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眾人羨慕的驢車裏,奚雲白著臉捂著胸膛順氣。
山道顛簸,坐在裏頭簡直就是活受罪,原本是為了裝病好隱藏寶箱的她,等出了南北交界的祈嶺群山山脈,已切實成了病懨懨的模樣。
每每停歇能下去呼吸新鮮空氣時,那小臉蒼白神情萎靡,很有說服力,再沒人心生不滿。
羹火堆旁,奚雲靠在姐姐方奚河肩膀上小憩,嘴巴卻沒歇著,低聲抱怨,“四姐,要不咱兩換換,那驢車實在不是人坐的啊。”
方奚河微垂的眼眸裏,閃過一抹同情和笑意,正想安撫幾句呢,隊伍末端開始騷亂起來,像是發生了什麽事。
“奚雲,先上馬車歇著。”
方奚河不由分說,半攙半推著將奚雲送回去驢車旁,奚雲摸索著上了去,不經意碰到正倚靠車壁小憩的衛厭。
衛厭眼底閃過不耐,這個蠢女人莫不是還肖想著他?
病號奚雲好奇地隔著驢車簾子向外望去,見方大山帶著折回來的陌生身影竟然是——孩子?
最大不過半人高,最小甚至還被抱著,發出虛弱哭啼聲,很是惹人注目。
很快,關於這些孩子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隊伍。
“可憐呐,六個孩子,還有個被嚇啞巴的,不知道家在何處,父母境況如何,怎麽問都不會開口說話,真是造孽啊!”
“誰說不是呢,咱們好歹都是長手長腳的大人了,可那些孩子連口飽飯都吃不到嘴裏呢?”
“……”
馬車裏的方奚河聽了滿耳朵,也大致知道了是怎麽回事。
這些孩子是被人蓄意拐賣的,半道的時候,那人販子們黑吃黑發生了動亂,幸存的孩子們便一鼓作氣逃了出來,循著篝火亮光來求助。
衛厭剛準備重新閉目,卻忽然被奚雲猛然拉進了驢車裏,“噓!”
衛厭:“……”
這個蠢女人又在幹什麽?
還是對他仍有企圖?
“我問你,那些孩子們可有古怪?”奚雲還是有些不放心。
衛厭摸索著靠坐端正後道:“你若是疑心這般重,不如下去將那些孩子攆走?”
這人說話總是帶刺,刺撓的奚雲暗暗翻了個白眼:她明明就是想小心駛得萬年船,怎麽就有錯了呢?
“好好好,你們都沒錯,就我小心眼有錯。”
奚雲說完便抱著披風往外爬,“今晚你歇在裏麵吧,我到外麵透口氣。”
驢車車轅逼仄,為了不引人矚目,白天衛厭趕車,夜晚衛厭守車。
但如此一來,不利於他傷勢恢複。
衛厭回過神來時,驢車裏隻剩下他一人,風吹動簾子,能瞧見外麵篝火的光芒,他揉著膝蓋慢慢躺好睡了過去。
但外頭的奚雲根本睡不著。
這些時日的偽裝病號生活,讓她成了個夜貓子。
白天被顛簸地昏昏沉沉,入夜則是精神煥發,前幾天就想和衛厭換了,可惜這人嚴防死守,生怕她會吃了他似的。
不過奚雲一想到原身有前科,頓時也就悟了。
此時的星空很明亮,這也是奚雲難得有閑暇去欣賞,在此之前忙忙碌碌死裏逃生,莫名就讓人想到那句好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太白先生的詩詞甚妙,可歎她身為今人,竟然照到了古時月。
似有蟈蟈聲響起,奚雲也無暇扭頭,如今已是南方地界,花木蟲魚都繁盛得很,沒什麽稀奇的。
枕著手臂的奚雲眼神裏有些惋惜,在真真姑娘墳墓前,她埋下了寶箱裏的一顆明珠,希望若有來生,真真依舊是家人的掌上明珠,更會與心上人珠聯璧合。
蟈蟈聲越來越密集,奚雲都聽出了幾分聒噪意。
正在這時,篝火那邊飄過來一些異味,奚雲吸了吸鼻子,憑借以往的經驗立刻警覺起來。
不好!
是曼陀羅花香。
奚雲猛然滾進了驢車裏頭,熟稔摸向掛在內壁的裝水葫蘆,衛厭被她這般莽撞的動作吵醒,心中怒火正盛:這蠢女人果然沒有死心!
然下一瞬,被濕衣袖捂住口鼻的衛厭微怔,又聽見奚雲低語,“外頭出事了!”
幸好這輛驢車沒在人堆裏,而是靠在樹邊的大石頭上穩著,畢竟入夜之後,驢子也是要解下來趴著休息的是以一時片刻還算安全。
衛厭:“怎麽回事?”
奚雲悶聲解釋,“那曼陀羅花粉經過火堆煙氣傳播,能大片使人昏死過去,這個藥勁可比先前那老太婆的手段厲害多了。”
先前那下在水罐裏的迷.藥,頂多使人手腳無力,可意識還是清醒的,但是這一回不一樣,奚雲想了想,又把衛厭自己的衣袖打濕,“不信,你自己悄悄看。”
兩雙眸子透過車簾,瞧向外麵。
隻見眾人歪歪扭扭倒在地上,最顯眼之處是幾個小孩子的身影。
領頭的不是個子最高,而是從頭到尾都裝啞巴的小孩子,一張臉在火光映襯下顯得又老又少,一開口就是沙啞成男音,“都消停點,快點搜身去。”
“老大,怕什麽呐,這些人如今便是被石頭砸死都不帶醒來的,咱們有的是時間。”
說話的正是個子最高的男孩,此時還色眯眯地摸了一把腳邊方奚河的臉,奚雲氣得手指關節都響了。
“蠢貨,搜身之後咱們還要分批把這些孩子帶走,事多著呢,都手腳利落些。”
“得嘞~”
隻見他們得意地走到每個人身邊,很是老練地搜羅,但凡吃得值錢的都不放過。
奚雲咬牙,“不但劫財,還敢拐賣孩子!”
衛厭斜眸看向她:“你有法子?”
試想想,即便同行人都醒來了,但是孩子被偷食物被搶……
奚雲閉眼想了想看向他,皺眉道:“六個孩子,一人三個生死不論,你有把握吧?”
從當時林夫人家裏的看見殺人便備受打擊,到如今殺意洶湧按捺不住,奚雲也沒空去感慨,既然世道如此,她便順應世道。
衛厭坐直身子,輕描淡寫道:“沒把握。”
“我是個不良於行的,自然沒把握,不過一個我還可以試試。”
奚雲:!!!!!!
要你何用!
可轉念一想,便是讓她收拾五個,也沒有十足把握啊。
這些孩子行事作風很有組織,既然能拿出來曼陀羅花粉,必然還有些別的手段。
這可如何是好?
衛厭捏了捏膝蓋,漆黑眸光看向麵色焦灼的奚雲,指尖微勾,“附耳過來。”