寶一輛,老頭和兒子一輛,如今都是蓬頭垢麵,再不見半點囂張算計。
餘光察覺到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靠近,老頭幹裂著嘴唇望去,四目相對間卻是感覺到了那種血脈獨有的熟悉。
老頭啞聲道:“你,你是……”
方大山是兄妹之首,年紀最大的同時,對於長輩親族的記憶更久遠,老頭同自家爺爺足足七分相像的眉眼,讓他如鯁在喉。
當即就雙腿跪下,憋著難受勁兒相認道:“五叔公,是我,我是大山啊。”
“大,大山?”
老頭渾濁的眼珠子動了動,很快就想起來,“我,我記得你,你是大哥家的長孫,大山。”
這邊是親人重聚,而不遠處的大樹後,萬仞換了一身禁衛裝扮正仔細留意著一切,而後冷冷勾了勾唇角。
果然,公子這探知人心的本事,實在是厲害至極。
想必此番方大山回去無量山,定會不顧一切地想要疏通門路,好讓親人離了這牢獄之災,就是不知道那位公子在意的方五姑娘,到底會怎麽選?
前殿那邊的香火熏得山頭都是檀香,這天奚雲坐在輪椅上,又回到後山涼亭中歇著,此處通透得很,奚雲雖然蒙著眼簾,卻也可以和踏雪完‘丟球’遊戲。
就在那內裏裹著鈴鐺的藤球滴溜溜跑遠,踏雪奮起直追消失在道上時,醞釀已久的方大山尋了過來。
“小,小妹。”
“大哥怎麽來了?”奚雲是知道的,大哥身為無量村村長,這平素忙得跟陀螺似的,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大哥了。
方大山囁嚅著垂下頭去,哼唧一通。
“啊,大哥你說什麽?”奚雲聽力是很厲害,可大哥這嘀嘀咕咕地根本聽不清啊。
“小妹,”方大山橫下心來,著急道:“大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大哥,你我兄妹至親,一家人說什麽客氣話,但且說來隻要我能做到,便包在我身上。”奚雲豪氣衝雲天。
畢竟她對自身定位十分清晰,眼下的她可是個行動不便的瞎子,大哥就是當真有什麽難處,也不會太為難她。
可等方大山說出來後,奚雲隻覺得臉疼,這可真是話說得太早。
“大哥要我放了五叔公,等等,大哥你是怎麽知道那山腳下軍營中的囚徒是五叔公的?”
奚雲很好奇,對比起方大山難耐的焦灼,她更像是一個無關閑人。
方大山急道:“小妹,我怎麽知道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五叔公他們受了太多罪,咱們能幫就該幫幫。”
“小妹,你還小你不知道,當年五叔公之所以遠走他鄉,其實是因為幫著咱爺爺出口惡氣,爺爺當年和那糧鋪掌櫃結怨,人家就是不收咱家糧食高傲得很,爺爺吃了許多委屈,甚至都下跪求人,糧鋪掌櫃就是不收。”
“五叔公看不下去,索性拿麻袋套了糧鋪掌櫃腦袋,隨後一通亂揍,那糧鋪掌櫃被打瘸一條腿,後來要報官的時候,五爺爺便被追到了河邊,你還記得麽,咱們石坡村以前有條河的。”
奚雲胡亂點點頭。
“官府的人追得緊,五叔公索性投河自盡了去,下遊那邊遲遲不曾尋到屍身和蹤跡,官府守了半月便撤了,也給五叔公銷了戶籍。”
“多年之後,五叔公脫人給家中送信,說他一路南逃,運氣好被押鏢的救了,後來就在連雲郡紮了根,收到這消息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許多年了,聽說臨走前還放不下五叔公。”
方大山這故事都說得太過繁瑣。
奚雲抬手打住,“大哥,這前因我是聽懂了,所以你說了這麽多,就是為了替五叔公脫罪?”
“小妹,大哥也細細問了,五叔公吃了很多苦頭,再說了大不了咱們把搶回來的銀錢都還回去,請衛家出麵說和一下。”
“實在不行,那個寶箱裏不還有許多寶貝嗎,咱們拿出來一些讓那幾家通融鬆口,好歹先把五叔公一家救下,其他的都好說。”
方大山越說越激動,卻在看到奚雲麵上的似笑非笑時,略微不自在地道:“小妹,你笑什麽?”
奚雲一拍扶手,聽到動靜的踏雪吊著藤球歡快回來,將藤球放在奚雲手背,奚雲果斷伸手擲出去,踏雪‘喵嗚’一聲也離開亭子。
“我笑大哥你太天真。”
“你所謂的五叔公,在連雲郡勾結縣令,做下攔路搶劫騙人錢財的事兒,此惡行和那些山匪水盜有何不同?”
“再者,五叔公一行搶的人家,本該是來我無量觀聽戲的貴客,人家因此敗興而歸,若非衛厭去的及時破了這局,再將人邀請同行回山上,隻怕咱們無量山的名聲都快壞了。”
“大哥,在你心裏,整個無量村的生計和前途,都比不上犯罪的遠親一家麽?”
奚雲麵色極為平靜,方大山瞧著有些不知所措,他是個老實脾性,憋來憋去竟是憋出一句,“這,這客人不是都補救回來了麽,後果也沒那麽嚇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